芷娘再次回到窯上後,肚子已經有些微微凸起,人卻還是一副瘦瘦弱弱的樣子,沒有半點有孕的豐腴。阿彭看見芷娘過來,忍不住直落淚,她擦著掉不完的淚珠說道:“芷娘,我都聽說了,說是無論如何也要你過來燒白磚……”
芷娘替她擦著眼淚說道:“沒事的,有你在一旁幫著我,我多少還會省些心。”
阿彭哽咽著說道:“你放心,芷娘,你只管坐著,跑腿兒的活都交給我。”
芷娘點點頭說道:“阿彭姐,我不知道該如何感激你。”
阿彭忍不住又冒出了淚花,“芷娘,這幾年要不是你一直扶持著我,我怎能在這窯上熬下去,快別說這樣的話了。對了,陳窯頭說了,你一來就叫你去找他。”
芷娘說道:“你與我同去吧。”
芷娘同阿彭到了陳窯頭的所在,陳窯頭正在跟高軍旗細說著什麼,見芷娘同阿彭到了,便不說了。陳窯頭看著芷娘笑道:“芷娘,你可大好了?”
芷娘笑道:“已經無礙了。”
高軍旗點點頭說道:“那就好,陳窯頭,這芷娘回來了,你找觀音土的事可要抓點緊了,上頭可催的急呢。”
陳窯頭笑道:“軍爺你也知道,這隻要找到了觀音土,燒製也就是四五天的功夫,還請軍爺在隋大人和高大人面前多多美言,只要我們找到了觀音土,便日夜趕工制胚燒磚。”
高軍旗嘆了口氣說道:“這個我也知道,只是你不曉得,隋大人一看見那潔白如玉的白磚,眼睛都直了,連連稱歎呢,直說是磚中極品,是千載難逢的玉磚呢,知府大人也讚歎不絕,王知縣和主簿高大人可是在知府大人和隋大人面前立了軍令狀了,你說,我能不催你們嗎?”
陳窯頭忙笑道:“是是是,小人知道,小人明白軍爺的一片苦心。”
高軍旗笑道:“你知道就好,那就抓點緊吧,上頭要是再催,我會替你們擋一擋的,但時間有限,你們也要好自爲之。”
陳窯頭連連鞠躬說道:“謝軍爺,謝軍爺。”
高軍旗剔著牙走了出去,在經過芷孃的時候,芷娘目不斜視地行了一個禮,高軍旗便笑道:“芷娘呀,你若是生在官宦人家,定是個知書達理、治家有方的夫人太太,只可惜呀,生在這蓬門蓽戶的,唉,埋沒嘍。”
芷娘低著頭沒有說話,高軍旗走了之後,陳窯頭才嘆道:“芷娘,你過來坐吧。”阿彭也從門外閃了進來。
芷娘謙讓了一下,便側身落座,陳窯頭看著她說道:“你的氣色倒是好了一些,不過,只怕又要受累了,你不要太過憂心,平日裡你就在這裡看著,剩下的事,讓阿彭還有阿四跑腿就行了。”
芷娘笑著點點頭說道:“謝謝陳叔了。”
陳窯頭在一旁坐了下來,思索了一會兒才說道:“芷娘,想必你也已經聽說了,就找觀音土的事,你有什麼想法?”
芷娘略笑道:“芷娘一個女人家的,並沒有什麼想法,只是想著衆人拾柴火焰高,要是能找多些幫手,到處上山看看,說不定就找著了。”
陳窯頭點點頭說道:“還有呢。”
芷娘沉吟道:“之前聽我爹說過,說是高富嶺那邊有幾個窯家,他們也曾經燒出過白瓦罐什麼的,倒是可以一問。”
陳窯頭說道:“這倒是個好辦法,只可惜,近幾年常常徵調磚匠、石匠進京服役,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呢?”
芷娘嘆道:“幾個官老爺都盯著這件事,不管能不能找到,還是要找一找的好。”
陳窯頭站起來說道:“好,你說的可是高富嶺,那就讓阿四帶幾個人過去問問。”說著,陳窯頭便出去張羅了。
沒幾天,挖山的人就傳來了一個消息,說是在附近不遠處叫雅山的一個崖頭邊上發現了類似的土塊。陳窯頭得知後,便領著幾個人上了山。陳窯頭帶著幾個窯夫爬到了發現觀音土塊的崖頭,一個窯夫來到崖頭邊上,指著崖頭下方說道:“窯頭快看。”
陳窯頭走到崖邊細看,只見滿是碎石的半山處散落著一片片白色的石塊,而石塊下面的土似乎也是白色的。陳窯頭心頭一陣狂喜,他回頭看著跟隨他而來的幾個窯夫說道:“你們可帶有麻繩,我要下去看看,如果確是觀音土,那就要謝天謝地了。”
幾個窯夫對視了一下說道:“窯頭,我們只有背磚的繩子。”
陳窯頭看著他們身上綁著的繩子說道:“那就把繩子接起來,送我下去看看。”
先前的窯夫看著有些陡峭不時有碎石落下的山壁,皺著眉頭說道:“陳窯頭,這樣下去恐不妥吧,萬一碎石滑落會傷到你的。”
陳窯頭嘆了口氣說道:“顧不了那麼多了,上頭催得緊,要是還找不到觀音土,你我就等著受罰吧。”
那窯夫也嘆了口氣沒再說話,只是跟其他窯夫一起將一截截短的繩子牢牢地接起來。陳窯頭接過接好的繩子,使勁兒拉了拉便將繩子的一頭拴在了自己的腰上,幾個窯夫拉著繩子的另一頭送陳窯頭下崖。陳窯頭踏著鬆散的崖土小心翼翼地攀了下去,他拉著繩子慢慢下滑,來到一片白色硬土的下方,他衝崖上揮著手喊道:“拉緊了。”
幾個窯夫將繩子拉的直直的,陳窯頭落穩了腳,藉著繩子的張力站在了有些陡峭的崖面上,他一手拉著腰前的繩子,一手拿起旁邊的一塊石頭,使勁兒砸向白色的硬土,這塊白土有些堅硬,他砸了一會兒,也只是砸開了薄薄的一層,他放下石塊,撮起一點白土碎片舔了舔,卻緊皺著眉頭“呸呸呸”地往外吐著唾沫,他沒好氣地喊道:“把我拉上去。”
幾個窯夫趕緊把他拉了上來,先頭的窯夫忙問道:“怎麼樣?可是觀音土?”
陳窯頭啐了一口罵道:“哪個瞎了狗眼的,那是一堆石灰,差點燙爛爺爺我的舌頭。”
那窯夫看著陳窯頭有些歉意地說道:“窯頭你不妨事吧,都怪我眼拙,看走了眼。”
陳窯頭瞪了他一眼說道:“就你小子張狂,連個石灰也認不出來,唉,算了,頂多起個泡。”
日思夜想的觀音土變成了石灰,幾個人頓時都有些蔫兒,一個個耷拉著腦袋不吭氣。陳窯頭站在這個百米高的崖頭上向下俯瞰著,山下不遠處便是宜春縣和流翠瀉玉般的袁河。他嘆了口氣說道:“都回吧,不要蹲在這吹山風了,阿四去了兩天了,也該回來了。”
阿四是這日傍晚回到窯場的,他還帶著一個拄著柺杖的後生。陳窯頭磕了磕菸袋鍋子裡的菸灰問道:“阿四,這位就是你找到的燒窯的師傅?”
阿四未及回答,那後生便微微一笑說道:“窯頭說笑了,晚生並不懂燒窯,只是晚生的鄰居高師傅是個燒窯的好手,可惜被徵調去了京城,三年未曾歸來。日常閒時,晚生也常跟著高師傅上山採石取土,所以對觀音土的來歷略知一二,那日見阿四小哥四處打聽找人無果,晚生便想著幫上一幫。”
陳窯頭一下子站了起來,他看著悠哉地盤腿而坐的窮書生問道:“你果真知道何處有觀音土?”
書生笑道:“果真。”
陳窯頭忙問道:“在哪裡?”
書生指著遠處的山巒說道:“山裡。”
陳窯頭愣了一下,緩緩說道:“小哥莫要打趣老夫。”
書生搖搖頭說道:“確實在山裡,只是我腿腳不方便,恐怕不能帶你們上山去找了。”
陳窯頭笑道:“若真能找到觀音土,解了彬江鎮的燃眉之急,我們擡你上山又何妨。”
書生“呵呵”一笑,說道:“如此,那小生便欣然前往了。”
在書生的再三保證下,陳窯頭讓人做了個簡易的滑竿,擡了書生,領著一隊人浩浩蕩蕩往高富嶺的山裡去了。
確如書生所言,他們在一個山坳裡找到了觀音土,數量還很可觀,陳窯頭粗粗一算,應該能燒出幾千塊磚來,忙差人告知了高軍旗,高軍旗知道後,大手一揮,派去了百八十號人去挖觀音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