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朗朗。先前攻城之時還起了風,然而此時,卻是一點兒風都沒有。仰頭望去,萬里無雲,唯獨一輪炎日灼灼燃燒,似要將土地裡所有的水分都榨乾一般!
熱。
熱得汗流浹背,將厚重的盔甲盡數打溼,溼黏黏地貼著身體,然後又在高溫中漸漸蒸乾,留下灰白色的痕跡,是蒸乾的鹽分。
平阮兒伸手揩乾淨額頭的汗,然而剛放下手沒一會兒,鼻尖又冒上了汗,呼吸間都是熱烘烘的氣息,令人渾身都不爽利。整個馬廄如同一個蒸鍋一般,她就是裡面的餃子,早晚會熟透!
她與孟錚本欲跟隨那個拋石機組的小隊長,不料史子孝卻從頭到尾都沒有忘記她這個小人物,竟然在那小隊長都安排好她與孟錚之後又重新將他二人召回,讓她與孟錚負責餵養戰馬。
此時,她與孟錚所在,正是紫琉**隊駐地的臨時馬廄。
馬廄四周都是馬糞的味道,還有成羣結隊的蒼蠅在嗡嗡飛舞。活計自然也十分辛苦,平阮兒此刻正在鍘草,孟錚則在端水餵馬。
糧草被燒,以至於鍘草的工作量減少了很多。然而由於天干大旱,水極度緊張,所以戰馬喝的水也是分配好的,必須一匹一匹毫不浪費地喂。
平阮兒站起身來,也加入了孟錚餵馬的行列。只見她端著瓢,從桶中舀出水來,一匹馬一匹馬地餵過去,不厭其煩。這種事她並不陌生,對大朵雲的餵食,便從來都是她親自出馬,從不假手他人,所以自然是熟稔至極。而孟錚,本來對於動物就充滿了愛心,自然是樂在其中,哪裡還會去計較什麼辛苦不辛苦。
“老大,你說史子孝爲何要讓我倆留下來?”孟錚拿著瓢,確定左右無人之後,終於忍不住問道。
平阮兒摸著馬頭,順著毛,偏頭回道:“大龍,興許公子是真的覺得俺倆比較有‘福氣’。”
孟錚立即反應過來,老大這是在提醒他,暗中有人監視他們!想不到史子孝戒心竟然這般重!驚詫之餘,當即專心喂起馬來。
之後,兩人又替馬刷了身子,趕蒼蠅,然後餵食……這個馬廄大約兩百多匹戰馬,全歸他二人看管。等到晚飯時分,兩人早已是累得四肢痠軟,渾身無力!
“開飯嘍!開飯嘍!”一個士兵拿著一面銅鑼,叮叮噹噹就是一陣亂敲,一邊敲一邊還高聲喊著開飯嘍!
士兵們立即紛涌而出,朝著露天發放食物的地點擁擠而去!
平阮兒與孟錚也急忙放下手中活計,相視一眼,立即用上平生最快的速度,火速追上人羣,超越一個又一個士兵,擠到了隊伍中間!
無論是哪個國家的軍營,都有一個共通的地方,那就是——吃飯得用搶,若不然,定然沒飯吃!
兩人此時排在隊伍中間,平阮兒一邊排隊一邊跳起來觀察最前方“戰況”。今日紫琉國的伙食很簡單,無非就是一碗粥與一個大饅頭。可以預知,在糧草失火的情況下,粥裡面白米的份量,一定是少得可憐。
“不行,俺胃口大!若是等排到俺,沉到鍋底大米粒一定都被先頭部隊撈完了!大龍,俺得擠上前去!你去不去?”平阮兒扭頭問道,模樣憨厚中帶了分決然,彷彿那幾粒米就是她的老命一般。
孟錚當即擺了擺手,膽小回道:“狗剩,你還是別去了,咱倆纔來,萬一衝撞了……你就別去了。”
“不行!”平阮兒斬釘截鐵地反駁道,“秦將軍當初帶俺進軍營時就向俺娘保證過,決不讓俺餓肚子!俺最怕的就是餓肚子,不然的話現在肯定在家幫俺娘種地,哪能認識你呢!你看俺的,俺指定能擠到最前面把粥拿到手!”說幹就幹,當即擼起袖子朝前方擠了過去!
“狗剩!”孟錚伸手去拉,卻沒有拉住她,站在原地焦急得不得了,腳不停地跺著地面,喃喃念道:“這可怎麼辦?這可怎麼辦?……”
平阮兒則直接橫衝直撞,舔著舌頭,眼睛裡彷彿都全是白花花的大米粥一般,饞得口水直淌。一路從人羣縫隙中鑽了過去,看到幾個強壯的士兵後竟然不避不讓,還直接用肩膀強行撞了過去,整個人眼冒紅心地朝伙房的大師傅撲了過去。
眼見著誘人美食就在眼前,身子卻突然怎麼動都動不了。脖子則感到勒緊的窒息感,令她呼吸難受,一張臉漲得通紅。
“嗷嗷嗷——”平阮兒張牙舞爪地動彈掙扎,難受地喊道:“放開俺,放開……”
原來是剛纔她衝撞的那幾個士兵中的其中一個將她的衣服後領給提了起來。只見那人面黑體壯,一臉絡腮鬍密密麻麻,如同茂林一般嚴實蔥蘢。
“好個兔崽子,你爺爺的飯也敢搶!嗯?”絡腮鬍漢子嗓子粗莽,一聲怒吼如驚雷乍響。橫眉怒目,生得是一副兇惡之相,立即將四周的人都嚇退了好幾步。
平阮兒使勁掙扎,一時氣都上不來,手腳刨了好幾下,那人見她快不行了才大力一扔,將她摔在地上!
“哼!”絡腮鬍壯漢一腳踩在她手掌上,滿臉戾色,“你這小蝦兵,爺爺是炮兵隊的,你也敢來搶爺爺的飯,不要命了不是!今兒不給你個教訓,看你是不知道爺爺的厲害!”說罷掄起拳頭,衝著平阮兒的面門直接砸下!
拳頭如碗大,攜裹著呼呼風聲猛然襲來!
平阮兒倉促之中只得揮手擋住額頭,驚得連類似鴨子的尖叫聲音都喊了出來,“救命呀!”
有人伸長了脖子,等待著這刺激一幕的發生,軍中乏味,實在是太過無聊,這樣幹架的場景還真是許久未見了。有人則側目偏頭,不忍直視,畢竟場景過於血腥,本來當兵就不知何日死在戰場之上,這般被自己同袍打死,也未免太過殘忍淒涼。
拳頭就要落下!
正在這時——
“住手!”
如及時雨一般的吼聲響起!
壯漢的拳頭落下半空中,偏頭看向來人。
“祁侍衛!”有眼尖的士兵立即喊道,衆人見那人的穿著佩戴,立即知曉來人身份不凡,紛紛退避,讓開了一條道。
“住手!這是怎麼回事?”祁東不由得出聲問道。
絡腮鬍壯漢立即縮了拳頭,一把將地上的平阮兒拉了起來,幫忙拍著她身上的泥土,笑道:“嘻嘻,統領,我這和我兄弟開玩笑呢!開玩笑呢!兄弟,你說對不?”拍泥土的手掌用力十分狠,竟似要將平阮兒的五臟六腑都要拍出來一般。
平阮兒當然知道自己這是被威脅了,不過她今日的目的就是爲了和這人起了衝突,如今祁東出現,也不過是預料之中的事。當即僵硬地擠出笑容,賠笑道:“是,是!俺和大哥開玩笑呢!祁將軍您誤會了!”
“我不是將軍,我只是一個侍衛。”祁東冷冷地解釋道。
平阮兒在心裡腹誹道:我當然知道你不是將軍!
像祁東這種侍衛,生命中永遠無法違抗的必是主人的命令,永遠無法逾越的,便是身份等階。平阮兒這一聲將軍,自然有著下屬對上級的討好,不過更多的卻是爲了岔開話題,祁東重視這個,自然當即就顧著去解釋去了,哪還顧得上計較這事兒究竟是怎麼發生的。何況這也變相地提醒了他,雖然他是閻嶽身邊的侍衛,身份尊貴,與別人不同,但畢竟不是軍中正常編制人員,對其餘士兵,是沒有管轄權的。
果不其然,他只是冷冷說道:“軍中不得打架鬥毆,若有觸犯,違者五十軍棍!”
“是!是是!”絡腮鬍壯漢與平阮兒兩人都賠著笑,連忙應聲道。祁東自然也意識到了自己出現得比較突然且奇怪,掃了二人一眼之後便匆匆離開了。
祁東一走,絡腮鬍壯漢的笑容立即沉了下來,“你小子,等著!看爺爺弄不死你!”
平阮兒害怕地往後一縮,不斷往後悄悄地挪著步子!
“哼!”大漢鼻子裡重重地哼了一聲,又掄起拳頭嚇了她一下。
平阮兒急忙伸胳膊擋頭,飛也似的擠開人羣跑回了孟錚身後,趴著他的肩膀哆嗦道:“完蛋了,大龍俺完蛋了!俺這回是撞上大人物了,小命都保不住了……俺這可怎麼辦?大龍,你說俺怎麼辦?”
孟錚也是一臉急色,卻也不敢安慰他,只偷偷斜眼覷著前方。
兩人看上去就是一對孤立無援的小蝦米,只能任人宰割,毫無還擊之力。然而誰能想到,就是這兩隻無害的小蝦米,把整個紫琉軍隊的大營弄了個雞飛狗跳,不得安寧?
領伙食的隊伍雖然很長,但經過這段小插曲之後,也很快地排到了兩人。連伙房的大師傅都賞賜了平阮兒一個憐惜的眼神,還從鍋底裡使勁颳了一層米粒盛在她碗裡,頗有最後一頓的意味。
平阮兒苦笑不得,卻只得將戲演到最後,對大師傅的善舉一番感激涕零,就差沒有發表感言了。之後同孟錚兩人是一頓狼吞虎嚥,將餓死鬼投胎的角色演繹得是淋漓盡致!只不過二人都知道,惹上的麻煩並未就此停止,這,纔不過是剛開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