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臣冷汗淋漓,心中打鼓。
帝王心最是難測,如今陛下所言,讓他們根本拿捏不準他的心思!
這句話,似乎是贊同了他們的觀點,聯繫先前那句罪名不小,極像是給平阮兒定了罪名,然而陛下那張臉上似笑非笑的危險神情,以及那句“朕的徵東大將軍”,還有那反問的語氣,爲何又令人覺得毛骨悚然?
一時間,無人膽敢吱聲。
皇甫勳是喜是怒,無人得知,自然無人膽敢撞上去。因爲一不小心,就是——死!天子一怒,不單是自己性命不保,更有可能連累整個家族,九族伏誅!
氣氛凝滯,針落可聞。
胸腔裡心臟飛速跳動,噗通,噗通,愈發快了起來。
“報——”
一聲高亢的喊聲從大殿外遠遠傳來!
“報——報——報——”一層層遞進,換了不同的嗓音,卻是恆定的調子。
儘管這高亢而尖銳的調子略顯蒼白,卻剎那間打破了凝滯的氣氛,將神經繃緊的衆人解救,然而不過片刻,衆人的心又再次狠狠地揪了起來。此刻來的,只可能是戰報!
“報!”一陣旋風颳過,便見一個士兵單膝跪在金鑾殿正中央,面色凝重:“陛下,八百里加急戰報!”
“呈上來!”皇甫勳的沉穩的聲線裡多了絲不易察覺的急迫。
戰報很快呈了上去,皇甫勳打開摺子,入目便是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筆跡,未曾料到,竟然是平阮兒親筆手書。
勁瘦的筆鋒相較從前,少了幾分瀟灑恣意,多了幾分內斂。
快速地掃過,他心中泛起滔天巨浪!
衆人暗暗審視著皇帝的表情,心中也忐忑不已。到底是什麼消息,陛下的臉怎麼愈發暗沉?
半晌,皇甫勳闔上奏摺,直接扔向了大殿中。
“啪!”
一聲脆響,霎時打破沉寂的氣氛。
奏摺摔在光可鑑人的地磚上,如同摔在衆臣的心口一般,令衆人心尖兒打顫。
“你們也看看。”
衆人揣摩不定皇帝的心思,不禁有些戰戰兢兢。最後還是丞相鄒衍第一個站出來撿起地上的奏摺看了起來,臉上神情也剎那凝重非常,隨即再將摺子傳給了他人。
奏摺在衆人手中迅速傳遞,不一會兒,整個大殿上的人都知道了奏摺中的內容。
沒想到除了倒馬關還剩下的七萬士兵之外,沁陽縣與整個徵東大軍,乃至周遭百姓都染上了瘟疫,而平阮兒竟然說這不是瘟疫,而是毒,還請求皇帝組織太醫院的御醫帶上藥材來診治病患。
真是一個噩耗!
“衆愛卿如何看?”皇甫勳重新坐到龍椅上,眸子深黑,讓人不敢直視,那種目光,一旦碰觸,就會讓人有一種如臨深淵的危機感,彷彿只要稍微不慎就會掉下去,萬劫不復!
兵部侍郎孫遠立即走上前來,建議道:“回陛下,微臣以爲,如今倒馬關唯有七萬士兵,已經不足抵禦紫琉國士兵,應立即調兵支援。”
燕國公的眼神立即如冷風一般颼颼地射了過來,若要調兵,皇帝定然不會調禁衛軍前往,那就只會把主意打到烈焰軍的頭上。
孫遠額頭冒汗,雖然知曉不能得罪燕國公,然而背脊卻依然筆直,這關乎百姓存亡,他不能退!
皇甫勳冷冷看著燕國公,心裡笑道:老匹夫,朕可不會上你的當。
若將烈焰軍調離西南,這纔是正中燕百宏下懷。
燕家雖然掌握十五萬大軍軍權,然而西南邊陲重地常年不穩,也正因此才牽制住了他們的動作,絆住了燕家長子燕國忠與長孫燕文禮的腳步。一旦調兵,即便兵權收歸他手中,那些士兵卻未必肯心甘情願臣服於皇權之下,只怕燕家舉旗,定會生死追隨!
所以,烈焰軍調不得。
老匹夫這麼賣力地表演,表面上極其不願自己調兵,實則心裡早就期待不已了,他如何能遂了他的願?
只是皇甫勳還未表示,底下就開始吵嚷開來。
“烈焰軍不能動,如今橙雨國內亂,保不準西南邊境諸國對橙雨國動心思,從而危及我國。”
“微臣還是認爲孫侍郎之有理,再不調兵,敵多我寡,如何能勝?西南的危險只是爾等臆測,當不得真,而東面形勢已是刻不容緩!”
“微臣也贊成調兵,只不過,微臣認爲平阮兒並無能力擔當大帥!”
“微臣請求陛下撤銷平阮兒元帥之職!並將之論罪處罰,平息民怒!”
“微臣附議!”
“微臣附議!”
……
脣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皇甫勳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叩擊著龍椅扶手。
“叩、叩、叩……”
在極富節奏的叩擊聲中,衆人的嘴巴終於如他所願地閉上了。
很好。
他眼睛瞇了瞇,眸光暗沉,如同洶涌的漩渦,將日月天光吸附殆盡,帶著令人懼怕的驚心力量,瞬間扼上了他們的脖頸,以至於讓他們呼吸困難,啞口無聲。
“衆位愛卿說得不錯,徵東大將軍一職要撤也並非不可以……”低沉的聲音裡透著幾分喑啞,帶著蠱惑人心的力量,更讓人害怕莫名。
衆人呼吸停滯,似乎已經感到寒意從背脊爬了上來。
果然,只聽得高高在上的帝王呵呵輕笑起來,眼神柔和得讓人頭皮酥麻,魔音入耳,聽得他道:“不知哪位愛卿自告奮勇,爲朕分憂呢?可別告訴朕,我泱泱赤焰大國只有平阮兒一個女子能迎戰!”
最後一句話突然變得分外冷厲,如利劍一柄,直接沒入衆人心臟。
誰有那個能力頂替平阮兒?
誰又願意去那個瘟疫蔓延死亡籠罩的地方?
侃侃而談、憤懣不已的大臣們突然默了。
無聲中,冷汗直下,濡溼衣衫。
“怎麼?沒人了嗎?”他輕笑道。
越是這樣,底下的人越是不敢吭聲。
然而那輕笑聲最終消失在金碧輝煌的殿堂內。
“砰”的一聲,皇甫勳一拳徑直砸在了龍椅上,暴怒吼道:“說呀!誰上!莫說超品徵東大將軍,就是封侯賜爵也無不可!怎麼,一個個都變啞巴了?剛纔不是很能說嗎?剛纔不是很有想法嗎?”
皇帝暴怒,跪慘了下面的一幫大臣。
大臣們一個個俯首低頭,膽寒心驚。膽小的人甚至整個身子都在哆嗦,就連鄒衍這樣的老臣也不禁暗暗心驚,因爲,這是陛下第一次明確地護著那個女子。
陛下一直是一個英明冷靜的君王,對家國大事從不含糊,理智永遠凌駕於情感之上,所以對平將軍的事從來也是公正處理,雖然這一次羣臣的表現過激了些,但往常比這更猛烈的批判都有,也不見陛下這般憤怒暴躁。即便是因爲戰況糟糕,也還不至於如此。而且陛下處理的手法已經變得雷霆冷厲,這樣的速度,是他始料未及的。
因爲他心中知曉,陛下對平將軍也是相當忌憚的,若是往常,陛下應該是拖一拖,在保住平將軍官職權力的同時,順帶讓她的名聲毀損,從而達到更好控制的目的。
果然,帝王心不可測,他是否應該慶幸自己並未同其他人一樣,並未如往常一般,對那個女子進行批判?
在鄒衍心中轉了九曲十八彎時,皇甫勳的手已經被杏公公包紮了起來。
很顯然,要麼是這個帝王遠遠沒有自己表現出來的那般憤怒,只是在做戲;要麼就是他自控能力極強,在瞬間就平復了情緒。若不然,如何會立即示意杏公公給他包紮?
“唉……”他嘆息一聲,將身體放鬆靠在龍椅上,神色間全是疲憊,揮了揮手道:“罷了,都平身吧……”
揉了揉眉心,皇甫勳望著底下顫顫巍巍站起來的衆人,目光似不經意掃過,最後落在了燕國公身上。
燕國公心神一凜,不好的預感剛涌上心頭,就聽到皇甫勳的聲音傳來:“看來,的確沒有人能夠出任呀……”這一聲,似乎充滿了無限的遺憾與自責,“是朕沒有治好好這個國家。國公,如今朝中實在找不出一個人來,您乃三朝元老,又經歷過這麼多大風大浪,您倒是看看,這事如何處理?”
燕國公立即腳步不穩地走出列,一副老態龍鍾之像,喟嘆道:“老臣這把老骨頭已經朽壞,若不然,老夫定要自請出徵!在半月前就隨平將軍去了!”
一句話說得是氣壯山河,然而那風吹就倒的站姿,活活讓衆人心揪了一把。
果然是個老奸巨猾的傢伙,還未責難,他就先推脫了。不過嘛……
“便是國公自請領命,朕也萬萬不能相允。國公爲赤焰立下赫赫功勞,勞苦而功高,在朝堂上已是操心勞力,又如何能再上戰場上搏殺?若當真派您上去,豈不叫紫琉國笑話我赤焰國無人可派?說來也是朕疏忽了,國公去年就到杖國之年,本該含飴弄孫享享清福,是朕太過自私了……”
燕國公心中正叫不好,皇甫勳就直接下了命令:“自今日起,允燕國公退朝還鄉,安享晚年!”
一錘定音!
再無回還的餘地!
燕國公只得在心中暗叫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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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爲帝王而言,其實我還是挺喜歡皇甫勳的。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