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琉軍隊,主營。
主位空懸,史子孝側坐在主位之下,面容蒼白,讓人不由得擔心他的身體狀況。
衆大將依次而座,面色凝重。與往昔的激烈爭論不同,此次大營中極度沉默。每個人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垂頭喪氣,無話可說。
閻嶽擡頭看了一眼帳中各人,濃眉一皺,虎目中迸射出濃濃煞氣,站起身來問道:“公子,糧草被毀,不知接下來該如何行事?”
十萬大軍與無數戰馬的口糧問題,確實是當務之急,這話算問到點子上了。
衆人紛紛擡頭朝史子孝望去,似乎也在等待史子孝的回答。
史子孝卻下頜微斂,凝眸沉思,對衆人炙熱的目光視而不見。過了好一會兒才擡起頭來,淡淡地掃了衆人一眼,反問道:“你們說,真正的平阮兒究竟在哪兒?”
衆人腦袋一懵,這話是什麼意思?
周代最先反應過來,隨即將昨夜之事給衆人陳述了一番。衆人一聽,這才明白公子所說何意,不過對平阮兒這個人,更是覺得高深莫測,不可捉摸!
“除此之外,大帥所率大軍的密探來報,平阮兒出現在倒馬關內,徵東大軍中的主帥,必是她本人無疑。”史子孝補充道。
衆人一驚,什麼叫必是本人無疑?
倒馬關內的是平阮兒無疑,率軍突圍出沁陽的也是平阮兒無疑,今晨對他紫琉國大軍發起一箭反擊的也是平阮兒無疑!難道這世上還能有三個平阮兒不成!
“公子,這事……”
“這事兒也太蹊蹺了!”
“怎麼這麼怪異!公子,這……這怎麼辦?”
衆人驚得坐立不安,面色各異,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如今“平阮兒”這三個字,如魔咒一般,只要出現,便能令人頭腦空白不知所措。
史子孝用手扣著椅子,冷聲判斷道:“今日城頭的平阮兒,多半是假。”
衆人眼睛一亮,紛紛朝史子孝看去。已有人已按捺不住問道:“公子何出此言?”
“據資料顯示,平阮兒武藝雖不低,然而箭術卻只能稱得上過得去,絕非神射手。所以可以判定,今日城頭之人,乃是他人假扮。”
“若是她藏拙呢?”另一人提出質疑。
“這不可能。箭術不佳,並非臂力不夠或是訓練不夠,而是因她眼睛。”史子孝頓了頓,說道:“迎風淚太過嚴重,以至於她無法凝神聚目,看清目標。”
“原來如此!”衆人紛紛舒了一口氣,原來今日那人並非平阮兒!突然發現自己心中認定的傳奇變成了假貨,不由得樂了起來,原來平阮兒也不過如此,只不過世人以訛傳訛,將其神化了而已,只怕,原先那些豐功偉績也是別人替她完成的吧!
世人都有一個心理,便是在發現某種“真相”之後,會將所有的事都往所謂的真相上套。尤其是面對自己不喜或是畏懼之人,一旦發現其有缺點弊病可循,便將之無限放大,使勁踩踏,以尋求心靈上的慰藉,用於自我催眠。
“這麼說,真正的平阮兒只有可能出現在倒馬關或是昨夜突圍的軍隊中了!”周代突然說道,言語中卻帶著些許失落。本以爲可以擒住平阮兒這一軍主帥,藉此飛黃騰達,誰知卻不過南柯一夢!她人早已不在此處!
史子孝聞言深深地看了周代一眼,隨即才搖頭回道:“不。城頭之人不是平阮兒,並不意味著城中沒有平阮兒。”
周代心中一喜,有些激動,卻強按捺住情緒,擺上一副疑惑且焦急的面孔,問道:“末將不明,這話又怎麼說?”
其他將領也紛紛擡頭看向史子孝,眸中充滿不解。
“三個地方都發現平阮兒的身影,只能說明一個事實——這是一個計。虛虛實實,真真假假,平阮兒要的,就是咱們無法確定她本人所在,然後軍隊分流,無法對赤焰徵東大軍東進形成合力阻擋。”
“公子,按您這麼說來,沁陽縣城中的平阮兒必然是假。”周代出聲道。
“噢?”史子孝一副很有興趣的模樣。
“先不用考慮誰真誰假,既然確定她的目的是爲了不讓我紫琉國大軍會師,那沁陽縣必然只是爲了拖住咱們的腳步而已,所以這個平阮兒,定然爲假。”
衆人一聽,紛紛覺得有理。史子孝也不禁點頭,周代頭腦聰明,不從平阮兒行跡分析真假,而是直接從目的突破,這樣便捷有效不說,最重要的是——準確。
“話雖如此,然而平阮兒並非常人,所作所爲皆不可以常人角度推測。若沁陽縣城中的人是真,那麼,一旦大軍開拔離開沁陽,昨日突圍的赤焰軍與城中軍隊形成合圍之勢,我軍必當損失慘重。若昨夜率軍之人是真,也存在同樣的可能。”也就是說,被赤焰**隊伏擊包圍的可能性與平阮兒的真假直接掛鉤!而且,有三分之二的可能性被伏擊!
“那乾脆一舉奪下沁陽縣城!然後再西行與大帥會師。”一人建議道。
史子孝脣角勾起一抹冷笑,轉瞬即逝,反問道:“無論平阮兒是否在沁陽縣城中,你們當中誰有把握,能在那假的平阮兒手中不損分毫地將沁陽奪下?”
衆人啞然。
無論今日城頭那人是否是平阮兒,他都是赤焰國的人!只要他紫琉國攻城,那人勢必會出來阻攔!其實奪下沁陽縣城並不是沒有可能,只不過,必得付出極大的代價!他們中有何人膽敢站出來說自己能不費一兵一卒奪下沁陽縣城的?沒有!
當初圍而不攻,要的就是沁陽縣城不攻自破,若如今貿然出兵,等於是自毀初衷!而且這樣一隻傷殘的隊伍,即便與大帥會師,又能幫助大帥什麼?
思緒流轉,眨眼衆人就徹底蔫了下來,不禁感慨,還是公子看得透徹呀!
“那如今怎麼辦?”閻嶽再次問道。
說來說去,話題又繞回了原點,還是何去何從的問題。若是平時,便與沁陽縣城乾耗也並無不可,只是如今糧草被毀,所以逼得他們不得不盡快行動,這纔是矛盾的關鍵所在。
“按兵,不動。”史子孝沉聲回道。
“公子,可是……?”閻嶽遲疑,可是糧草分明不夠了!
“沁陽縣中瘟疫肆虐,而且水糧短缺,比我們境況更糟。若平阮兒在內,興許也逃不掉感染。何況,即便本公子率大軍現在開拔,糧草問題也依然沒有解決。不若按兵不動,蒐集情報,同時等待後援糧草送達。”
“果然還是公子想得周全!”周代第一個站出來贊同道。
其餘人也紛紛點頭,天干大旱,赤焰國小麥沒有收成,又正值青黃不接之際,因而無法做到以戰養戰,所以只有等待國內支援,這樣的佈置,的確是最好的。
“既然如此,便由閻嶽你下去安排各營糧草分配。從今日起,白日休息,夜間操練,望衆位將軍各司其職,莫要懈怠。決戰,也就是這三五日之事!”
“是!”衆人齊齊抱拳應道,隨即領命退下。
待衆人退下之後,祁東掀了帳簾走了進來,向史子孝彙報道:“公子,末將已將狗剩二人找來,您有何吩咐?”
“看見那堆頭顱,那二人是何反應?”
“回公子,那大龍似乎十分膽小,看到人頭之後臉色嚇得烏青,就連搬人頭也是畏懼不已。那狗剩則相對大膽得多,只是一瞬驚訝,之後便很快地接受了這個事實,還一手提幾個人頭,一看就是個二愣子。”
“二愣子?”史子孝咀嚼著這幾個字,心中冷然:平阮兒,到底這個二愣子,是不是你呢?
“將那二人遣到馬廄去,繼續觀察。”
“是!”祁東正準備領命下去,正在這時,閻嶽卻突然掀開了門簾,面色鐵青,腳步沉沉地一步步走近,虎軀如山一般壓了過來。目光定定地盯著史子孝,半晌,突然開口問道:“公子,您停留在此地,究竟是何意!”
瞳孔赤紅,眼中佈滿通紅的血絲,言語之間,竟然帶有凜然殺意!
“大帥命本公子全權代理軍中事宜,本公子奉令行事,一切均按事實分析佈置,倒是不知,閻將軍此言何意?”面色沉靜如水,眼尾處凜然上挑,迸發出無盡威勢!
四目相對,竟是誰也不肯退讓。
“朱瀚是您設計害死,赤焰軍隊也是您故意放其突圍,如今一個小小的沁陽縣城,以公子之能,又怎會拿不下?公子您……究竟想要幹什麼?”
“朱瀚是義父親自調去西營,非本公子所爲。你日日待在本公子身邊,不正是行監視之職?閻大將軍,您這一番話,是太瞧得起我史子孝,還是太瞧不起您自個兒?”
閻嶽一噎,竟不知如何回答。的確,他日日守著公子,確實沒見他與別人有所交集,何況公子這麼做根本毫無理由!他守著公子長大,兩人是情同手足,分外親近,也分外熟稔!正因爲如此,因爲太過了解,他纔會懷疑到他頭上,也才最不願意懷疑到他頭上!
“閻嶽,今日之話,我便當從未聽過便是。若下次再無憑無據誣陷本公子,莫怪我手下無情!”
閻嶽虎軀一震,軍中少帥,即便是少時夥伴兄弟,其威嚴依舊不可違逆。他,這是犯了大忌。
沉吟片刻,終是埋頭應道:“是……”
“都退……咳咳咳……”急劇的咳嗽聲再次響起。閻嶽想上前去扶,卻又覺得腳好似粘在了原地。
過了好半晌,史子孝才擡起頭來,面無表情道:“本公子累了一宿,想休息會兒。若無要事,任何人不得打擾。都退下吧!”
這句退下,便相當於逐客令。閻嶽不由得心生愧疚,這樣懷疑公子,確實不該。公子雖非大帥親生,但待大帥恭敬有加,衆人有目共睹。怎能因朱瀚與公子不和便懷疑到公子身上,是他莽撞了。
面帶赧色,終是退了下去。
祁東也急忙跟了下去,兩位都是他的主子,他不禁覺得自己的處境也分外尷尬。
待閻嶽離開之後,史子孝目光突然變得異常冰冷,如數九寒天一般,帶著冰凍三尺的酷寒!
父慈子孝?
目光望著白色帳篷,脣角間勾出一抹冷冷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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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親們,昨天臨時有事,今天中午纔回到家,所以更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