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被禁足了, 整整一個禮拜沒再出現。
“你好像沒有特別不開心?”原遠仰起頭用力地在空氣中嗅了嗅,然後順著香味挪到了沙發的另一邊。
賈天真塞給她一隻山楂,再摸摸她的腦袋。
“你又看不見, 怎麼知道我開不開心?”
“嘖, 反正我就是知道。”原遠吃完了, 舔舔嘴脣, 又蹭了過去。
“其實……也沒有不開心啦, 只是鬆了口氣?!睂⒄碀M糖粉的山楂果送進張著的櫻脣裡,再毫不浪費地舔了舔手指上的白糖和果汁,賈天真將雙腿搭到前面的矮凳上, 身子深深地陷進軟綿綿的沙發裡,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
“你不想結婚嗎?”原遠吧唧吧唧地嚼著酸酸甜甜的美味果肉, 露出幸福滿足的模樣。賈天真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微微鼓起的臉頰, 雙目閃爍生輝。
“太可愛了太可愛了, 我早就想養一隻這樣的小松鼠!”
“……”小松鼠揮爪拍掉了停在自己臉上的蹄子。
賈天真忙討好地又餵給她一顆紅果果,然後趁機對其盡情撫摸揉捏。
“你不喜歡李明嗎?”
“喜歡, 但不想結婚?!?
“不希望寶寶有個爸爸嗎?”
“希望是希望……但……我不想讓寶寶的媽媽做新娘子……”
原遠低下頭掰著手指分析人物關係。
“既然你不想嫁人,那天晚上怎麼不說清楚?”
“我不知道要怎麼開口,而且當時大家都在……小明會很沒面子。”
“那如果李明爲了你衝破封建家族的牢籠,帶著烈火般熾熱的愛情不顧一切地來到你身邊,不求生生世世廝守纏綿, 惟願有生之年相伴相知, 你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賈天真瞄了眼茶幾上那本半開著的《一不小心, 穿越變成朱麗葉》, 額上黑線頓生。
“我和他的感情沒有書裡寫的那麼熱烈。而且, 無論是莎士比亞安排的結局還是三流作家草草的收尾,男女主角到最後都沒能在一起。”
“你是不是還在等更好的男人出現?”原遠吃吃地笑著, 豎起膝蓋用雙手抱著雙腿。這樣的坐姿如果被易翼看到的話一定會馬上制止,但現在監護人不在,賈天真又懶得管她,正好讓她爲所欲爲。
“更好的男人……嗎?”用力地嚼著結實多汁的果肉,賈天真竟一不小心咬到了嘴脣,痛得她噝噝地抽氣。
“被我說中了?”
“剛好相反。對我來說,那個最好的男人……已經出現過了?!彼崴崽鹛鸬奈兜览飺竭M了一絲淡淡的血腥,疼痛的感覺自口腔往心臟處伸延。
“那個人是寶寶的爸爸?”雖是問句,但原遠臉上卻露出瞭然之色。
“嗯。”賈天真平靜地點點頭,臉上露出了複雜卻堅定的表情,“直到現在我才明白,我的寶寶永遠都只會有一個爸爸,只有一個,不需要其他人代替?!?
“你要一個人撫養寶寶嗎?”與先前漫不經心的語氣不同,原遠的眉目間現出了一絲凝重的神色,“之前不是已經決定了嗎,要讓寶寶有一個完整的家。你不能夠做什麼事情都只是說說,喜不喜歡,結不結婚都只憑一時心血來潮。還是靜下心來慢慢思考吧,不用著急,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再做選擇?!?
沉默了五分鐘後,原遠聽到賈天真再度開口。
“我想清楚了?!?
【我想起來了,金蛋的故事根本就是一個預告,我沒聽懂箇中深意,所以你那時候才得意洋洋的說什麼見仁見智的鬼話!】
【……我希望你說出這番話只因爲擔心過度,暫時失去理智?!?
【我沒有失去理智,我清醒得很,清醒到能夠看見你那些齷齪的心思!】
【你根本就是對人不對事,我想我沒辦法再跟你溝通下去?!?
步允楚曲起食指敲了敲堅實的玻璃,蹙起雙眉困惑地看著我身後問:【易翼和甄珠怎麼吵起來了?】
我看看自己身後,只看見無數片巨大的鏡子映射出我回頭張望的影像,鏡子裡只有我一個人,照不出站在我對面的那個身影。
雖然我後面空空如也,除了鏡子什麼都不存在,但我仍然知道步允楚在說什麼。她的所見所聞所想,全在我的腦子裡回放,彷彿心靈相通。
【我也不知道她們爲什麼吵起來,大概八字不合吧,她們老是起衝突。】我將額頭抵在冰涼的玻璃上,她便也學我的樣子捱了過來,只是彼此間隔著一片巨大的玻璃,近在咫尺,卻無法真實碰觸。
【八字不合,呵呵。】她笑起來的時候眼角微微下彎,漆亮的眼瞳內似有光華流轉。
我靠在玻璃上,用手比劃著她弧度美好的脣形,指尖處傳來的涼意一點點地齧噬著心臟,她的夢,越來越稀奇古怪,卻越來越接近真實,真實得即使是在夢裡,也隔著一道無法逾越的距離。
【不如我們再跑一段路看看?】步允楚似乎也能感知我的情緒,只是做不到像我對她一樣瞭如指掌。
這是個奇怪的現象,這裡明明是她的夢境,理應由她主導所有,操控一切,但情形卻偏偏調轉過來,難以理解,也耐人尋味。
【沒有用的,我想這塊玻璃可能一直無邊無際地延伸,跑多遠都沒有用?!课覅捑肓藝L試,也不願在經歷失望。
【爲什麼只有聲音可以透過玻璃傳送過來呢?】她在玻璃上呵了口氣,然後用手指在上面寫字。
【因爲是在夢裡?!克远帱N違背常識的事情都發生得理所當然。
她眨巴著雙眼,頓時來了精神。
【你說夢外是怎麼樣的世界?還有沒有你,有沒有易翼,有沒有甄珠?】
我想,這次的夢裡,她沒有記住曾經做過的噩夢——她夢見夢裡的世界沒有我。
【誰知道呢,也許在夢外的那個世界,易翼和甄珠是一對愛得死去活來的情侶。】我開始有點明白爲什麼有些人喜歡用玩世不恭的態度遊戲人生,如果你覺得自己的命運被上帝玩弄了,怎麼掙扎怎麼哭喊都無濟於事,悲觀絕望到了盡頭反而不再那麼彷徨和害怕,就陪他玩玩又如何,花開剎那不過一生,沒有什麼痛苦是真正無窮無盡。
更何況,我遇到了值得用一生去等待的人。
【噗——難爲你想得出,甄珠愛上易翼就和羊愛上狼沒兩樣嘛,太悲慘了?!坎皆食檬种笍椓藦椢翌~前的玻璃,【鬼鬼,不能欺負弱小哦?!?
【反正是和我們沒有關係的世界,壞心眼一點沒關係吧?】我笑。
事實上,企鵝愛上笨豬的結局也同樣悲慘,上帝的公平體現在他惡劣的個性,他絕不會只玩弄一個人的命運,在你傷心失意的時候,擡頭看看四周便會發現,尋死覓活的人到處都是,同是天涯淪落人,沒有最慘,只有更慘。
我想我已經學會了冷眼旁人的不幸,然後在暗自慶幸沒有那份悽悽楚楚的遭遇裡提煉出不厚道的幸福感。
她們怎麼能夠那般輕易便獲得幸福?即使在與我無關的世界裡也不行——在我尚未觸碰到幸福光環的時候。
【鬼鬼你太孩子氣了。】
【我本來就是孩子?!坑墒贾两K我都站在停滯的時針之上,看著你一步步走向未知的成長,唯有我一個人,被阻隔在光陰的彼端,不老,不死,在荒蕪無限延展的時日裡,寂寞百年。
【鬼鬼,我真的很想抱一下你?!?
【現在?】
【在你還不懂什麼叫[孤寂]之前。】
我聽到堅冰碎裂的聲響,我看到那片寬廣無垠的玻璃瞬間碎開成了千萬塊,嘩啦啦地在身邊跌墜而下,如同紛紛揚揚的落花,填滿裡整個視野。
她就站在我對面,伸手可及的距離,在漫天碎片裡對我盈盈而笑。
【在我的夢裡,我是一切的主宰,不存在上帝?!?
大大小小的玻璃片折射著同樣清冷的光,輕忽散漫地在我和她周圍散落,我們之間再沒有任何阻隔,只要彼此向前跨出一步,就能夠緊緊地擁抱對方。
我迫不及待——
“……醒醒,喂,步允楚。”
“……嗯?”睜開惺忪的睡眼,步允楚這才發現一直枕著的手臂已經麻木得失去知覺,於是連忙用另一隻手揉捏按摩。
“我幫你也請假了,走吧?!币滓碜е母觳膊挥煞终f將她拖離了座位,急匆匆地奔出點心房,往店門走去。
經過收銀臺的時候,老闆娘擔憂地擡起頭對易翼說道:“有什麼需要幫忙的話儘管打電話回來?!?
易翼對她感激地頷首,拽著一頭霧水的步允楚跑到大街上攔截計程車。
“怎麼了?”她的記憶仍舊停留在輪班休息時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的那一刻。
一輛計程車在她們身邊停了下來,易翼拉開車門略微粗魯地將她推了進去,還不待她詢問第二遍,易翼已經在她身邊坐好,關上車門,並對司機報了個地址。
步允楚沉默了,在聽到目的地是市紅十字會醫院之後。
“剛纔原遠打電話來告訴我,賈天真突然肚子痛?!?
“通知甄珠了嗎?”
“嗯,方休也在,婦產科的醫生知道他是賈天真的舅舅,第一時間就通知他了。”
“有他在就好。”
步允楚轉頭看了眼車窗,不自覺地伸手去摸那片冰涼的玻璃,不知道想起了什麼,眼中漫上了七分傷感,三分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