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別人的永遠用不著客氣,易翼和步允楚毫無形象地狂啃著雞翅。
“你怎么不吃?”步允楚一口氣吞了三對雞翅后終于膩了,還算有良心地發現請客的那位神色不對。
賈天真的漢堡只吃了一口就放下,從口袋里掏出一包煙抽出一根叼在嘴里,卻沒有點燃。
“今晚有飯局。”她瞄了步允楚一眼,遞了張紙巾過去。
步允楚接過擦了擦嘴巴上的油,點點頭“噢”了一聲。
賈天真等了半天沒等到對方再問,憋不住了,自己接著說道:“前年老媽離了婚,現在想再嫁,今晚帶我去見第二春。”
易翼吃得差不多了,吐掉雞骨頭狂灌了大半杯可樂插口問:“不喜歡你媽的新對象?”
賈天真就等著別人追問才好大吐苦水,馬上抓住機會苦惱地嘆氣:“我沒那么自私,反正都那么大了,不缺父愛,只要那男人愛我媽就行。問題我媽的意思是等他們結婚后,趁著我還沒辦身份證順便把姓也改了。”
“噢,明白。”步允楚立刻義憤填膺地道,“你媽真過分,怎么說那前夫也是你親生爸爸,改姓不就是要你和他完全脫離關系嗎?”
賈天真叼著香煙流里流氣地笑笑:“我倒不是介意這個問題,那家伙對我和老媽不好,和他脫離關系也不錯。主要是老媽的新歡姓什么不好,偏姓那個字,故意整我的吧。”
易翼和步允楚都來了興致,一起追問:“新歡姓什么?”
賈天真吐掉嘴里的香煙,唉聲嘆氣。
“有比賈更郁悶的姓嗎?”易翼問步允楚。
“莫非……”步允楚嘿嘿壞笑,“不會那么巧吧?”
賈天真欲哭無淚:“全世界那么多人,老媽怎么偏偏愛那一個,新歡姓甄啊。”
“甄天真……哇嘎嘎嘎!”易翼和步允楚同時趴在桌子上狂笑。
“哈哈……哈,我還滿想見見你媽那新歡的。”步允楚笑得累了,軟趴趴地掛在易翼身上用手抹開眼角飚出來的淚水。
“那就一起來啊。”賈天真看了她一眼,“是吃自助餐。”
步允楚立刻雙目發亮,離開位置改撲到坐對面的賈天真身上:“相公~妾身沒想過那么快就要去見婆婆~完全沒有心里準備了啦~”
易翼一把將她揪了回來:“你什么時候改嫁了,嗯?”
“一個鐘頭前~”賈天真笑瞇瞇地替她回答。
“沒有改嫁啦~”步允楚連忙澄清,“只是又多嫁了一個,以后你們一個大一個小,要和睦相處相親相愛哦~”
賈天真從善如流地跟著撲到易翼身上,含羞帶怯地叫道:“好姐姐~以后娘子一三五歸你,二四六歸我~”
易翼滿頭黑線地將人推開:“死開死開,大庭廣眾的要不要臉。”
星期天人多,一直在旁邊等待座位的兩個小學生此時終于鼓足勇氣細聲細氣地開口說話:“姐姐,如果你們吃飽了的話可不可以到外面去處理三角關系?”
易翼:“……”
步允楚沒有忘記這次與賈天真出來見面的主要目的,出了肯德基便馬上提醒她要去拜見那個美術社學姐。
“一般星期天她都在家,我們去她家吧。”賈天真覺得吃飽了坐車胃會很難受,建議步行而去。
步允楚連忙提醒道:“你好像只吃了一口漢堡吧?”
“我沒有零錢坐車,要不娘子幫我付?”
“飯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人家要和相公長命百歲廝守到老了啦~”
易翼斜睨了他倆一眼沒有說話。
我默默地跟在她們后面,總覺得日子越過越寂寞。
在沒有旁人的時候,步允楚還會和我聊聊天,但自從賈天真頻頻出現在她們的生活中后,我覺得自己一天比一天更沒有存在感……
情緒低落地拖著腳步踩在她們的影子上行走,那時不時爆發的笑聲總刺痛著我的心臟。
無精打采地不知道走了多少路,終于在一棟比較老舊的三層建筑物前停了下來。
賈天真按了按門鈴,好一會兒才有人從里面將門拉開。
一雙冰冷凌厲的眸子隱藏在陰暗的門后,直直地注視著來訪的人。盡管此時此刻日正當空,但明媚的陽光卻僅是流連在鐵銹斑斑的大門口,沒能照射進屋里。
“嗨,安,我們來找藍魚。”賈天真熟稔地和門后的人打了聲招呼。
門又拉開了點,然后里面的節能燈亮了起來,柔和的白光如同霜雪,有種寒氣逼人的錯覺。
開門的女生和賈天真一樣將頭發剪得極短,她身材高挑,穿著一套天藍色的運動服,舉手投足間,英氣逼人。
她雙手插著褲兜,斜斜地倚在門邊,神色淡漠地看著跟在賈天真身后的兩個陌生人。
“阿里嘎多鍋加一馬死~”步允楚與那人視線相遇上,燦爛地沖對方笑笑,“你家真是空曠啊,還是這里其實是停車場?”
屋內沒有任何家具,連窗口也沒有,靠墻處只停放了兩部男裝自行車,旁邊就是通往二樓的樓梯,潔凈的石階在慘白的燈光下反射著冷硬的光澤。
賈天真笑著拽了一下步允楚的衣袖,湊過頭去小聲說道:“別廢話那么多。”
步允楚立刻調頭撲進易翼懷內哀聲控訴:“夫君,妾身才過門多久啊,相公居然就嫌棄我了,嗚嗚~”
易翼敷衍地拍拍她的背安慰:“她也是個正常人啊,不能怪她。”
步允楚推開易翼轉而扶著門框,淚眼婆娑的看著她的大相公和小相公幽怨地道:“就知道一入豪門深似海,怪只怪我以為你們會是我的救生圈……”
一直沉默著冷眼旁觀的屋主終于平靜地發怒了。
“賈天真,”她面無表情地指了指步允楚,然后淡淡地開口,“下不為例。”
女生雖然連半句威脅的話也沒說,但身上卻散發出強大的壓迫感。
“一定一定。”賈天真點頭如搗蒜,笑著將步允楚扯離門框,逃也似的飛奔上樓。
直到被人硬拖著上了二樓,步允楚才壓低聲音問道:“那什么人啊?”
賈天真瞄了眼樓梯口,發現那個女生沒有跟上來,于是掏出根煙塞進嘴里,氣憤難平地道:“房東的女兒唄,那丫頭人如其名,安凈,喜歡安靜,你剛才那么吵,她當然不高興。”
說話的同時,賈天真敲了敲二樓的房門,里面立刻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易翼似乎不樂意賈天真責怪她的人吵,沉著臉道:“那家伙是不是混道上的,跩成那樣子。”
我突然想起步允楚曾經說過易翼有個混□□的爹。
賈天真撇撇嘴,有點不情愿地開口:“人家品學兼優啊,獎狀多得可以用來當墻紙。說實話我也看不慣她那副跩樣,死丫頭比我小一屆呢,連聲學姐都沒叫過。”
就在這時候,二樓的房門開了,賈天真趕緊把叼在嘴里的煙收進口袋。
藍魚是個纖瘦矮小的女孩,穿著胸口印有唐老鴨的寬大睡裙,赤著腳踩在鋪滿畫稿的木地板上,一雙眼睛又黑又大,可惜被架在鼻梁上的那副黑框眼鏡遮隔住了,暗色的嘴唇有點干裂,說話的時候習慣性地先用舌頭在上面舔一下。
在看到賈天真時,她臉上露出了幾分驚喜。
“怎么來了?”她的聲音尖細清脆,宛如還沒有進入變聲期的孩童。
步允楚忍不住大聲驚嘆:“這就是娃娃音嗎,真好聽。”
藍魚看了步允楚一眼,有點羞怯地低了低頭:“我不知道你帶了朋友來。”
賈天真脫了鞋子,推著她走進屋內。易翼和步允楚見狀,也把鞋子脫在門口。
“我這次來是有事情要拜托你。”賈天真開門見山地說道。
走進里面才發現鋪天蓋地都是畫稿,隨便勾勒幾道線條的、已經上色完成的、靜物寫生、卡通人物臨摹、潑墨山水……感覺這屋里的人已經為畫癡狂。
藍魚笨手笨腳地在沙發上清理出一塊空位,三個人要非常團結地擠在一起才能坐下。
“我除了畫畫什么都不會。”藍魚先旨聲明,“你要拜托我什么事情?”
“就是畫畫。”賈天真指著步允楚說:“我朋友在網上尋人,但沒有照片,你能憑她講述的外貌特征把要找的那個人畫出來嗎?”
我蹲在地上欣賞著那些線條流暢的畫作,雖然不懂藝術,卻仍被那細膩的筆觸所感動。
藍魚側頭想了想,最后不太肯定地咬了咬嘴唇:“可以試一下。”
于是步允楚看著我的五官描述道:“很顯眼的劉海,又長又厚……”
“先說臉型。”藍魚打斷了她的話。
“鵝蛋臉、柳葉眉、貓兒眼、櫻桃小唇……”
“你過來看著我畫吧。”藍魚無奈地嘆了口氣,“有畫得不像的地方你就指出來,我慢慢修改。”
為了方便步允楚將我與畫中的人物作對比,我只能端正地站立在畫架前面。
半個小時……也許是更快,步允楚嘖嘖稱奇地將完成的畫稿拿在了手上。
“來來來,讓我看看娘子要找的人長啥模樣?~”賈天真蹦跳著過去,一手奪走了步允楚的畫稿。
易翼也跟著把頭湊了上去。
“切!這樣也叫美人?”
“什么?誰覺得這是美人?”賈天真忙問。
易翼沖步允楚嗤笑一聲:“看來你娘子的審美觀真要有待提高啊。”
步允楚不服氣地轉頭問藍魚:“你覺得畫里面那個人怎么樣?”
藍魚咬著畫筆猶豫了一陣才道:“滿清秀的,我覺得挺美。”
步允楚立刻得意地叉腰挺胸,用鼻孔哼氣:“我這是藝術家的審美觀~”
賈天真忙笑著調和:“各人喜好問題而已,沒什么好爭的。”
我實在很想去看一看那張畫上的人,因為不論玻璃還是鏡子都無法映照出我的存在,我對自己的外表并不在乎,只是對那副引起爭論的面孔十分好奇。
畫稿被步允楚拿了回來,沒讓我看到便小心翼翼地卷了起來。
“等一下拿去掃描,然后就可以發到網上了。”她興奮地說著。
“那快走快走。”易翼性急,迫不及待地拉著步允楚走到房門口穿鞋子。
賈天真對藍魚道了聲謝也快步跟了上來。
離開房間的時候,我再次回頭看了一眼安靜地目送著我們離開的女孩,從寬大的睡裙里露出來的手臂和小腿都那么的蒼白纖細,強烈的惹人疼憐。
【不要緊嗎……?】我禁不住喃喃自語。
步允楚轉過了頭來看我。
【那個人……】我猶豫地動了動嘴唇,實在很想說出來。
“喂,看路啊!”賈天真走在步允楚后面,發現她一臉茫然地往后看,不禁奇怪地輕推她一把。
步允楚正自分神,被賈天真一推,身子失去平衡,整個人往前撲去。易翼背對住她走著,毫無防備,兩個人登時抱成一團往樓下滾去。
賈天真驚得睜大雙眼瞪著自己的手,心虛地往下面叫道:“那個,不關我的事哦,是你自己走路不專心。”
臉上缺乏表情的安凈正閉著眼睛坐在門檻上曬太陽,聽到響動后驚訝地回過頭來。
步允楚壓在易翼身上,絲發凌亂地抬起頭沖她笑笑:“你家的樓梯很硬唷。”
安凈愣了一下,唇角微微彎起:“歡迎下次再來體驗。”
賈天真氣喘吁吁地趕到,將步允楚撈了起來。
易翼低聲咒罵了一句,從地上爬起,拍了拍沾滿灰塵的衣服。
“你怎么回事啊!”
步允楚沒有回答,目光越過易翼的肩膀,投到我身上。
安凈皺起眉頭,順著步允楚的目光望去,卻只能看到通往二樓的陰暗樓道。
【藍魚……】我張口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下去。
“藍魚會死?”步允楚詫異地重復了一遍我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