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中秋過后, 日子便逐漸變得晝短夜長,不過五六點的光景,夕陽就已西下, 漫天赤霞如同消弭的焰火般一分一分隱減了艷華, 暮色四合, 暖色的街燈次第亮起, 須臾, 全城萬家燈火。
易翼換了衣服正要出門,廳中的白熾燈卻毫無預兆地突然熄滅,然后聽得外面一陣人聲喧嘩, 亂七八糟的叫嚷過后,易翼才回過神來, 走到窗邊探了探頭, 外面烏黑一片, 再無一盞亮光。
“怎么了?”原遠抱膝坐在沙發上,疑惑地側著腦袋問道。
易翼在黑暗中看了過去, 眉頭微蹙,張口道:“不是跟你說過吃飽后不可以那樣坐嗎,壓迫著胃會影響消化?!?
原遠乖乖地重新坐好,抬起頭再問:“剛才外面起哄?”
“停電了?!币滓淼哪抗饴涞搅送饷娴慕值郎希谄崞岬囊黄? 什么都看不真切, 只聽到紛雜的人聲或高或低地議論著停電的原因。
“停電?”原遠覺得這個陌生的詞語非常新鮮, 完全參破不透其中含義。
“嗯, 好像不單是我們這區而已?!币滓順O目遠望, 視線所及范圍都一團混沌模糊。
原遠每當遇到認知以外的事物時,總習慣擺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進行思考, 當思路打結時,便干脆直接問我:【小笨姑娘,什么是停電?】
我一早便想好了最簡潔的回答,就等著她向我虛心討教。
【就是所有通電的設施都不能用,音響放不了歌,電燈亮不起來,風扇不能轉動?!?
原遠似乎聽得一頭霧水,努力地思索一番后接著又問:【為什么?】
我居然能夠明白她所問的為什么是指什么,很自然低答道:【因為停電了?!?
【電是什么?】原遠這次抓住了問題的關鍵。
【反正……】我學她高深莫測的樣子緩慢地說道,【你只要知道停電就是開不了音響開不了電燈開不了風扇就行了。】
原遠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噢,原來你也不知道?!?
我頓時糾結,實在很想將初二時考九十六分的物理試卷攤到她面前讓她見識見識,但知道這不可能,唯有安慰自己不要和古人計較太多。
一直聽不到開門關門的聲音,原遠不解地問:“不是要出去嗎,和甄珠約好了的?”
易翼默然地關上窗子,走到沙發邊居高臨下地看著那團和黑暗融為一體的纖纖身影,伸出手,輕輕地撫摸著那頭柔軟的絲發。
“怎么了?”原遠莫名其妙地抬頭,原本放在她腦袋上的手便順勢滑到了她的臉上。
“有些心懷不軌的人喜歡趁亂作案,所以這種時候要看管好貴重物品?!币滓淼钠怆m然沖動火爆,但在適當的時刻也會表現得冷靜謹慎。
“要先把銀兩藏好嗎?”原遠側著腦袋在易翼的掌心蹭了蹭。
易翼并不回答,挨著原遠纖柔的身體坐下,將她整個人拉進自己懷中。
“不能聽歌很無聊吧?”易翼略微低沉的嗓音里竟然透著淡淡的柔和。
“是啊,你來唱給我聽吧~”原遠笑瞇瞇地道。
“……”易翼沒想到會自食惡果,恨不得剛才那一段能倒帶重來。
“前幾天我聽了賈天真的胎教音樂,很瑯瑯上口?!痹h知道易翼肯定不會答應那樣的要求,也不勉強,徑自開口道。
“胎教音樂不都是純鋼琴曲嗎,還有帶歌詞的?”易翼十分好奇。
“嗯,而且動感十足?!?
“你哼幾句聽聽?!?
“你是我的玫瑰你是我的花,你是我的愛人是我的牽掛……如何?”
“……原遠?!?
“嗯?”
“你以后離她遠一點。”
沒有了燈火,月光便顯得格外明凈,整座城市沉浸在濃濃夜色中,籠著幽幽淡淡的月華,靜謐安詳。
賈天真開門進屋的時候沒有看見燭光,奇怪地“咦”了一聲,拽著身后李明的袖子驚恐地道:“她們會不會被外星人抓走了?”
“外星人不是還在你肚子里面嗎?”李明笑道。
易翼這時冷不防站了起來,嚇了賈天真一跳,她一邊拍胸口一邊埋怨:“你想嚇死人??!”
“你站在那里別動,我去找蠟燭?!币滓碚f完便轉身往房間的方向摸去。
“我也幫忙找……”
賈天真話猶未了,易翼便又轉過頭沖她惡聲惡氣地低吼:“叫你別動!”
賈天真頓時被吼得懵了,呆呆地站在原地大氣都不敢出,直到易翼進了房間,才委委屈屈地扯著李明的袖子哭訴道:“這人怎么那么兇,還愛欺負我?!?
“她是擔心你看不清楚亂走,容易被椅子或茶幾絆倒?!崩蠲鬏p輕地拍了拍賈天真的手背柔聲說道。
“那也可以好好說嘛,用得著兇人?”賈天真拉著李明的胳膊示意他靠過來,然后附在他耳邊笑道,“難怪男孩子都不敢追她?!?
李明忍俊捏了捏賈天真的臉頰道:“你就不怕隔墻有耳。”
“是的,我都聽到了。”原遠在黑暗中平靜地開口。
賈天真倒抽一口涼氣,手指顫顫地指著沙發的方向驚叫:“你怎么不在房間里睡覺?”
“長夜漫漫,無心睡眠?!?
“剛剛你聽到的那些話,不許說給她聽?!?
“如果寶寶的名字讓我來取的話……”
“成交!”
易翼從房間里轉了出來,手里捏著一支蠟燭,火苗一下下地跳躍著,滿室光影斑駁。
“你們在聊什么?”易翼將蠟燭放到茶幾上,疑惑地掃了三人一眼,最后看著原遠發問。
“賈天真讓我幫她的寶寶取名字。”原遠顯然非常高興,眉梢眼角都掛滿笑意。
“那很好啊。”易翼沒有再追問,依次又點燃了幾根蠟燭,分別放到不同方位,雖然比不上電燈,但也已經可以看得真切了。
賈天真拉著李明繞過桌椅坐到另一張沙發上,四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來。
當甄珠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家中時,見到的是滿室燭光,步允楚早她半小時到家,正興致勃勃地和賈天真在斗獸棋盤上激烈廝殺,李明在一旁觀戰,不時提些意見幫賈天真挽回局勢,氣得步允楚直跳腳。
易翼在餐桌上剝葵瓜子,剝一顆塞一顆到原遠嘴里,原遠則掄起小粉拳替她捶背,兩人默默無言,卻脈脈溫情,周圍都飄蕩起脹鼓鼓的桃色愛心,那個甜啊蜜啊。
甄珠低低地說了聲“我回來了”沒得到任何回應,于是抱著公文包走進房間。
“甄珠姐,外面下雨了嗎?”李明首先發現了甄珠的身影,借著昏暗的燭火看到她的衣服濕漉漉地貼著身體,于是禁不住驚訝地開口。
“是啊,下雨了?!闭缰橄乱庾R地將目光投到賈天真身上,賈天真似乎感應到了,也抬頭看她。
“你沒帶傘嗎,怎么淋成這樣?”
甄珠得到她關切的詢問,嘴角頓時有了一絲笑意:“忘記帶了,不過不要緊……”
賈天真已經轉過頭對李明笑道:“你走的時候用我的傘吧?!?
“好啊。”李明點點頭,側耳傾聽一會兒,果然聽到淅淅瀝瀝的雨聲,不由驚奇地道,“之前明明看到那么皎潔的月亮,想不到現在卻下雨了?!?
“月亮算什么,出太陽的時候還下雨呢?!辟Z天真笑語。
甄珠看了他們一會兒,確定自己真的已經被忽略后才黯然低頭,無精打采地到房間找衣服洗澡。
我覺得那個胖胖的背影有點可憐,于是不由自主地跟著她走進浴室,卻見她關了門后便將蠟燭放到洗手池邊,再定定地盯著鏡子中的自己出神。
昏暗的燭光無法清晰地照出具體的影像,那張光影明滅的臉在鏡內鏡外都同樣陰森。
“她們都可以自私為什么偏我一人偉大?”甄珠突然笑了一下,明明是個無奈的苦笑,卻被燭火和陰影描畫得猙獰。
“我受夠了……”甄珠擰開水龍頭,將腦袋伸到流淌的冷水下,睜著一雙漆亮的眸子,透過水草般柔韌的發絲看著微微跳躍的幽暗燭光,那眼神似悲似怨,看得人心慌。
我頓時感到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在體內炸開,很后悔跟進來遇上這么詭異的一幕。
……這個人真的是甄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