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個人,等到日落黃昏。
只有月上柳梢的時候,他纔會出現。
依舊是湖藍長衣,白色短靴,手執一柄畫著漠漠青山的紙扇。多情的黑眸,繾綣的長髮,翩翩的風度和那抹爾雅的淺笑。
嬉鬧劃拳的吵雜聲在那一刻遠離,所有縱情聲色的身影模糊成一片水霧,唯有他頎長的身姿傲然挺立。
目光相遇的瞬間,我彷彿能夠聽見時光川流不息地奔走,將不經意的片刻對視拖延成地老天荒的守望。
一闕歌舞一壺酒,他會叫來上等的女兒紅,酒香清洌,卻從來不嘗,只默默地端著白瓷杯側耳聆聽幽怨的琵琶令。
高臺上彈奏琵琶的藝妓從來只會顧影自憐,知音少,更遑論在這煙花之地,所以她求的並非知音,而是肯一擲千金的豪氣客人。
他的傾慕,她的冷情。
世間上最大的無奈,莫過於一廂情願。
我卻做不到冷眼旁觀。
“小姐,輪到你上臺了。”徑自出神間,聽見小翠在耳邊輕聲提醒,藝妓退場時一如往日般掌聲零落,她總因爲相貌平平而不受青睞。
“各位爺,現在輪到我們醉夢樓的頭牌花魁淨戈姑娘登臺獻藝。”老鴇年紀尚不及四十,一番精心打扮後竟還保留著幾分姿色,皮膚雖然鬆弛,但身材卻依舊豐腴婀娜。
小翠已經爲我撩起垂簾,我抱著古箏緩緩地踩著碎步走向臺前,樓臺下頓時鴉雀無聲。
早已經習慣了被人用癡迷的目光注視,我喜歡這種高高在上的感覺,隨便一顰一笑都能傾倒衆生。
只是,我的花容月貌卻未能對他起絲毫作用。
如同平常那樣,藝妓退場後,他便站起身來準備離席。
那個挺拔的背影,我目送過無數次,從不曾爲我作半分停留。
手一鬆,沉重的古箏便摔跌下地,我在慌亂中絆到了拖在地上的長長裙裾,身子失去平衡,竟翻落高臺——
千鈞一髮,我抓住了高臺邊沿,險險地吊在上面。
樓臺下一片驚呼聲。
“快快快,快把梯子搬過來!”老鴇焦急地指揮著丫頭們。
我是醉夢樓的招牌,而且含苞未放,此時若有什麼閃失,老鴇將血本無歸。
等不及梯子送到,我已經筋疲力盡,手臂被撕扯得疼痛,手指再用不上半分氣力。
如若註定天意亡我,我也無可違逆。
我閉上雙眼,耳邊是急速的風聲。
墜落,不過瞬間發生。
“淨戈姑娘,已經沒事了。”低沉寒漠的聲音,與想象中完全不同。
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被人輕鬆地橫抱著,腰上那雙大手,剛勁有力。
“淨戈,淨戈你沒事吧?”老鴇慌慌張張地跑到身前,臉色急得青白。
“媽媽,我沒事,多得這位公子相救。”我稍微掙扎了一下,他便心領神會地將我放下。
“啊?!蘇……”老鴇驚魂未定的臉上頃刻間綻放出諂媚的笑容,“城主大人,真是多虧了你出手相救……”
沒有理會那兩人,我徑自整理著凌亂的頭髮,右手摸向鬢邊時,卻發現那上面空無一物。
“我的……”正要低下頭去尋找,後方卻伸過來一隻手,手指修長勻稱,骨節分明。
“姑娘是否要尋這支髮簪?”清悅的聲音猶如涓涓細流般美妙動聽,我驚訝地轉過頭,對上的是一雙仿若夜空般深沉的黑眸。
是他。
飛快地從他手中取回髮簪,我輕聲道謝,然後不好意思地垂下頭去。
又感到了那道教人不舒服的視線射來。
我知道看我的人是誰,老鴇剛纔已經揭示了他尊貴的身份——龍城城主,蘇玄墨。
這個人,近這兩個月每晚都來捧場。
我只能孤注一擲,豪賭一場。
會投來那麼熾熱的視線,不可能置我的生死不顧。
看來,贏了。我毫髮未損。
而且,這場騷亂,終是贏得了他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