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懷念啊, 讀書的時候經(jīng)常蹺課跑來這裡。】
教學樓頂?shù)蔫F絲網(wǎng)已有鏽跡,步允楚也不理會衣服會被弄髒,閒閒地靠在上面, 愜意地閉上雙目感受著拂臉而過的微風。
我站在她身旁, 透過鐵絲網(wǎng)看向四下無人的操場, 想象著此刻同學們都在教室裡專心上課, 而我和她卻從各自的班級裡偷溜出來, 不期而遇。
如果我們的相遇能夠這麼平常——不良少女碰到偶爾蹺課的乖學生,彼此心照不宣地笑笑,然後開始漫無邊際地聊社團, 聊學習,聊校花校草的候選排名, 聊校門邊經(jīng)常光顧的便利店……
生活不就應(yīng)該如此簡單嗎, 何來那麼多跌宕起伏, 峰迴路轉(zhuǎn)?
【沒什麼精神的樣子,你有心事?】步允楚側(cè)著頭看我, 柔亮的陽光落在那張清麗秀雅的臉上,清晰得能看見兩扇濃密的羽睫投在眼瞼下的細細碎影。
【你還記得噩夢的事嗎?】我轉(zhuǎn)過身來與她一同靠到鐵絲網(wǎng)上,不帶期待地問。
【什麼噩夢?】果然,她疑惑地睜大眼睛,一無所知。
【如果你生活在一個沒有我的世界裡……】
【咦?你怎麼知道我做了那樣的夢?】她驚訝地打斷了我的話, 站直了身子面向著我, 一臉不可思議的神色。
我比她更驚訝, 雙手扣緊了身後的鐵絲網(wǎng), 不確定地追問:【你記得自己做過這樣的夢?】
她伸手輕輕地捏著我的下巴, 略帶強迫性地讓我注視著她的眼睛,眉目間一片凝重。
【那個夢……太真實了, 夢中的生活非常平凡,和朋友合住,有一份薪水還算不錯的工作,和同事相處融洽,休假的時候偶爾一起逛街……所有一切都很正常……但就是沒有你。】
她的拇指溫暖而乾燥,輕輕地摩挲著我的下脣,無法表達的癢的感覺使我不自覺地抿緊了嘴脣,她笑了笑,很突然地湊了過來,在我還來不及思考她到底想幹什麼時,只感到某樣柔軟濡溼的東西落在了脣上。
與之前的吻不同,不是親密地碰觸在一起然後便分開,而是更復雜的,彷彿被她當成糖果一樣反覆地舔著,細碎地輕咬,我稍微不安地退縮,她便捏緊了我的下巴,更熱情地繼續(xù)。
香甜溫熱的氣息使人陶然,我開始慢慢適應(yīng)這個新鮮的遊戲,幻想著對方是塊可口的果凍,學著她的樣子伸出舌頭舔啊舔啊舔啊舔……
【噗——哈哈哈哈哈……】步允楚把頭轉(zhuǎn)向一邊,彎下腰大笑起來,【你你你你你……怎麼那麼像小狗……哈哈……】
【……】
【呼……笑得我臉頰都痠痛了。】步允楚像是笑到全身脫力般重重地靠回鐵絲網(wǎng)上,仰著頭,雙手疊在一起遮著雙眼擋隔陽光。
我怔怔地看著她,心頭一陣陣抽緊。
【不要哭……】我握緊她的手腕想將她的手拉開,但她卻死死地捂著眼睛不肯稍移。即使她仰著頭,淚水還是無法抑止地滑落臉頰,在腮邊凝成一顆顆透明的淚滴,折射著晶瑩的光澤。
【我不想再做那樣的噩夢了……】她抽噎著,像得不到心愛的玩具的孩子般委屈。
【步允楚……】看著她哭得那麼傷心,我的淚險些也要下來了,只是,如果我也哭的話,誰來安慰她?
我摟過她瘦削的雙肩,將她的頭按到自己懷裡,輕輕地拍著她的後背。
孟姜女哭倒了長城也沒見她哭成瞎子,爲什麼明明知道她哭那麼一下下又不會死,而且還是在夢裡,什麼都是假的,我的心,卻那麼那麼的疼呢?
【鬼鬼……我很害怕,如果那個夢纔是真實的……】
我只感到突然懷抱一空,步允楚竟然憑空消失不見!
怎麼回事……?!
【步允楚?】我張惶地四顧著,不相信她就這樣毫無預兆地失去蹤影。
【步允楚,你在哪裡?】我驚慌地找遍了整個樓頂,卻沒能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我衝下樓梯,一層一層地奔跑,就像那個月黑風高的夜晚,三隻偷糧食的小耗子被盡忠職守的甄鯊追趕著一樣,沒命地狂奔。
【步允楚!步允楚!步允楚!】我跌跌撞撞地來到樓下,寂靜的操場上看不到半個人影,偌大的校園,仿若一座死氣沉沉的荒城。
【步允楚!】我蹲了下來,無助地抱著腦袋不知所措,只希望她能像那時一樣義無反顧地跑回我身邊,讓我不再彷徨。
但是……沒有,沒有半點回應(yīng)……我等不到……她在自己的夢裡消失了。
“幹嘛一個人在這裡喝悶酒?”
突然其來的聲音讓甄珠嚇了一跳,她立即回過頭去,驚疑地發(fā)現(xiàn)站在身後的人竟是處處與她作對的易翼。
“睡不著,喝點酒也許管用。”甄珠把頭轉(zhuǎn)回去,淡淡地回答。
雨已經(jīng)停了,但路面還是溼漉漉的,在街燈的映照下折射出一片柔亮的光。
易翼走下兩級樓梯,與甄珠坐到同一個臺階上,看兩隻飛蛾圍著樓梯口的燈泡一上一下地飛舞著。
甄珠拿著空了一半的啤酒罐輕輕搖晃著,猜不透易翼此刻找上她到底有什麼目的。
“我很淺眠,聽到門鎖有響動就起來看看。”易翼似乎看出了甄珠的疑惑,於是很主動地解釋。
甄珠悶笑一聲,仰頭喝了一口啤酒,斜睨著她道:“看看?看了有好一會兒了吧。”
易翼也不否認,點點頭道:“都凌晨三點了,不知道你要去哪裡,有點不放心。”
“見到我哪兒也沒去也還不放心嗎?”甄珠的眼神帶了一點淡淡的嘲諷。
易翼難得好脾氣地沒和她計較,依舊平靜地道:“一個女孩子在樓梯口喝酒也不見得安全。”
“我要說多謝關(guān)心嗎?”甄珠歪著腦袋看向易翼,目光略帶迷離。
易翼皺了皺眉,奪過她手上的啤酒罐不悅地道:“你醉了。”
甄珠的確不勝酒力,但還不至於半罐啤酒就將她弄醉,她微瞇雙目,把頭靠到樓梯扶欄上,長長地嘆了氣。
“你明天還要上班,先回去睡吧,我等一下會自己回去。”
易翼沒有動,舉起那罐啤酒喝了一口,淡淡地道:“你一定很討厭我。”
甄珠怪異地看看她,輕笑一聲:“我以爲這句話應(yīng)該是我說纔對。”
“……我們之間的確有點誤會。”易翼仰頭將啤酒一飲而盡,然後將空罐子扔到外面街上,寂靜中發(fā)出的“咣噹”聲分外刺耳。
“對於原遠摔到河裡的那件事,我真的抱歉。”甄珠的目光落在那隻被丟棄的空罐子上,黑眸深沉得如同子夜,“但我想你會將我那隻伸出去想拉住她的手想象成是要推倒她,應(yīng)該不止是誤會那麼簡單……成見嗎?”
“好吧,我再一次向你道歉,我承認當時自己的確很不理智。”易翼吐了口氣,心平氣和地承認自己有錯。
甄珠有點狐疑地盯著她,良久才笑道:“你也醉了?”
“切。”易翼把頭轉(zhuǎn)向另一邊,淡然地道,“別以爲我喜歡玩針對,我從來都對事不對人。”
甄珠定定地看了她半晌,彎起脣角扯出一抹淺淺的笑。
“上次我講了嫦娥奔月的故事,現(xiàn)在,我又想到了另外一個。”
易翼猜不透她的心思,這隻畏縮怯懦的小企鵝似乎和平時有點不同,居然敢用這樣的口吻和她說話,敢用那樣的眼神直視著她。易翼不動聲色地挑挑眉道:“那麼說來聽聽?”
“有一對無兒無女的老夫婦養(yǎng)了一隻很神奇的鵝,他們每天都能從鵝窩裡摸出一隻金蛋,兩個老人依靠這些金蛋維生,衣食無憂。有一天,老公公對老婆婆說,那隻鵝每天只下一個蛋,等待的時間太煎熬,還不如把鵝殺了,將它肚子裡的金蛋一次性全拿出來。於是老婆婆就去把鵝殺了。”甄珠很滿意地看著易翼專心聆聽的模樣,頓了頓,接著說道,“故事的結(jié)局怎麼樣,我想你已經(jīng)猜到。”
“真是對愚蠢之至的夫婦。”易翼毫不留情地評價道。
“人就是這麼無可救藥的生物,看到鵝每天下一個金蛋,就以爲它肚子裡塞滿了金蛋。眼睛沒有騙人,但腦筋卻簡單得可笑。”軟儒的聲音裡帶著一點點露骨的冷嘲,並不尖銳,卻讓聽的人不舒服起來。
“我以爲這個故事旨在說明人心不足的可恥。”聽故事的人忍不住反脣相譏。
“見仁見智。”講故事的人聳聳肩,不置可否。
再聊下去就沒意思了,這是兩人難得的默契。安靜下來後便能聽到飛蛾撞在樓道燈泡上的聲音,一下一下,被彈開了,再繼續(xù)靠近,彷彿與生俱來便帶著對光的眷戀,癡心不息。
易翼站了起來,決定回去。
“晚安。”甄珠著迷地看著飛蛾投射在地上的影子,頭也不擡地道。
但過了片刻,那個本來要走的人卻還站在原地沒有邁步。
“你不用等我。”
“不,我只是想起……出來的時候沒帶鑰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