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花開需要多少時間?”
“大概……幾秒不到吧。”
“那從一顆小小的種子成長爲一株含苞待放的花呢?”
“起碼一年……吧?”
步允楚笑瞇瞇地趴伏在沙發背上, 心滿意足得猶如一隻剛喝完牛奶的小貓。
“那不就行了。”
甄珠正襟危坐,仍舊盯著膝蓋上的二手筆記本電腦屏幕發呆。
“什麼行了?”
坐在餐桌上正自托腮出神的賈天真微微轉過頭看向兩人,忍不住問:“雲楚那篇東西寫的是花草種植?”
步允楚抹掉額上的黑線裝作沒聽到賈天真的話, 曲起食指敲了敲沙發背, 慢條斯理地對甄珠笑道:“三萬字的小說裡有兩萬五的部分是鋪墊一點都不爲過, 因爲主角們一旦相遇, 就會相愛。”
不知道佛是不是真的那樣說過, 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換來今生的一次擦肩而過,前世的五百次擦肩而過才換來今生的一次相遇,前世的五百次相遇才換來今生的一次相識, 前世的五百次相識才換來今生的一次相知,前世的五百次相知才換來今生的一次相愛。
等待總是比愛情發生的那一刻來得漫長。
甄珠合上筆記本, 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我相信我筆下的主角們能夠忍耐。”步允楚趴伏在沙發背上神色堅定地道。
“問題是, 你確定讀者們也能忍耐?”
“……”
這就是文稿被編輯退回的原因。
步允楚慟戚悲憤地捶打著無辜的沙發靠背哀哀叫嚎:“愚昧啊愚昧, 都是一羣不懂情爲何物的俗世癡兒,試問沒有那種秋水長天形單隻影的寂寥等待, 哪來剎那花開琴瑟和鳴的和美完滿?”
賈天真默默無言地轉回頭去,繼續托腮神遊。
甄珠安靜乖巧地等文藝青年發泄完畢後,柔柔地笑著安撫:“要不你把描寫相愛過程的二十五個字稍微擴寫成兩千五,然後將前面敘述等待的兩萬五字稍微壓縮成兩百五……?”
甄珠在步允楚哀怨的目光下越說越小聲,最後眨巴了一下眼睛, 聰明地住嘴。
“我只是想用比較真實的筆觸去描述一段突如其來的愛情, 爲何世人都不懂我?”步允楚幽幽地嘆一口氣, 趴伏在沙發背上裝死。
甄珠笑笑問道:“小步要寫自己的愛情故事嗎?”
“我的愛情故事太驚世駭俗, 驚天動地, 不是一般人可以接受的。”悶悶的聲音自埋首的雙臂間發出,還帶上了幾聲假哭。
甄珠伸手摸摸她柔順的髮絲, 軟糯地笑道:“那小步寫的是誰的愛情?”
步允楚擡起頭,尖細的下巴枕在雪白的臂上,目光悠悠望向一改常態,靜得過頭的賈天真身上。
甄珠瞭然。
“寫我哥哥和天真的故事?但不太像啊……”
甄珠倏然住口,下意識地打開膝蓋上的筆記本,纔剛看過的文章記憶猶新,男女主角相遇的那一句描述很自然浮現腦中。
他們初次相見,視線在空氣裡交纏,年輕俊朗的男孩子,身姿提拔,意氣風發,臉上帶著少不經事的輕狂,而她,儘管可愛單純,一雙眸子乾淨得仿若萬仞絕頂上的那片藍天,但卻曾經滄海,已爲人母。
“難道……”甄珠不敢相信也不願相信地搖著頭。
步允楚沒有注意到她那可疑的驚亂神色,猶自沉浸在不知幾天前的回憶中。
“那個人很像很像甄鯊呢,你說有沒有可能是他的轉世吶?”
“……哥哥的轉世?”
步允楚禁不住笑了起來,自己否定道:“嗯~投胎是要排隊的吧,時間上怎麼算都不可能呢。”
“那個男孩子長得像哥哥?”甄珠緊張地眨了幾次眼才把話問出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長相倒沒相似的地方,但神態語氣和性格真的真的好像吶。”步允楚瞄了眼餐桌前面的人,“喂,你說是吧?”
賈天真緩緩轉過頭來,輕輕地咬著下脣點了點頭。
【還有心情去欣賞別人的愛情故事啊?】
捷總習慣悄無聲息地出現,然後從後面將我整個抱緊。
【捷,把咒的口訣告訴我吧。】我有求於她,所以沒有像以往一樣掙開她的懷抱。
【你和我所施展的咒是不一樣的吧,就像每個人的名字不同,所代表的意義也不同。】捷把腦袋靠在我的肩膀上,小動物一樣蹭了蹭。
【真是不恰當的比喻,名字和咒一點關係都沒有吧。】我惱她不願告訴我口訣,用力地推開肩上的腦袋。
【呀呀~弄痛我的鼻子了。】她不情不願地把我放開,繞到我面前一本正經地道,【你對咒還真是一無所知啊,其實名字也是一種咒呢。】
【咒是那麼隨便的東西嗎?】我狐疑地瞪著她。
【隨便吶……小笨,你聽說過[言靈]嗎?】捷摸摸下巴意味深長地看著我笑。
【什麼言靈?】我聞所未聞。
【言語是具有力量的,隨口說出的壞話有可能成爲詛咒,而懂得操縱言靈的人,甚至可以依靠簡單的話語來奪人性命。】捷的表情不像在說謊,眼神中有著罕見的認真,【名字就像[束縛]之類的存在,據說日本古代的陰陽師可以通過妖怪的真正名字來控制他們做奴僕。】
我願意相信捷的話,儘管她描述的事情就像漫畫與電影的情節,但只要能讓我與步允楚重新進行另類接觸,我什麼都不在乎。
【捷,我要怎麼才能施咒?】
捷伸出食指,抵在我左邊胸口上。
【那要問你自己啊。】她無辜地挑挑眉,【只有你相信了纔有真正的答案,否則……即使別人告知了真相,也毫無意義。】
我被她的話弄得糊里糊塗。
【我相信你說的話,真的相信。】
捷定定地看著我,脣邊的笑意收斂起來,臉上顯出一絲憐憫與無奈。
【小笨,你其實是被自己的咒束縛了呢,所以才什麼都想不起來,什麼都看不清……正視這個世界吧。】我在捷漆亮的瞳孔中看見自己落寞的身影,【咒或者答案,從來都是由自己決定的啊。】
一連幾天,我都在思索捷的話,一連幾天,步允楚都沒有收到任何公司的複試電話。她在筆記本上反覆修改著那篇被打回頭的小說文稿,卻固執地不肯刪改那長篇累牘的二萬五千字等待。
步允楚筆下的男主角原型開始頻繁地帶著水果籃子登門拜訪,甄珠第一次看見他時並沒有太大驚訝,彼此笑著點點頭算是打招呼,然後他帶著陽光和暖的笑容坐到賈天真身邊,繪聲繪色地說起自己在學校裡發生的有趣事情。賈天真會很認真地傾聽,目光專注地停留在那張年輕俊朗的臉上,男孩子被她看得不好意思,卻沒有低下頭去掩飾羞澀,反而落落大方地回望著她,只是耳垂微微染上紅影。
很可愛率直的男孩子呢。
步允楚這樣評價道。
甄珠開始頻繁地加班,早出晚歸,有時候連禮拜天也不見人影。
在某次步允楚推門進屋時看到賈天真驚慌地將自己的手從男孩子的大掌中抽出來藏到背後時,步允楚鬱悶地意識到原來自己一直是顆礙眼的大燈泡,於是,她決定放棄在家寫文的念頭,勤奮地外出找工作。
世道艱辛,職位難尋,步允楚的運氣不及甄珠,總是懷才不遇,四處碰壁。在偌大的城市兜兜轉轉,走走停停,不知不覺便又過去一天。
走在日落的街頭,擡眼看去,遠處高聳的摩天大樓離赤紅的雲霞彷彿只隔著觸手可及的距離,瑰麗的光影深淺明暗雜亂無章地在簇新的樓面鋪陳開去,彷彿兒時手中的蠟筆塗繪而出的色彩,有著抽象的迷離。
十字路口往左,一路往左,沿著同一個方向不斷走下去,步允楚彷彿在享受某種樂趣,脣邊露出一抹淺淺淡淡的笑。
在那山的那邊海的那邊有一羣藍精靈,他們活潑又聰明,他們調皮又靈敏,他們自由自在生活再那綠色的大森林……
童稚清甜的歌聲在華燈初上的那刻婉轉地乘風飄來,步允楚停下腳步,好奇的目光落在那仿若用巧克力醬塗寫的店名上:格格巫。
她趨步入內,肩膀不經意地觸碰到門邊那塊不大的告示牌,上面貼著一張pop海報,令人心情振奮的“招聘”二字便這樣進入了她的視線範圍。
“歡迎光臨。”穿著粉紅色圍裙的服務員熱情地迎了上來。
“我是來應聘的。”步允楚立刻展露開人見人愛的笑容。
“啊,又來了一個。”服務員微笑著側過身子,於是,立在收銀臺前那道纖瘦熟悉的身影,便一覽無遺地出現在步允楚的眼前。
她看著她在原地順時針旋轉了四十五度,自腳邊延伸開的側影柔和而美好。不自覺地深呼吸一口氣,甜膩的香味頓時盈滿肺腑,有種被幸福浸泡的錯覺。
坐在鋼琴邊唱著“他們齊心合力開動腦筋斗敗了格格巫”的小女孩頑皮地用手指敲了幾下琴鍵,違和的音符便尷尬地輕輕蹦跳再輕輕沉寂。
許多客人都曾讚歎,這家蛋糕店就像是都市裡的童話世界,可愛美妙。
她與她視線相交的那刻,夕陽的最後一絲光亮恰好被夜幕遮擋起來,一大羣鳥雀撲翅著從高大的行道樹上飛過,麪包師從廚房探出頭來,笑嘻嘻地問唱著歌的小女孩:“新鮮出爐的蛋撻,要不要嚐嚐?”
她驚訝過後恢復了平靜坦然,對她盈盈而笑。
“唷,易翼,好巧。”
她不自然地點點頭,天花板上垂落的水晶燈照亮了她蒼白美麗的臉孔,她彎起嘴脣,終是對她露出了一抹久違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