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見城,這座與安土城一同定義了“安土桃山時代”的名城,是繼大阪城之后,豐臣政權(quán)的又一象征。伏見城的起初坐落于指月山麓,本是聚樂第的一部分,是秀吉、秀次“二元政治”的代表性建筑,在秀次流放、聚樂第被拆毀后,秀吉對其進行了大規(guī)模的擴建,這一時期的伏見城稱為“指月山伏見城”。
然而隨著伏見大地震的發(fā)生,這座宏偉的城池蕩然無存,面對難以清理的殘垣斷壁,秀吉聽從高虎的建議,在指月山東北一公里處的木幡山重建了城池的主體部分,這時的伏見城歷史上稱作“木幡山伏見城”。
至于“桃山城”的稱呼,則是由于元祿年間(公元一六八八年到一七〇三年)人們在伏見城的遺址上廣種桃樹而來,這時的伏見城也就被稱作“桃山伏見城”,當(dāng)然這也是后話了
。
按照江戶時代流行的說法,伏見大地震的發(fā)生是由于秀次等人的冤魂作祟,在后世更是被稱作是“豐臣家衰落的征兆”,也為后來德川家康奪取天下提供了一個借口:“是老天要滅豐臣家,而不是我家康”。
當(dāng)然,此時的伏見城煥然一新,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自然沒人敢把這次天災(zāi)和去年的人禍聯(lián)系起來,再加上明使的到訪,更是為這座新城平添了幾分好兆頭。
抵達伏見后,明朝使團便被迎接到驛館稍作休息,并于第二天清晨前往御之丸參與冊封大典。
為表重視,使團剛出驛館,秀吉便命毛利輝元率領(lǐng)各地大名在城門列隊等候。不到半個時辰,楊方亨等人便在利家和秀保的帶領(lǐng)下抵達了大手門,楊方亨作為正使,身著錦雞忠靜服與利家并排走在前列,沈惟敬亦穿戴好孔雀補服,手捧金印,緊隨其后。
經(jīng)過昨天那件事,楊方亨頗有些大權(quán)旁落的無奈和悲哀,可現(xiàn)如今看到日方如此盛大的歡迎陣容,心中卻有發(fā)出了“老樹逢春”的感慨:“沈惟敬啊沈惟敬,由你再怎么囂張,老夫終究還是使團的正使啊。”
眾人在百官的簇擁下跟隨毛利輝元進入大殿,隨后各大名依次入座,神態(tài)舉止,不一而表。
就在這時,兩側(cè)小姓齊聲高呼“太閣殿下駕到”,緩緩拉開了殿上大幕,秀吉身穿深紫色縫腋袍從幕后緩緩走出,一隊近侍手握佩刀跟隨其后,近年來秀吉身體大不如從前,形如枯槁,甚至有傳聞他時常半夜驚醒,大小失禁,即便如此,這一刻仍能從他的眼中感受到那縷不曾磨滅的野心。
只見他立于堂上,目光炯炯地看著楊方亨等人,頗為不悅地質(zhì)問道:“既然是來請和的,為何不肯下跪?”
沈惟敬雖說和諸多大名有過接觸,但這次卻是他第一次見到秀吉,這小人本就有所心虛,現(xiàn)在又聽到秀吉的厲聲質(zhì)問,頓時驚慌失措,“噗通”一聲跪了下去。楊方亨見狀也是手足無措,雖說有些猶豫,但想到沈惟敬那句“一切皆聽我安排”,便只好跟著跪了下去。
行長本以為要出岔子,頓時一頭冷汗,可看到沈惟敬和楊方亨如此識時務(wù),也是暫時松了口氣。秀吉雖然不了解其中的原因,但見明使如此聽話,心情也是大好,爽朗笑道:“果然是大國的使者,這次爾等遠道而來也真是辛苦了。”
沈惟敬早已是亂了方寸,除了一個勁點著頭說“嗨嗨”、“不辛苦”外,已經(jīng)說不出別的話來了。看到這一幕,楊方亨暗暗“呸”了一聲,心想:“不是說‘一切都交給你么’現(xiàn)在這算什么事啊?!”雖有不甘,但也只好學(xué)著沈惟敬的樣子點頭答應(yīng)著。
看到楊方亨如此恭敬,行長也是見好就收,高聲喊道:“請使臣開始行禮!”
聽到行長發(fā)話,沈惟敬總算是鎮(zhèn)定下來了,趕忙起身,將金印和冠服獻給了秀吉,身后的隨從也將準備好的禮服賜給其他大名,這場“冊封”鬧劇總算是有驚無險地開場了。
果不其然,家康、利家和秀保獲贈斗牛服;輝元、秀家和隆景獲贈飛魚服;淺野長政、前田玄以獲贈蟒服;三成和長盛則是獲贈麒麟服,沒辦法,誰叫前面那幾位和秀吉非親即故,官位都在兩人之上呢
。
第二天的傍晚,秀吉又在西之丸擺下宴席熱情款待楊方亨與沈惟敬。秀吉坐在上首中央,按照史書記載,他頭戴七旒皂皺紗皮弁冠,內(nèi)著素白紗紅領(lǐng)黻文中單,外穿五章娟地紗皮弁服,下著纁色素前后裳,腰系紅白素大帶,腳穿大紅素纻絲舄,腰佩青玉佩,完全一副明朝郡王的裝扮,不過在秀吉的眼里,這卻是明朝皇帝的行頭。
楊方亨與沈惟敬坐于右方下首,家康、利家以及秀保等七人穿著明朝所賜各色冠服,坐于左方下首。其余大名沒有資格坐于堂中,只能在南椽用餐,職位更低的小大名則是坐在堂外廊庭內(nèi)用餐,話又說回來,能參與這次盛會已是無上的榮耀了,又怎么會在乎坐在哪里呢。
楊方亨看到秀吉等人盡為大明衣冠,仿佛自己正處在朝堂之中,心中總算感到了些許欣慰和得意。宴會開始后,按照禮數(shù),秀吉命樂師奏起了明朝的雅樂。
可楊方亨還沒聽盡興,樂聲便被豐臣秀吉喝止了:“既是為了歡迎遠道而來的賓客,自當(dāng)奏我本國之樂。”于是堂上鼓笛之聲大作,能樂拍子便開始上演了。聽到了“民族音樂”,原本昏昏欲睡的大名們不禁歡呼起舞,反而把楊方亨等人曬在一邊,秀保看著不知所以的使團眾人也是啞然一笑,這便是“陽春白雪”和“下里巴人”的寫照哦。
正午時分,豐臣秀吉攜眾人返回花田山莊,終于到了宣讀詔書的時候了,豐臣秀吉身邊當(dāng)時有三位相國寺鹿苑院的高僧對漢文極為精通,分別為西笑承兌、玄圃靈三和惟可永哲,最后翻譯這個任務(wù)落到了西笑承兌身上。
行長被這個“突然襲擊”打亂了陣腳,翻譯竟不是女婿宗義智,也不是好友景轍玄蘇,這可怎么辦?看到沈惟敬那信任的目光,行長只能賣著老臉,對西笑承兌耳語道:“如果太閣知道詔書中的內(nèi)容,必然大怒,還請您讀的時候‘委婉點’,不要把那些‘刺耳’的內(nèi)容讀出來。”
可是承兌對秀吉忠心耿耿,根本不肯答應(yīng)行長的請求,照著原文大聲翻譯道:
“奉天承運皇帝制曰:圣仁廣運,凡天覆地載,莫不尊親;帝命溥將,暨海隅日出,罔不率俾。昔我皇祖,誕育多方。龜紐龍章,遠賜扶桑之域;貞珉大篆,榮施鎮(zhèn)國之山。嗣以海波之揚,偶致風(fēng)占之隔。當(dāng)茲盛際,宜讃彜章。
咨爾豐臣平秀吉,崛起海邦,知尊中國。西馳一介之使,欣慕來同。北叩萬里之關(guān),肯求內(nèi)附。情既堅于恭順,恩可靳于柔懷。
茲特封爾為日本國王,賜之誥命。于戲!龍賁芝函,襲冠裳于海表,風(fēng)行卉服,固藩衛(wèi)于天chao,爾其念臣職之當(dāng)修,恪循要束;感皇恩之已渥,無替款誠。祗服綸言,永尊聲教。欽哉!”
“日本國王?!”秀吉聲音陰沉,雙拳緊握,青筋畢露,承兌剛一讀完,他便疾步走上前去,一把搶過詔書,將其與身上的冠服一同擲于地上,怒吼道:“我欲王則王,何須爾等冊封?!”
秀保明白,這個彌天大謊終于被揭穿了,接下來就要看自己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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