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被家康安排在本丸的御殿內(nèi),除了尚在伏見的三子德川秀忠外,基本上德川家中能排的上的家臣皆盛裝出席。秀保的家臣及家康的譜代坐在左側(cè),家康的一門則列于右側(cè)。
左手位從前往后依次是藤堂高虎、島清興、前田慶次、以及本多佐渡守正信、本多中務(wù)大輔忠勝、榊原式部大輔康政、井伊侍從直政、酒井宮內(nèi)大輔家次、內(nèi)藤豐前守信成等家康譜代重臣;右手位從前往后依次是結(jié)城左近衛(wèi)少將秀康、松平下野守忠吉、武田常陸守信吉、奧平美作守信昌、奧平飛驒守忠政以及奧平下總守忠明等親族一門。
雖說是極為正式的晚宴,但秀保尚未入席,趁此閑暇,一干家臣便不拘禮節(jié)地暢聊起來。作為首席家臣的本多正信,雖說與本多忠勝同為一族,但兩人關(guān)系不恰也是眾所周知的,忠勝甚至稱之為“奸臣”,不承認與他同出一族。因此即便兩人坐在一起,忠勝也不曾與他有半句寒暄,反而是側(cè)過身和榊原康政聊得火熱。
本多正信倒是習(xí)慣了這種冷落,一個人也自得清靜,反正自己是家康的軍師,又何必在乎這些人對自己的看法,只要能過獲得主公的信任也便足夠了。
結(jié)城秀康雖是家康的次子,但是既然已經(jīng)繼承了結(jié)城家的家名,便多少和本家的幾個弟弟有些生疏了,更別說坐在首席,更是有些不知所措。盡管按照家康的吩咐,松平忠吉和武田信吉此間不斷地向秀康示好,以拉攏這位本該繼承家業(yè)卻被兩次轉(zhuǎn)手的異母兄長,但秀康仍舊不習(xí)慣這種場面。相較與家康,他與秀吉的關(guān)系則更為親密些,要不是領(lǐng)內(nèi)有些事務(wù)要處理,他是不會離開秀吉的,就像當初在名護屋那般守護在秀吉身邊。
因此,相對于自己的兩個弟弟,秀康和豐臣家的幾位公子更為合得來,其中自然包括這位以調(diào)皮搗蛋聞名于世的豐臣秀保了。
沒過多久,秀保便在家康的陪同下,牽著駒姬的手一同走進了大廳,剛才還喧囂熱鬧的人群頓時安靜了下來,在座的每個人臉上都呈現(xiàn)出不同的表情:相對于本多忠勝的怒目圓瞪,同樣因為上野被削而失去封地的榊原康政和井伊直政倒是喜怒不形,頗具風(fēng)度;不同于忠吉和信吉的皮笑肉不笑,秀康卻是如見到親人般發(fā)自內(nèi)心地高興。
秀保自是知道這幫人哪些是敵,哪些是友,哪些笑是發(fā)自內(nèi)心,哪些笑是虛情假意。不過話又說回來,這也不能怪他們,自己害得家康喪失了上野一國,又怎能期盼他的家臣對自己笑語相迎呢,能做到這一步已是不錯了,不便刻意強求。
待秀保走到主位前,剛準備坐下,卻突然轉(zhuǎn)過身,狠狠地敲了一下秀康的頭,頗為滿足地說道:“結(jié)城少將,叫你小時候老欺負我,現(xiàn)在當著內(nèi)府殿下的面,終于報仇啦。”
結(jié)城秀康思慮單純,對于自己兒時玩伴的捉弄,不但沒有生氣,倒是覺得很是親切,裝作很痛似的齜牙咧嘴道:“當年的膽小鬼現(xiàn)如今也當上了大納言,看樣子是再也打不得了。”說罷,兩人相視而笑,現(xiàn)場的氣氛也稍微緩和了些。
但這卻引起了本多忠勝的反感,只見他皺著眉頭,在榊原康政耳邊輕聲道:“我早就說過結(jié)城少將和豐臣家一條心,主公總是不聽,現(xiàn)在總算是看出來了吧。”榊原康政聽完只是聳了聳肩,并沒有搭話,本多忠勝自討沒趣,只好悻悻地轉(zhuǎn)過臉繼續(xù)瞪著秀保。
家康和駒姬分坐秀保左右,宴會進行的非常愉快,按照家康的吩咐,即便是本多忠勝這樣的老臣都要起身敬酒,也許是秀保不勝酒力,沒喝幾杯便有些迷糊了,但為了不掃興,只能在駒姬的攙扶下勉強坐定。
看到這個情況,家康微微一笑,隨即向坐在門口的本多正純點頭示意,正純心領(lǐng)神會,立即走出了大廳。
這時家康又轉(zhuǎn)過臉來對秀保說道:“侍中殿下,在下聽聞您對歌舞伎頗有研究,特地請來了阿國姑娘為您表演歌舞伎。”
“哦,是出云大社的阿國么?”秀保紅著臉,說話也有些含糊不清了。家康點了點頭:“正是,她現(xiàn)在就在門外,不知殿下……”“那還等什么?趕緊請進來啊!”也許是酒精的作用,秀保言辭沒有剛來時那般恭敬了。
這時正純正在門口等候,見家康對自己點頭,當即便將一名衣著鮮麗的妙齡少女迎進了大廳。秀保并未見過阿國,借著酒勁竟一反常態(tài)地要求女子離近些表演,女子不好推辭,微微向前挪了幾步。
雖說喝了酒頭腦不清楚,但秀保還是迷迷糊糊看清了這位出云巫女的樣貌:上身著紅玫瑰袍袖,下罩翠綠煙紗裙,腰間以金
絲帶系成大大的蝴蝶結(jié),頭上鬢發(fā)低垂,插碧玉瓚鳳釵,柳眉明眸攝人心魄,櫻桃小口妖艷動人,即便不是沉魚落雁,倒也算是國色天香了。
看著看著,秀保臉就更紅了,竟完全不顧及駒姬的感受,讓阿國坐到自己身前陪自己喝酒。
在場眾人頓時嘩然,不僅是德川家臣,就連藤堂高虎和島清興都有些驚訝,一向“不近女色”的秀保怎能做出如此不敬之舉?這要在大和便罷了,可如今身處江戶,要是因此得罪了家康可就不好辦了。想到這里,高虎站起身來向秀保進諫道:“主公,阿國姑娘乃是為眾人起舞助興,讓其陪酒有失禮節(jié)啊。”
“混賬!”秀保大吼一聲,“我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難道還要聽你的不成?”家康見狀立即圓場道:“殿下消消氣,想必藤堂大人也是無心之語,不可當真,既然殿下要求,阿國姑娘定不會拒絕。”說著朝阿國瞪了一眼,阿國心領(lǐng)神會地點了點頭,恭敬地來到秀保身旁坐下,藤堂高虎見狀,失望地坐了下去,低著頭不再言語。
美人在側(cè),秀保更是有些忘乎所以,拎起酒杯便為阿國斟酒。可阿國畢竟不是一般女子,自己一杯未飲,卻已用各種理由勸得秀保三五杯下肚,秀保本就醉得不輕,經(jīng)她這么一灌,更是支撐不住,終于一頭栽進阿國懷中。
看到秀保這般萎靡不堪,眾人皆覺得他不知廉恥,將頭轉(zhuǎn)向一側(cè),自顧自地喝起酒來。只有家康依舊笑瞇瞇地望著秀保,并不時向坐在旁邊的駒姬點頭致意,以示安慰。
不一會工夫,秀保便在阿國懷中睡著了,阿國一邊用左手撫摸著秀保的頭,一邊放下酒杯將手往懷中伸去。
想必是感覺有些熱的緣故,秀保迷迷糊糊地想把頭抬起來,誰知阿國卻將他緊緊按在自己胸口,絲毫動彈不得,秀保頓時感覺情況不對,激烈此掙扎起來,但是可是在外人看來,秀保只不過是借此機會輕薄阿國,便更是對他嗤之以鼻。
見眾人沒有注意到自己,阿國突然從懷中抽出匕首,抬手便向秀保腹部刺去。但是伴隨著“啊”的一聲慘叫,阿國被一腳踢到了堂下,而駒姬則倒在了秀保的懷里。
見此場景,在座眾人大驚失策,唯有島清興大喊一聲“有刺客!”起身便把阿國按在地上,并將匕首沾著鮮血被踢到了一邊。
家康立即召集侍衛(wèi)進屋保衛(wèi)秀保,重家臣則惶恐不安地坐在原地等待家康的吩咐。
事發(fā)時,駒姬恰好用余光看到阿國從懷中掏出匕首,情急之下竟奮不顧身地伸手去阻止,本想抓住刀柄的她卻被阿國扎到了右臂,當場痛得昏死過去,而秀保則趁機抽出身來一腳將還未反應(yīng)過來的阿國踢到堂下,這才保住了性命。
家康隨即差人將駒姬送至內(nèi)庭診治,而秀保則快步走到堂下,從侍衛(wèi)手中奪取太刀,架在阿國的脖子上,發(fā)瘋似地吼道:“我有你遠日無怨近日無仇,為何要取我性命?!”
阿國抬起頭,流著眼淚反問道:“遠日無怨近日無仇?你屠殺我中田家近百條人命也能算是無怨無仇么?!”
秀保恍然大悟,往后踉蹌了幾步,說道:“原來你不是阿國,是中田家的余孽!”假阿國仰天長笑,指著秀保的鼻子罵道:“你這個喪盡天良的魔鬼,縱使今日不能為父親兄長報仇,就算是做鬼我也不會放過你!”
“混賬東西!”秀保怒吼著朝假阿國劈去,家康剛要勸阻,卻為時已晚,手起刀落,假阿國在地上抽搐了幾下便一命嗚呼了。
秀保將腳踩在她的頭上,憤怒地說道:“真是不死找死,你就下去和一家人團聚吧!”
即便家康也被這場面震懾住了,他吱唔道:“侍中殿下不該意氣用事啊,難道就不想知道她是受誰指使的么?”
秀保酒氣未消,一把搭在家康肩上,不在乎地說道:“不是都說是中田家的余孽么?還有什么好查的。”
家康一臉愧疚地向秀保道歉:“都是在下管理不嚴,導(dǎo)致此人混入宴會險些危害殿下,還請殿下恕罪。”
秀保下意識地胡亂揮揮手,迷迷糊糊地說道:“此人喬裝成阿國,就連我也分辨不出,又怎能怪罪內(nèi)府殿下?還請您不要自責(zé),我要去看看夫人的傷勢,先行告退了。”說著便在清興和高虎的攙扶下向內(nèi)庭走去。
此時,一直站在門口的正純湊上前來,一臉陰笑地詢問道:“主公,現(xiàn)在您覺得…”家康望著秀保的背影,哼了一聲笑道:“看樣子你說得沒錯,這位大納言和金吾中納言是一路貨色,今后不好好‘招呼’可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