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shí)夏青也明白,胥盡歡會這麼說,多半是爲(wèi)了自己著想,對方是堂堂明郡王,要整治他,只能徐徐圖之,再尋了他的痛楚下手,不能像隨便懲治那些街邊流氓般,隨隨便便一個布袋罩下去,一頓悶棍就解了氣,他既然沒有明著拒絕自己,這說明這事最後他還是會替自己管一管,只是不能現(xiàn)在就還擊罷了。
想通了這些,夏青便安心安心的住了下來。
胥盡歡做事一向穩(wěn)妥,外間的事,他是半點(diǎn)也不擔(dān)心的。
與夏盛這個人來說,夏青還是很瞭解的,他若知道了明郡王對自己存了那樣的心思,怕是巴不得直接把自己捆綁好了送去明郡王府上吧!
算來算去還是這裡最安全,且胥盡歡也沒有趕人的意思,夏青便厚著臉皮想,那麼自己就當(dāng)不知道,安心的先住些日子,等明郡王消停了再行回去也不遲。
胥盡歡這人倒也不錯,居然還曉得派人把晴晌接了來。
胥盡歡專門爲(wèi)夏青準(zhǔn)備了一處獨(dú)門小院,夏青坐在院子裡那棵老榆樹下打瞌睡,近來暑氣越來越重,夏青整個人便有些懨懨的,老是犯困,且手腳冰涼,按照胥盡歡的粗淺估解,他這是體虛底子薄的癥狀,還當(dāng)面嘲笑他怎地如此弱不禁風(fēng),氣的夏青銀牙暗咬,心道他本就是女子;小舅舅也曾對自己說過,說自己體虛,再加上經(jīng)年不注重保養(yǎng),便有些寒涼,這癥狀對一個女子來說是十分不利的,說重不重說輕又不輕,若是悉心調(diào)理,不出個一年半載總會根除,可自己既然頂了三少爺這張皮,就萬萬做不得那些女兒態(tài),又何談什麼悉心調(diào)理,只怕就算是他想,洛氏她們也不會給自己這個機(jī)會。
說起來還有一樁事也是很怪,胥盡歡其人,傳言中處事冷漠淡然,沉著內(nèi)斂,雖然年紀(jì)輕輕,可看上去總會讓人感嘆一句少年老成,是一個極其精到的人精,只是幾天相處下來,夏青便不得不打從心底裡佩服他,生意方面,他總會快人一步的洞察先機(jī),敏銳的嗅出問題所在,若是有人動了他一分,他必定正經(jīng)八百兒的十倍還回去,偏生他生的俊美,又是一副很受教的模樣,每每對方都憋了一肚子悶氣離開,在他這裡是討不到半點(diǎn)便宜的。
可如此正經(jīng)八百的一個人精,偏生每次與自己獨(dú)處時,就彷彿突然換了一個魂兒似的,經(jīng)常做一些出格兒、出挑兒,出人意料的事,每每弄的自己措不及防出盡洋相。
夏青好不容易纔瞅了一個胥盡歡不再的空檔,命人在老榆樹下放了一張軟榻,纔將將睡上去,就聽見院門一陣響動,咚咚咚的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還不等夏青睜眼,一雙手臂已經(jīng)紮紮實(shí)實(shí)的抱住了自己。
“三少爺!奴婢可擔(dān)心死了!”晴晌一句話說完,已經(jīng)抱著夏青哭起來。
夏青又驚又喜,見晴晌身後的胥盡歡笑著擺擺手退了出去,很體貼的給了他主僕二人空間。
夏青激動的抱著晴晌,“好晴晌,快別哭了,都過去了,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晴晌卻還是哭,聽夏青如此說,趕緊拽著夏青轉(zhuǎn)了圈,一邊嘟囔,“我聽韓翊說,說你中了什麼毒,現(xiàn)在怎樣了,有沒有好些,這毒不會有什麼後遺癥吧?”
夏青的臉一紅,心裡怪韓翊那個大嘴巴。
就聽晴晌接著道,“姨娘都快擔(dān)心死了,若不是老爺再後面拘著,早就巴巴奔來了。”
夏青端著茶杯的手就是一晃,“什麼?這事連孃親都知道了?”
晴晌不安,小心的看了夏青一眼,“本來是不知道的,可昨日裡胥公子呃……就是那個胥韌,親自登門,說是公子胥邀請三少爺來他府上小住些日子,特來向老爺求個情,把我也捎帶著一併接過來,說是有個熟悉的人在身邊伺候著,少爺也不會太拘束,老爺便歡喜的答應(yīng)了,這事傳到姨娘哪裡,姨娘記掛少爺,就叫了晴晌去囑咐幾句,晴晌笨嘴拙舌,一不小心說漏了嘴,姨娘這才知道。”
見夏青臉色不虞,趕緊道,“好在姨娘知道輕重,並沒有把這事說出去。”
夏青按住晴晌在自己身邊坐下,緩聲道,“我原也沒怪你,這事早晚娘親都會知道的,她知道輕重的,沒什麼,你不用自責(zé)。”
晴晌點(diǎn)頭,猛地記起什麼,對夏青道,“對了,少爺還有一個事很奇怪,這幾日也不知是怎地了,那柳家的小姐經(jīng)常來府上傳話,說是想見一見少爺,可夫人都給私下回拒了,可奴婢曾瞅著,大少爺身邊的桂五好像截了柳小姐給少爺?shù)男拧!?
夏青微訝,這些日子,他多少也琢磨出些味道來,心裡明白那柳如眉多半是把自己當(dāng)成心儀的對象了,他在府上的時候,也曾接到過幾封香岫小楷,期間字裡行間表達(dá)的無非是對自己的一腔思慕之情,左右自己置之不理,久了對方也就罷手了。
這柳如眉會給自己寫信,怕是個中原委也就這般罷了。
夏青並不怎麼放在心上。
“還有一事!”晴晌道,“夫人近幾日鬧出一則驚天的大事來,臨來的時候,姨娘覺得不妥,託我對你說一聲。”
夏青示意晴晌說下去。
晴晌便一一的對夏青說了說。
原來,洛氏這幾日也不知是怎麼了,對待知秋的態(tài)度簡直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zhuǎn)變,旁人不知道的,還真要以爲(wèi)夏知秋纔是她嫡嫡親的女兒,正趕上洛典娶親,洛氏便自告奮勇的領(lǐng)著知秋去幫襯著,也不知怎麼了,居然就跟田家鬧上了。
田家是出了名的潑辣蠻橫,再加上宮裡又有個娘娘撐腰,便覺得夏家這是不把他們放在眼底,一來二去的一鬧,也不知怎地,居然鬧到宮裡去了,就連太后老佛爺也給驚動了,嚷嚷著要親眼看一看傳說中的傾城一舞究竟是何等的動容。
這事追根究底,還要從一面屏風(fēng)說起。
話說,那天洛氏領(lǐng)著夏知秋來到洛家,親自幫著自己的嫂子打點(diǎn)洛典的新房,正巧兒趕上田甜小姐親自來參觀。
按說這好事將近,兩個新人是要避嫌的,這時候田甜更應(yīng)該好生呆在自己的院子裡,可田家本就是小門小戶出身,根本就沒有這些講究,再加上如今這京城裡的貴族圈都排斥田甜,沒了外人的提點(diǎn),田甜自然也不懂得這些計較,只覺得自己想來也就來了。
可這一來就來出事了。
世人皆知田家之所以富貴,皆是託了田家麼妹的洪福,而麼妹之所以會聖眷正隆,除了她那不同於其他人方方正正一板一眼的鮮活個性,更是因爲(wèi)她人極媚,且能歌善舞,很受皇帝的青睞,田家人一家老小更是覺得麼妹是他們家的福星,怎麼看都覺得她是最好的,聽不得別人半點(diǎn)兒的質(zhì)疑。
而那天,夏知秋恰恰就犯了這一點(diǎn),說來這事也有點(diǎn)兒冤。
洛氏領(lǐng)著夏知秋來到洛家,洛途的夫人張氏便把洛氏她們母女讓到偏廳,指了一個屏風(fēng)與洛氏她們看。
那屏風(fēng)是用上好的金絲楠木製成,用及精細(xì)的雕工在一片片薄薄的楠木上刻繪花色,且兩面各部相同,再加上楠木本身就帶著奇香,這麼一屏上好的屏風(fēng)放在那裡,整個屋子都香氣縈繞。
張氏對洛氏道,“這是我一早就備下的,本是打算等過兩年典兒大婚的時候用的,沒想到……“張氏便收了聲,如今洛田聯(lián)姻,與整個燕都而言,已經(jīng)是一則天大的笑話。
洛家是什麼樣的人家,就是閉了眼隨便抓一把,也未必會捉住一個比田甜更差的,換了旁人悔婚尚且容易些,可對方偏偏是田家,洛家只好打碎牙齒和血吞,硬生生的受了這口氣,可這口氣又豈是這麼容易吞的,不免心底更加記恨夏青幾分,覺得若不是夏青從中作梗,田甜也不會賴上洛家。
洛氏也曉得自己嫂子心底的委屈,當(dāng)下上前拉過張氏的手,剛想安慰幾句,就聽得門外一陣珠翠叮噹,張氏的臉一下子便拉下來,不用看她也知道,一定是那所謂的屠戶的女兒來了。
田甜人還沒到,一陣小風(fēng)兒吹進(jìn)來,洛氏幾人猛地打了個哆嗦,那股子刺鼻的脂粉氣著實(shí)重了些。
如今外頭暑氣當(dāng)頭,虧得田甜小姐身板好,臉上塗了一層厚厚的濃妝,居然也能面不改色的站在那兒,只見田甜上身穿了一見時下最流行的嫩紅色套衫,胸前淺淺的露出一截白嫩的雪膚,外邊套了一見水蔥綠的半掛,腰間繫著半尺寬的淺色腰帶,下半身穿了一條長長的拽地襦裙,打眼兒一看,端的是明豔亮麗。
大兆的民風(fēng)還是很開放的,對於女子的裝束,並不若前朝那般嚴(yán)厲,田甜這身裝扮,也算是時下最時興的了,可再好看也磨滅不了出身底的事實(shí),又加上自從撈了這門婚事,田甜便自覺高人一等,整日裡濃妝豔抹招搖過市,生恐別人不知道她要嫁給洛典似的。
那麼厚的一層香粉,還不生生把自己憋出病來。
桂嬤嬤撇了嘴,轉(zhuǎn)過頭去。
洛氏乾笑一聲,握著嫂嫂的手就有些僵,那幾句安慰的話愣是卡在喉嚨裡,進(jìn)退不得。
跟在張氏身邊的圓圓機(jī)靈,當(dāng)下搬了一個圓凳放在屋子中間,“田甜小姐來了,快請坐。”
其實(shí)這凳子放的還是頗有技巧的,此時正開著門窗,圓圓的這張凳子放下去,眼看著像是靠近張氏她們,可實(shí)際上卻又不是,風(fēng)從門口吹進(jìn)來,田甜坐在這一處,正好把她那一身脂粉汗全都抽了出去。
田甜不懂這些大戶人家的彎彎繞繞,當(dāng)下當(dāng)著洛氏她們的面,實(shí)實(shí)在在的坐在椅子上,洛氏的眼角就抽了抽,大戶人家的小姐,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那都是從小調(diào)教出來的,所謂笑不露齒行不過寸,言談亦要有度,不可妄語,待人接物姿態(tài)更是要優(yōu)美從容;這田家小姐,摸樣長得倒是還算得上出挑,只是這言行委實(shí)粗魯了些。
田甜兩腳分開坐在那兒,一隻腳還翹著腳尖顛了顛,猛吸了一通鼻子,從腰間抽出一條真絲絲帕甩了甩,張氏這才瞧見,她居然把帕子就那麼塞在腰間的絲絛上,當(dāng)下覺得頭昏眼花。
田甜卻猛地跳到那個屏風(fēng)前,咋咋呼呼道,“這可真是個好東西,光是聞著這香味就覺得渾身舒服。”一回身對張氏道,“娘,不如把它送給我吧!”
張氏剛剛在圓圓的服侍下喝了口熱茶,這口茶還沒等嚥下肚,猛聽得田甜這一聲媽,驚得一哆嗦,整杯熱茶就翻在身上。
一旁的婆子急忙拿了溼帕子來給張氏敷腿,張氏卻顧不得別的,瞪著眼睛看著田甜,驚恐道,“你剛剛……叫我什麼?”
田甜一愣,撓著頭皮道,“娘啊!”
張氏抽了一口涼氣,氣都岔了道兒,“住……住嘴!誰準(zhǔn)許你這麼叫的?”
田甜大眼睛滴溜溜一轉(zhuǎn),道,“我就要跟你兒子成親了,不叫你娘要叫什麼?”
“夫人!”張氏頓頓地說,“你要叫我洛夫人。”
田甜翻了個極爲(wèi)不雅的白眼,“還不是早晚要改口,早叫晚叫還不都一個樣。”
張氏便有些順不過氣的前兆,好在田甜也知道此時氣著未來的婆婆對自己不好,趕緊舉手做投降狀,“好好好!我叫夫人還不行嗎!”
洛氏見田甜的做派,心下不恥,剛想上前諷刺幾句,卻不知突然想到了什麼,眼角掃了夏知秋一眼,慈善地笑了,急忙一個眼色過去,桂嬤嬤會意趕緊上前扶了張氏去內(nèi)室換衣服,洛氏這才緩步走到田甜身邊,壓著心底的噁心拉過田甜的手,“傻孩子,這是禮,你若開口混叫,傳出去會被人笑話的。”
田甜茫然,道,“原來這其中還有這層關(guān)係嗎?大戶人家的講究還真是麻煩!”
洛氏愛嬌的拉過田甜道,“不麻煩不麻煩,等以後你嫁到洛家,咱們就是自己人,有什麼不清楚的,你只管來同我說。”
“那便先謝過姑婆了!”
洛氏的嘴角一抽,強(qiáng)自擺出一個自認(rèn)完美的笑容,對田甜道,“這屏風(fēng)本就是嫂嫂專門爲(wèi)了你們準(zhǔn)備的,你瞧,這可是用了最上好的頂級金絲楠木,就連這上面的花樣子,也是比著時下最暢行的花樣臨摹的。”
洛氏說著不動聲色的看了良娣一眼,良娣跟在洛氏身邊多年,對洛氏的一言一行極爲(wèi)了解,此時趕緊上前指著屏風(fēng)上面的那幅美人圖道,“是啊!田小姐,您瞧這美人,還是仿照當(dāng)年咱們府裡頭七小姐那傾城一舞的意境臨摹出來的。”
田甜一聽這話,原本喜滋滋的模樣便瞬間拉下來,厲聲問道,
“你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