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孝牽著戰馬,在月下小道中漫無目的地走著。
月將西落,天明將至,小徑無聲。
獨孤孝低著腦袋,并沒有特意區分方向,就這么牽馬向前。他那迷茫樣子,似是沉思,又似腦袋空空。
他便這么向前走著,不知不覺行到了一處三岔口。
便在此時,他身邊戰馬停下了腳步,不安地望向遠方。
獨孤孝尚未察覺戰馬的變化,徑直牽著韁繩向前。他這一拽,并沒能拽動,反倒是讓自己踉蹌兩步。
戰馬不安地打著響鼻。
獨孤孝這才后知后覺地發現了戰馬的異樣,疑惑地說道:“怎么了,你也走累了?”他伸手摸了摸戰馬的脖頸,“再走幾步吧,再走幾步應該能夠找到大家了。”
說完這話,獨孤孝便想拖著戰馬繼續向前。
那戰馬自然不會答話,它不僅不隨獨孤孝上前,更是反向甩動腦袋,將獨孤孝往一邊樹林中拱。
獨孤孝一開始還一臉驚訝,不解其意。
可沒多久,獨孤孝便聽到了輕微的馬蹄聲響——又有騎兵來此。
獨孤孝面上一肅,立馬牽著戰馬鉆入一旁林中。
沒過多久,獨孤孝便見到八名楚國騎兵從遠處飛奔而來。獨孤孝只當他們和剛才那波斥候一樣,只不過是路過此地,誰能想到那八人竟然在三岔路口停了下來。
獨孤孝透過樹隙去看,能夠見到八名楚國騎士中,有一人盔上有白翎。獨孤孝認定,那白翎的應該就是這支隊伍的領將。
那名領將對身后騎兵斥候說道:“緊急戰報,飛羆軍已經在泉眼關重新集結。”他伸手虛空一劃,算是將身后諸人分成兩份。他伸手指著其中一份說道:“你們,跟我去找曹軍師復命。”他又指著另外一波,“你們繼續向南,把這邊的消息告訴給銅人軍主將,讓他準備合圍。”
身后騎兵立即單手捶打胸口,“諾!”
領騎聽到他們回答后點了點頭,隨即便調轉馬頭朝西面岔道奔去。而另外四人則是順著岔道往南方前進。
等到這幫人通通走后,獨孤孝才從樹林后冒出頭來。
他看著岔道口紛亂的馬蹄印,一邊在腦中分析著方才那些情報,“如果真像是他們所言,此時飛羆軍應該是在泉眼關重整旗鼓,而且銅人軍和楚國拿到確切軍情后,應該就會直接突襲飛羆軍大營,不給雙方打持久戰的機會。”
想到這里,獨孤孝腦海中立即浮現出悶柱子最后慘死也不愿瞑目的雙眼。他咬牙說道:“你現在叫我回家,我也不能放心離開。”
說完這話,獨孤孝立即翻身上了馬背。他認準方向,便朝著泉眼關趕去。
一路上他為了節省時間,也是為了不和楚軍斥候相遇,特地在小道之中穿梭。
等他趕到泉眼關外時,天空將至黎明。
這泉眼關并算不上雄關要塞,但是墻頭高度還是有所保證,至少四人相疊的高度。楚軍若是想要強攻,必定需要付出代價。
只不過此時城頭上巡邏甲士警惕性并不算高,直到獨孤孝縱馬趕到城下,才被城上甲士發現。
城上甲士立即放箭警告。箭支落下,射在獨孤孝馬前一步開外。
獨孤孝立即拽緊韁繩。
戰馬人立而起,獨孤孝對城墻上出聲喝道:“是我!”
城墻上立即有人驚喜呼喊,“是大將軍!是大將軍的聲音!”
另外還有甲士冷哼道:“先別激動,誰知道是真是假。”
他們很快便扔下一支火把,對城下獨孤孝喊道:“驗明正身。”
獨孤孝暗中點頭,至少說明這些甲士還沒有完全失去警惕。他不緊不慢地撿起火把,將自己面孔照亮。
城墻上那些人看清楚獨孤孝面孔,終于打開關門放獨孤孝進去。
獨孤孝進入關內,方才發言讓獨孤孝驗明正身的將領立即靠近過來。
那將領垂首告罪,“末將方才多有得罪。還請大將軍不要見怪。”
獨孤孝微笑著拍了拍那將領的肩膀,“你做的很好,有功無過。”獨孤孝看了一眼陌生的關內,又對那將領說道:“將軍務下發,你隨我一道進去”。
那將領趕緊點頭應下,反身便去布置任務。
獨孤孝趁這功夫翻身下馬,將戰馬交給身邊牽馬甲士,隨后整了整身上儀容。
這一會兒功夫,那將領已經回到他身邊來,“大將軍有何吩咐?”
獨孤孝拍了拍他肩膀,示意他跟上自己。隨后兩人便要一前一后向關隘深處行去。獨孤孝一邊觀望四周,一邊對那將領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毛迪。”那將領恭敬回應道:“末將叫做毛迪,毛遂自薦的毛,允迪中和的迪。”
獨孤孝點了點頭,隨后說道:“毛將軍,那我問你,我軍損失如何?”
毛迪聽到這問題,臉色立即黯淡下來,“回稟將軍,六千飛羆軍,戰死與重傷兩千余人,幾乎是人人帶傷。”
獨孤孝觀察到毛迪腹部綁著的繃帶。他皺了皺眉,又繼續問道:“軍中還有哪些高級將領坐鎮?”
毛迪答道:“萬彰將軍與董普將軍全都撤了回來。”
獨孤孝雙眉一挑,立即加快腳步,“立即帶我去見他們。”
毛迪得令,趕緊上前為獨孤孝引路。
兩人穿營而過,毛迪很快就把獨孤孝引到了大帳之外,一路上不知多少人見到獨孤孝歸來面露驚異。
帳外守衛見到有人前來,原本是要阻攔,可當他們看清楚獨孤孝的面孔,立即退到了兩邊。
獨孤孝將毛迪攔住,“毛將軍,你先在帳外等我。”
毛迪點頭應下。
獨孤孝快步行入大帳之中,萬彰正在簡易地圖之前和另外兩名中層將領說這些什么,全然沒有注意到獨孤孝已經進入帳中。獨孤孝出聲喊道:“萬將軍!”
他這一聲呼喝,讓大帳中那三人皆是渾身一顫。
他們扭頭望來,那兩名中層將領先是愣神,隨后難以置信地張大嘴巴,最后扭頭望向萬彰。
而萬彰見到獨孤孝出現,也是驚得口齒不清,“獨孤……不,大將軍?你還活著?”
獨孤孝沒有立即作答,而是對那兩名中層將領說道:“莫將軍,博將軍,我和萬將軍有要事相談,二位……”
他沒有把話說完,那兩名將軍對視一眼,立即快步離開了大帳,將獨孤孝與萬彰留在帳內。
萬彰這時候才算是有些回過神來,上下打量獨孤孝,“大將軍,真的是你?我們還以為你已經戰死沙場了,我剛剛才……”
獨孤孝挑了挑眉,“你是剛剛把我的死訊傳播下去,對嗎?”
萬彰幾乎是下意識地點了點頭,但他很快又搖頭說道:“末將并非說大將軍必死,只是當時戰場上的情況,大將軍的親衛全部戰死,大將軍又是徹夜未歸。末將也是按照規定,暫時宣布……”
獨孤孝抬手制止萬彰繼續說話,“不用解釋了,這些都是慣例,我并不準備怪你。我現在有更加緊急的事情要與你商討。”
萬彰正色道:“請大將軍示下。”
獨孤孝走到簡易地圖前,用手指勾畫出兩條線路,“我方才在過來的路上,正巧碰到了楚軍斥候,他們正要聯合鬼雄營與銅人軍對我們兩面夾擊。”
“竟有此事!”萬彰眉頭緊皺,“我馬上就把命令傳達下去,讓全軍提高警惕,若是必要時候,我們還能及時后撤。”
“不。”獨孤孝搖了搖頭。他伸出手指,在泉眼關北方滑出一片區域,“泉眼關可以說是這一片區域的最后一道關卡。原本石泉區域地形復雜,正是我們與敵軍周旋的好地方。但是石泉城陷落,若是泉眼關再次失守,那么楚軍與銅人軍將會有足夠的空間鋪開戰線,到時候我們只會疲于奔命。”
聽到獨孤孝這話,萬彰也是犯了難,他忍不住搓起雙手來,“這可如何是好?我們現在只有四千人,再加上關內原本守軍,也不過是九千人,若是對方兩軍全力來攻,我們絕對撐不了太長時間。”
獨孤孝同樣皺眉說道:“我也知道戰事艱難,但是我們沒有退路。”獨孤孝來回踱了兩步,出聲說道:“我們現在也不是完全在死局里面。這會兒只要我們分兩步走,應該就能化解危機。”
萬彰趕緊求教,“請大將軍示下。”
獨孤孝點了點頭,再次走到地圖面前,伸手指向東側,“薛富貴的軍隊就在此處駐扎,我們的第一步,就是向薛富貴求援。讓他從后方襲擾銅人軍,這樣一來我們的壓力便會減少一半。”
萬彰思索了片刻,隨后問道:“薛富貴還要面對來自吳軍的壓力,若是銅人軍仗著有蜀軍策應,并不準備在意薛富貴怎么辦?”
獨孤孝冷冷一笑,“他們三國聯軍,出發點都是為了自己的利益。現在再加上了一個銅人軍,你當他們就會鐵板一塊?到了這種時候,誰先殺入昌隆,誰就能夠主導戰局,可誰愿意見到對方先人一步?”
萬彰聞言連連點頭,“大將軍所言極是,真是神機妙算。”
獨孤孝也不在乎萬彰這些馬屁。萬彰原本就是狄人,這些個成語總是用得詞不達意。獨孤孝只是頓了頓,隨后便繼續說道:“與這第一步同時進行的,我們還要消滅楚軍與銅人軍的有生力量。這第二步,我就需要董普將軍的配合。”
“對了。”獨孤孝出聲問道:“萬將軍,董將軍現在何處?”
“大將軍,要找老夫?”獨孤孝不過是話音剛落,董普便走入大帳之中。
獨孤孝見到董普進入大帳,趕緊迎了上去。他先是對著董普深鞠一躬,“小子為方才戰時冒犯,向老將軍請罪。”
董普面上表情有些怪異,譏諷道:“大將軍哪里有錯,都是我這個老家伙沒了膽量,只會做縮頭烏龜了。”
獨孤孝趕緊起身,微笑著對董普說道:“老將軍誤會了,我方才那些話,全部是說給別人聽的。”
“別人?”董普嘴巴微張,臉上詫異神色更濃。
獨孤孝趕緊繼續解釋,“我方才發現我們去馳援石泉一路上的行蹤居然都被楚軍掌握在股掌之間,我便斷定我們軍中必定是有了楚軍的奸細。方才讓甲士將老將軍綁了,全是都是為了做戲給奸細看。就是為了防止我們現在這種情況下無計可施。”
“什么意思?”獨孤孝越是解釋,董普面上疑惑越深。
獨孤孝哈哈一笑,拖著董普的手掌便行到了地圖之前,“老將軍你看。我們這泉眼關雖然算不上雄關,但是想要攻破此關,敵人依舊要付出不小代價。而他們若是想要智取,無外乎騙城或是里應外合。騙城難以成功,而里應外合有需要破綻。”
董普總算是明白了一些,指著自己說道:“我便是那個破綻?”
“沒錯。”獨孤孝笑著說道:“我方才特意冒犯老將軍,便是為了給軍中奸細這么一個破綻。到時候軍中奸細認定老將軍與我有隙,必定會找老將軍合計。那人若是來尋老將軍,老將軍只需要將計就計,我們放一部分敵人進來,再來一個甕中捉鱉!”
獨孤孝捏緊拳頭,就像是當真將敵人捏在掌心,“那樣一來,我們不僅能夠打回氣勢,更能殺滅敵人的威風,讓他們不敢輕易跨過雷池一步。”
董普看了獨孤孝片刻,隨后嘴角浮出一絲笑意,“大將軍,真是好計策啊。”
獨孤孝搖頭說道:“我也只是備作后手,若是有的選,真不希望會用到這招。好了……”獨孤孝繼續看著地圖,“我們現在先商量一下,包圍圈應該設置多廣。”
“計策是個好計策。可惜……”董普在獨孤孝身后冷冷說著。
獨孤孝突然感覺后腰一涼。
董普手持匕首捅入獨孤孝后腰。他貼在獨孤孝耳邊說道:“那奸細,就是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