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孝領著甲士逼近石泉城畔,他們藏身在最后的樹影遮蓋之下,聞著空氣中的烽火味,還有震耳欲聾的喊殺聲。
火光透過樹隙,將他們的面孔一一照亮。
所有人都手握兵刃,齊齊將目光望向陣前大將,只等待獨孤孝一聲令下。
獨孤孝在軍陣最前方,仰頭望著城頭方向。
他皺著眉頭,似乎是風里的血腥味讓他覺得難受。又會是城頭上那一幕幕廝殺令人心煩意亂。
楚軍一遍遍地涌上墻頭,又有一具具尸體飛落下來。
城頭上的燕軍似是支撐到了極點,再也沒有人去推翻登樓的云梯??杉幢闶堑搅诉@個時候,獨孤孝依舊沒有發出總攻的命令。
他面色沉郁,目光深邃,偏偏不吐一字。
獨孤孝在等待,等待著致命一擊的機會。
萬彰都忍不住掌心冒汗,可他望向獨孤孝沉默的側影,最終不發一言。
他們卻是不會看到,獨孤孝握緊韁繩的指節已經發白。
終于!
楚軍方向發出一串急促鼓聲,護衛大營的最后一支營隊也被派上墻頭。
獨孤孝立即拔刀出鞘,對著身后將士大聲呼喊,“我只說一句話!飛羆鐵軍!”
全軍應和,“攻無不克!”
喊聲落下,獨孤孝親率騎兵,一馬當先!
飛羆軍宛若潮水一般,從樹隙之間涌出,隨后鋪滿整片大地。
震耳欲聾的馬蹄聲,就算是在這搏殺的夜里,依舊是清晰可聞。宛若一道驚雷,劈在每個人心房之上。
就連城頭上的廝殺也是一窒。
戰場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朝著這條鋼鐵洪流望了過來。
就在所有人愣神的時候,飛羆軍已經奔到了楚軍主營之后。
楚軍最后僅剩的數百將士奔出營帳之外,勉強組成了一道防線。而大營另一側鳴金之聲刺耳嘹亮。
城頭上搶攻的楚軍立即開始后退。
攻城時攻城梯顯得不夠,撤退時,這攻城梯依舊顯得不夠。
可是他們反映再快,也已經來不及了。
獨孤孝長槍一領,率先從楚軍緊急建起的防線中撕開一條口子。他斜側著身子劃開一名又一名甲士的胸膛,像是將夜色裁成了偏偏飛葉,又為這夜色撒上一叢叢艷紅花蕊。
楚軍臨時組建的防線,根本就是不堪一擊。
飛羆軍碾過營寨,又斬落帥旗。主帳中有五六騎分頭向四面八方跑去,軍中主將必在其中之一。
但是獨孤孝卻沒有率人追擊。
即便到了這種時刻,他的臉上依舊沒有半點波瀾,就如同明月一般,從天空中靜靜地俯瞰著整個戰場。
他于亂軍中停住馬腳,扭頭望向城頭方向。
方才還在攻城的楚軍,此時調換方向朝他們飛奔過來。他們不愧是楚軍精銳鬼雄營,即便是帥旗被斬,楚軍退兵陣仗依舊是井然有序。
獨孤孝眉頭緊皺。他看著狂奔而來的楚軍,有望向四散奔逃的大營潰兵,似乎是在凝思,又似是計較。最后,他再次望向城頭,雙目圓睜。
燕軍旗幟在城頭,再次飄揚起來!
城中燕軍還沒有放棄,他們還有一戰之力,戰果可以進一步擴大!
獨孤孝立即做出決斷。他大喝一聲,對四周飛羆軍下令,“放棄追擊!鑿穿楚軍!與石泉燕軍里應外合!”
亂軍之中,號令迅速下達。
飛羆軍中,除了十幾騎仍在四處追殺潰兵之外,其余人等都可謂是令行禁止。他們馬上響應獨孤孝的號令,跟在獨孤孝身后朝著楚軍方向調轉馬頭。
兩軍交鋒數量相差甚多。
飛羆軍面對數倍于自的楚軍凜然不懼。
當年只要人熊當先,飛羆軍便能勇往直前。
如今獨孤孝領軍,飛羆軍還能戰否?
獨孤孝高舉長槍,運起真元暴喝出聲,“飛羆鐵軍!”
“攻無不克!”
黑色潮涌再次奔流,其響震天動地。
與他們相對的是楚軍鬼雄營,雖然帥旗被斬,但是士氣依舊高昂。鬼雄營貴為天下強軍之一,又豈被這小場面嚇倒。
鬼雄營與其他甲士最為不同之處,便是他們并非使用單刀,而是擅長雙戟。鬼雄營中,更是連一個用盾甲士都不存在,更別提“撤退”二字。
兩只天下強軍之間的碰撞,不知勝負幾何,皆在五五之數。拼得便是當時戰場上的天時地利人和。
鬼雄營還有其他部隊甲士聯合作戰,聲勢更為浩大,可說是有人和。
飛羆軍先斬主營帥旗,以逸待勞,騎兵對陣步卒,可說是占有天時。
至于最后一點地利……
獨孤孝在這次沖鋒中,稍稍退后兩個馬身,不時仰頭望向石泉城墻。他不是要臨陣脫逃,而是在觀望石泉城中甲士,除了頑抗之外,是否還有膽氣攻出城外!
只要石泉燕軍敢于搶攻,獨孤孝便有信心,連這些鬼雄營一同拿下。
獨孤孝張望了兩眼,調整馬步,趕到了萬彰身側。他對萬彰高聲說道:“不要過分放縱馬力,看我指揮,雖是準備撤退?!?
萬彰難以置信地看著獨孤孝,“大將軍,這是……這是?”
獨孤孝望了一眼石泉城頭,“若是石泉燕軍出擊配合,我們便趁勢掩殺。若是石泉燕軍無膽,我們便滑城而過?!?
“這……這……”萬彰結結巴巴地說著,他雖然滿心懷疑,但他顯然是受到了之前董普事件的影響,不敢多嘴。
獨孤孝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心思,沉聲解釋道:“袍澤們的性命,可比這滿石泉城的軍民更加重要?!?
萬彰這才明白了獨孤孝的意思,恍然點頭。
獨孤孝瞇眼說道:“若能擊潰鬼雄營自然最好,若是不能,我們也已解了石泉之危。此戰事關重大,但求無過?!?
萬彰點頭表示明白。
前方,飛羆軍與鬼雄營相撞。
楚軍其余部隊甲士分成兩翼從側面包抄飛羆軍。不過他們顯然沒有鬼雄營這般精銳,陣型松松散散,更有不少人面對飛羆軍有所恐懼,以至于拖延了行軍腳步。
兩翼如有似無。
獨孤孝一邊揮槍殺敵,一邊關心城頭變化,他咬牙打定主意,若是沖到城下,石泉燕軍依舊沒有回應,那么他就會帶領飛羆軍離開此地。
一番激戰,兩軍各有損傷。
飛羆軍宛若長槍,長驅直入。
鬼雄營便同鐵戟,一往無前。
戰場之上,“飛羆鐵軍,攻無不克”與“鬼雄神勇,千古無二”之聲此起彼伏,鮮血殘肢鋪滿地上。
一通沖殺,飛羆軍已然殺透鬼雄營,戰至石泉城下。
而此時兩翼其他楚軍尚未完成合圍,松松散散,強軍與弱旅之別顯而易見。
直至此時,獨孤孝仰頭去望城墻,依舊未見石泉城有何動靜。
獨孤孝咬了咬牙,抹去面上血水對城頭之上大喊,“我乃燕大將軍獨孤孝!石泉燕軍,何不出城共御賊匪!”
城墻之上卻是無有回應。
獨孤孝雙眉緊鎖,正在思考是否就此退軍。
他低頭去看,卻見到城墻外地上那些尸首遍橫。然而這些尸首讓他看來,就是有某些不對之處。
“不對!”獨孤孝雙目圓睜,他立即發現問題所在,“為何尸體遍布,血卻沒灑多少?”
地上鮮血多寡,分明與尸體數量不相符合。
獨孤孝猛然抬頭望向城樓,同時就要振臂高呼撤軍。
便在此時,石泉城頭落下片片箭羽。
一支鐵箭正中獨孤孝肩頭。巨力將獨孤孝直接扯下馬背。
就當獨孤孝落馬之時,他分明見到石泉城頭有一書生正在對他微笑。
那人對獨孤孝拱手行禮,“獨孤將軍!曹尚宥等候多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