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狄國輕甲就在城下,兩萬之眾。
而姜杉一開口,就要帶走一半人馬。
一半!
武慎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城下狄國輕甲已經運來云梯,鉤索。
墻上老兵換上弓箭,朝下亂射。
眼看就是一場血戰。
武慎手中不過千余老兵,姜杉還要帶走一半,他是瘋了嗎?
“轟!”
最后一架城弩不堪重負,在悲鳴聲中,支離破碎。
武慎咬住牙關,想起那日岳山飛火,姜杉是如何將趙恬與黃恩甩得團團轉。他終于下定決心,“傳令下去!把人帶走!”
趙恬得令,卻未立即傳達,而是憂慮說道:“主公,若是帶走五百人,這城頭還能守住半個時辰?”
“能!”武慎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這個字來。
趙恬面色凝重,單手捶胸,“主公放心,若是那姜杉不勝,我第一個斬他狗頭!”
說罷,他立即轉身,飛奔而去。
守城隊列原本便是分成五排,好做輪換。趙恬直接抽走后面兩排,又將原本操縱守城兵械之人一并帶走,約莫五百之數。
那些老兵聽得趙恬命令,先是發愣,舉目朝武慎望來。
武慎已經顧不得這些,迅速調整防線,在城墻之上來回奔走。
趙恬立即出聲呵斥。老兵們最知戰事緊急,便隨趙恬下去城墻。
五百人馬撤離城頭,空間也多出不少。
武慎也算寬慰自己,對自己說道:“這城墻空了也好,有了縱深,才更好與狄軍周旋。半個時辰!絕對不在話下!”
說話間,城下狄兵已經開始放箭還擊。
狄兵畢竟人數眾多,箭雨飛來,壓得燕國老兵無法抬頭。
武慎知道,血戰越逼越近。
他立即下令,讓一線弓兵后撤一人身位,躲閃箭雨壓制。同時,他又讓弓兵朝天小弧線曲射,盡量殺傷狄兵,讓后排老兵準備短兵相接。
箭矢你來我往。
慘嚎聲此起彼伏,城墻下血腥氣味,幾欲漫上城頭。
可墻上老兵,無人手軟。
他們沒有憐憫,因為戰場之上,只有生死,不存善惡。而憐憫敵人,只會讓自己命喪黃泉。
血花,綻放于城下雪中。
而當弓手再難拉動弓弦之時,墻垛上架起了第一支云梯。
隨后鉤索上前,危險逼近。
到時候了。
武慎不得不命令將士上前,冒著狄軍箭雨,去將云梯推翻,將鉤索砍斷。
方才借助地利之便,燕軍不過戰死十來人,如今冒險,傷亡陡增。
一輪反擊,已經折損二十余人。
每一個老兵倒下,武慎心中都在滴血。
不能這般消耗。
武慎回頭看了一眼,戰備里還剩不少箭支。他心中立即有了主意,放聲高呼,“所有人后退!放棄城垛!放棄城垛!讓他們上來!再拿起弓箭!全部拿起弓箭!”
老兵最知令行禁止,馬上棄了城垛,向后飛奔。
攀爬狄軍壓力驟降,向上攢動加速。
后排將士已經重新拉起弓弦。
第一排狄軍冒頭。
首排燕軍還未撤到陣中。
武慎揮手。
弓弦頓放!
箭羽擦著袍澤身軀疾馳而過,洞穿狄軍身軀頭顱。
重擊將他們帶至空中。
時空宛若定格一般。
浮空狄軍,血花噴涌凝結。
奔跑燕軍,迎著友軍箭羽。
放箭老兵,臉頰皮肉微顫。
下令武慎,瞪目須發欲張。
隨后,狄軍從云梯之上極墜而下,燕軍撲入自家陣中,老兵捻起第二輪箭羽,武慎嘶吼出聲,“射死這群狄狗!!!”
城垛爭奪,以箭還箭。
狄軍攀上城頭,掉落城下。
燕軍輪換放箭,箭如雨下,再次壓制狄軍難以冒頭。
然而,人會累,箭羽會用完,狄軍不是木頭樁子。
這番戰略未曾持續多久,已有狄軍配上小盾,頂住箭羽上得墻頭。
半個時辰,緊緊過去一半。
武慎眉頭緊皺,他年輕時候也曾戎馬,可從未見過今日這般窘境。
人手不足,年邁老病,不得不守之城。
這是,背水一戰!
武慎隨著戰局變化,立即改變戰略,命令其余老兵,換了長槍。
在箭羽射盡之前,若是有狄軍沖至弓兵面前,立即用長槍刺殺。
燕軍與狄軍相隔五步。
這五步之內,鋪滿血漿,便是生死之線。
然而,燕軍畢竟人少。
越來越多狄軍涌上墻頭。
真正到了血戰時候,這五百老兵,最終能夠活下幾人?
武慎已經無暇去想這些,趕忙下令,“弓兵后撤換刃!步兵準備接敵!衛國護邊!就在今朝!”
單刀高舉,燕軍陣前刀光一片。
“赳赳老兵!共赴國難!”武慎放聲嘶吼。
老兵齊聲應和,“赳赳老兵!!共赴國難!!”
狄國這股洪流,終于拍打在燕國“人礁”之上!
“轟!”
鋼鐵相交,血肉相撞!
鮮血滲入墻磚縫隙,即便是數百年,上千年,也將記錄此時!此刻!此地!這群老兵的赴死之志!
有空談書生說,國土糾葛,數千上萬年來都未能有所定論,又何必過于放在心上。
那便讓他看看這被將士鮮血浸染的每一寸土地!
是誰讓他可以安坐家中,大放厥詞?
是誰讓他可以于夜安眠,香甜無夢?
是他們!是被他說,不必放在心上的軍人!
每一寸國土,都神圣不可侵犯。這!絕不是一句空話!
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
請君暫上凌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
人頭落地,亦要與敵同歸!
年老力乏,難掩熱血肆意!
武慎也已提刀上陣,殺得衣轟目赤。
可戰局,仍舊無法避免,朝狄軍傾斜而去。
五百老兵,人數銳減。
四百,三百,兩百……
最后百人,被逼至城墻內側邊緣。
武慎氣喘吁吁,他已沒有氣力揮刀,但他仍舊將那燕國軍旗,死死抱在懷中。
時間過去了多久?
他已經計算不清。
姜杉究竟作何打算?
他也無力去想,如今他只想再多殺,哪怕一頭狄狗。
燕國老兵,陷入絕境。
狄軍磨刀霍霍。
便在此時,登樓石階之上,終于爆出一聲暴喝!
“主公休怕!趙恬在此!”
趙恬終于率眾殺到。
狄軍驟然遇襲,不覺后退。
趙恬順勢殺入軍中,與武慎殘軍匯合一處。
他沖到武慎身邊,武慎反手將他一把拽住,“姜杉呢?他的計策呢?”
趙恬也將武慎拽緊,扭頭便走,“姜杉讓我們立即撤退!”
“撤退?”武慎隨趙恬奔了幾步,疑惑問道:“往哪里撤?”
趙恬頭也不回,一邊戒備暗箭,一邊回應,“撤出龍嶺關!”
“撤出龍嶺關?”武慎一把將趙恬拉住,“我們死了這么多弟兄!拼了半個時辰!這便是那個花袍痞子的計策?他將兄弟的犧牲當做什么?他將我燕國軍人當做什么?”
周圍狄軍再次圍來,燕軍已在緩緩后撤。
趙恬也來不及細細解釋,只能說道:“為今之計,只能相信姜杉。”
武慎張口欲言,最終唯有默然。
一眾燕軍且戰且退,退下城頭。
狄軍立即涌上。
燕軍再次后撤,順著關中大道,朝另一側關門奔走。
這些老兵畢竟久經戰事,即便是這般倉皇后撤,也能退而不亂。雖然一路上仍有損傷,仍舊讓他們有驚無險,趕到另一處墻頭。
而姜杉便站在城門之外,朝他們額首微笑。
燕軍奔至城外,武慎立即沖到姜杉面前,惡聲說道:“你現在若是不給我一個解釋……”
姜杉并不在意武慎威脅,只是探頭張望武慎身后,“都撤出來了?”
武慎不明所以,同樣扭過頭去,見到狄軍已然追殺而至。
他們怪叫揮刀,勢要將燕軍趕盡殺絕。
若是他們沖到門前,這些燕軍沒有城墻掩護,即便是一刻鐘也撐不下去。
武慎怒道:“這便是你的計策?讓我們臨死之前,還做臨陣脫逃之人?”
“請慎公子放心。”姜杉對武慎拱手,“計策,現在開始。”
說罷,姜杉突然袖中抽出一縷紅綾,迎風招展。
紅綾漫開,城門發出一聲嘶鳴。
閘門轟然落下,將燕狄相隔。
武慎冷哼一聲,“只有這樣?”
他話音未落,便聽得龍嶺關中,爆起一身炸響。
城門之后,濃煙滾滾,烈火上燃。
隨后,炸響之音絡繹不絕。
幾乎是在轉瞬之間,龍嶺關,陷入一片火海。
武慎看得目瞪口呆。
姜杉立于一邊,面上卻無半點驚訝,也無絲毫喜悅。
武慎環顧四周,看著燕國老兵,他猛然反應過來,拎起姜杉胳膊,“我們都在外面!關中是誰在放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