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山師陰回到王都之后第一件事情,便是去問武莫所在。
為此,他不惜放下南境重兵,也要在最短時間內趕回昌隆。
卞蘭對宮中最為熟悉,他便為山師陰領路。而獨孤孝則是與山師陰并肩而行,確實而言,他特意比山師陰落后半個身位。
在這個角度,獨孤孝也能夠看到山師陰側臉。
獨孤孝并不能從山師陰臉上看出什么情緒波動,但是獨孤孝能夠猜到山師陰心中,應當是何等翻滾。
山師陰自從遭逢大難,也不知度過了多少不眠之夜。他等待這么久,一刻不停地謀劃,不就是在等著今日?
獨孤孝不由望向山師陰手掌位置。此時山師陰手掌籠在袖中,并不能看見是何情況,但這并不妨礙獨孤孝想象那雙拳頭該當握得多緊。
喜怒不露于面,這才是上位者應當有的表現。
獨孤孝對自己的定位非常清晰,他自認也算是有自知之明。雖然人熊挑起了他的野心,但他也知道,自己絕不是做大王的料子。
之前跟隨的人熊,不屑帝王之道。孟然之自限其身,無心去窺大寶。而武莫,那就是個笑話。
或許眼前隱忍得令人感到心寒的男子,真能成就獨孤孝的從龍之愿?
未來終究是靠不住別人,獨孤孝一邊行著,一邊在心中謀劃。
獨孤孝胸藏心思,卞蘭同樣心思活泛。
雖然他一直在前領路,但是這一路上,他對于山師陰觀察,沒有片刻放松。他也算是一路看著山師陰爬到如今位置。他知道山師陰對敵人狠,對自己更狠。伴君如伴虎,這道理只怕沒有人比他們這些內宦更加體會深切。
他如今將寶壓在山師陰身上,自然是不想被卞氏一族一直以來的那些規定束縛。他雖然從小被選入宮中,做了燕王的內宦死士。但是他從未有一刻想過,要將自己的命運交到別人手中。
也因為他已是宦官,比獨孤孝更有底氣,所以行了一陣,他徑直出聲問道:“上師大人,也不知道您登上那位置之后,準備如何對待我們?”
獨孤孝呼吸一窒,但是他腳步很穩,沒有露出太多慌亂。只是他沒想到卞蘭會問得這般直接。不過仔細一想,如今山師陰尚未坐上那位置,他們幾人還算是合作關系,稍微放肆一些也沒有關系。
只是……
等山師陰坐上了那個位置,他是否會記得今日之事?
獨孤孝暗中望向山師陰。
不去管未來之事,獨孤孝確實也想知道山師陰會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山師陰面上沒有絲毫變化,“我本是商人,你們既然把話說開,那也好明碼標價。”他索性停下腳步,淡淡問道:“你們想要什么?”
獨孤孝停下腳步,欲言又止。他看了一眼卞蘭,最后還是決定讓卞蘭打個頭陣。
卞蘭也不在乎獨孤孝這些小心思,徑直說道:“小奴想要離開王宮,也希望宮中,再也沒有卞氏一族。”
獨孤孝聞言一怔,不由望向卞蘭。他原本以為卞蘭會要什么榮華富貴,畢竟這些閹人往往貪戀錢帛。他們身子殘缺,便需要些別的什么,來填補這份殘缺,只是那填補將會是永無止境。
這道理放在孟然之的養父孟林身上也是這般。
若是沒有孟林這些年收攏下來的那些金銀財寶,也不會讓孟然之從北方回來,活動得這般如魚得水。
不過,山師陰似乎對卞蘭提出的要求似乎并不意外,“想要留下來的,自然可以留下來,你們這些想走的,我也不會去攔著。去留,全在你們自己。”
卞蘭面上露出笑意,躬身說道:“那小奴,便提前謝過大王恩典。”他在“大王”二字之上,特意加了重音。
獨孤孝見到卞蘭此時面上喜悅不似作偽。他倒是越發不明白,卞蘭究竟想要得到些什么?真到事成之日,卞蘭知道這么多秘密,他自己想要抽身而退,山師陰真能讓他輕易離開?
這時候,山師陰挪目望了過來,“獨孤將軍,又有什么要求?”
獨孤孝略微思索,最后還是決定說實話,“一份從龍之功,一個大將軍,一副丹書鐵契。”他知道自己那點謀劃,在山師陰這等人面前,只怕也瞞不過去,不如據實以告。
山師陰聽了獨孤孝話語,似是思考了片刻,隨后點了點頭。
還不等獨孤孝歡喜,山師陰手指前方,“還是先去看看咱們的大王吧!”
這一次,山師陰抬步上前,倒是走到了卞蘭前方,“你們將武莫關到了獸園里面?這條路,我倒是也來過幾次。”
獨孤孝與卞蘭對視一眼,倒是沒想到山師陰對宮中布置如此清楚。他根本已是對宮中各處早有了解,也不知究竟預謀了多久。
預謀時間越久,兩人對山師陰城府,越是心驚膽顫。
后半程,反倒是山師陰在前方領路,將兩人引入“獸園”。說到這獸園,便是武莫收藏奇正異獸之處。他雖然不精于政事,但對于這些玩樂卻頗為在行。這獸園之中布局,便是有他親手畫下。
只怕就連武莫自己都沒想到,自己當初規劃的獸園,最終成了囚禁他自己的牢籠。
“我猜猜。”山師陰立在獸園門外,“你們將他關在哪里?”他伸手摸著自己額頭上那個犬字,微微一笑。
山師陰目光從獨孤孝與卞蘭兩人面上滑過,一轉身徑直朝犬舍走去。
三人站在犬舍之外,此時犬舍緊閉,不見半點光亮。
山師陰立在犬舍之外,背著雙手:“你們關了他幾日?”
卞蘭上前說道:“在您回來之前,一直關著。”
山師陰略微皺眉,不曾說話。
卞蘭繼續說道:“犬舍中共有十頭獵犬,我們每日都會派人進去喂食,放得自然是生肉狗糧。昨日看的時候,武莫便已經神志不清,胡言亂語起來。不過您放心,他一直都活著,被狗咬傷,我們便會立即救治……”
山師陰突然揮了揮手,將卞蘭話語打斷,“揣測上意,誰都比不過你們。”
他口中說的你們,自然是指內宦。
卞蘭躬身說道:“他對您做出那種事情,自然是要讓他生不如死,對他做出何等報復都不為過。”
山師陰背手不言。
卞蘭觀察山師陰臉色,輕聲說道:“可要為大人,打開牢籠看看武莫如今模樣?”
“不用了。”山師陰閉起雙眼,搖了搖頭,“既然是狗,那就讓他一直關著吧。”
卞蘭面露詫異。
獨孤孝也是頗為不解,山師陰便這般放過了武莫?這種深仇大恨,這些懲罰也就夠了?
山師陰話語說完便轉身朝獸園門外走去。
卞蘭與獨孤孝對視一眼,最終還是跟上山師陰腳步。
而當山師陰走到大門之外時,他突然停下腳步,“對了。”山師陰輕描淡寫地說道:“從明天開始,往他身上抹些母狗氣味吧。”
就像是說了一句微不足道之言,山師陰徑直離去。
卞蘭與獨孤孝望著山師陰背影。
深宮幽靜。
兩人只覺背脊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