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我回來,從來都八婆之魂熊熊燃燒的小蟬沖過來抱了我一下,隨即化掌為拳打在我身上。
“鬼鬼祟祟的,跟那位美女干什么去了?”
我總不能說是被拎出去被一位暗戀艾雪的青年才俊偷襲了一番,隨即又被女治安員色誘吧?干咳一聲,我拉著小蟬和譚菲菲往酒吧里走,混血精靈也坐在酒吧里自顧喝著冰水,目光只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就移走了。我沒看躍躍欲試打算過來找話說的陳無極,反而把目光落在了一向沉默寡言的阮慕真身上。
揮揮手:“小阮,你來,咱們聊聊?!?
阮慕真當然樂意遵從,整個酒吧里真正能命令到他的人恐怕也只有我了。這位眉眼細長的帥哥仔細一看果然跟那個果多有點相似之處,不過性格上小阮可就好太多了……
在空包廂里,我對阮慕真也不見外,單刀直入地告訴他:“我剛才見過你哥哥了?!?
阮慕真并不意外:“果多?他跟藤秋顏關系好像一直不錯。”
“以后還能不能不錯就不好說了?!蔽亦洁炝艘痪?,“你是怎么想的?在我這里繼續窩著,還是跟家里和解回去?”
阮慕真沉默了一下,抬頭看著我問道:“你知道我離開家是因為什么吧?”
我當然知道了,若不是因為這個原因,我可能還沒發下定決心去首都找艾雪。
“放浪師的最終結局?”我反問道。
阮慕真遲疑了一下,他的表情讓我覺得這一瞬間表現出的猶豫和掙扎才是這個青年的真正面貌。這個聲音都從不高亢的青年出自放浪師輩出的家族并不讓我意外,意外的是他的性格形成,他幾乎是我見過最溫和的人之一了,跟他哥哥像是兩個世界里住民。
“我是不是很軟弱,很讓你失望?”阮慕真這樣問我,倒是很符合他的性格。
我看著這個性格超級溫柔的年輕人,盡管他比我年長,我依然覺得自己內心之中那個不死王的靈魂仿佛在作祟一般,用長輩一般的口吻說道:“不,我覺得你比你們家族任何人都更有勇氣。”
聽了我的話,阮慕真不自覺坐直身體:“你怎么會有這種想法?”
我們說話的時候,我正在擺弄一只玻璃杯。我把這只玻璃杯放在我們兩人之間,給阮慕真添滿紅酒。
“很簡單,一個人想要掙脫自己必然的命運,需要更大的勇氣?!蔽铱粗皖^像做錯事的阮慕真,低聲說,“成為自己想要成為的那個人,這才是人生的根本意義,而不是任由別人安排自己的生活。畢竟人生苦短,要對得起自己的一生?!?
我說這些話也是有感而發。從一開始到現在,我發現在改變自己生活的路上,周圍的人們無一例外都在努力演好自己的角色??上Т蟛糠秩说慕巧⒎亲约赫嫘南胍缪荩切蝿菟?。
生活的凄苦,比我以前想象得更慘烈。
阮慕真雙手端著酒杯,低頭注視那暗紅色酒液半晌,低聲說道:“可惜,我家里的人和你想的不太一樣?!?
“是么?”我笑著搖頭,也給自己滿上一杯,“其實你應該知道,我早就對你的身份有疑心了,只是懶得去查?!?
對于這一點,阮慕真倒是沒有意外,他點點頭:“我知道,你不是喜歡探查別人隱私的人?!?
“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蔽艺f,“其實我從一開始就覺得你會主動說出來,你不是心理特別能藏住故事的那種人。如果不是今天我遇到果多,明天,后天,乃至于以后的哪一天,你都會告訴我的?!宝娄姚咬堞?!
“確實……”阮慕真仔細想了想,承認道,“其實你不知道,你是個很可怕的人?!?
鰓魬鯩繵!我笑了:“好吧,我當這是稱贊了?!?
阮慕真那副認真表情沒變,我倒是很難想象這種認真到了有點死板的人會跟家里起沖突離家出走,而且還是個放浪師世家。
放浪師的結局無一例外可能是葬身秘境,想到這一層我不禁生出一股寒意。眼前這樣溫順又認真的青年,待人和善溫柔的艾雪,以及我所知道的形形色色的放浪師們,他們有著各種讓人稱道的人格魅力……想到這些人只是人類尋找秘境盡頭的一把把鑰匙,那種殘酷的感覺在身體里蔓延,讓我覺得心跳略快。
“不管怎么說,你被我挖角到店里來了,我得保障你的人身安全。”我想了想放浪師的事,覺得無解后只能對小阮咧嘴一笑,“現在全耶云市的黑勢力大佬們都看我不順眼又得跟我表面上和和氣氣,沒有幾個能打的在店里鎮著,這日子還真不好過。”
阮慕真笑了,笑容很輕松。
“跟放浪師的事比起來,這些俗事都不算什么。”
我嘆了口氣:“是啊……其實我以前還是個傻小子的時候,特別崇拜放浪師?,F在想想他們都是些要慷慨赴死的家伙,又覺得有點悲哀。”
“放浪師不過是些強大一點的人類。”阮慕真忽然說,“其實沒什么了不起,人為的偶像罷了?!?
阮慕真的話里似乎流露出一絲別的意思,我皺眉瞄了眼前這個青年一眼,看他正低頭淺飲杯中紅酒。這個人在某些事情上的觸感很敏銳,我帶回來一個菲特,那一夜又大戰了神仆,恐怕會讓他察覺到一些不同的東西。
我盯著眼前的青年,過了半晌,忽然很惡作劇地問道:“想知道秘境盡頭是什么嗎?”
阮慕真本來正在低頭喝酒掩飾表情,我的話讓這廝猛地嗆了幾口,他抬頭瞪大眼睛看著我,仿佛在看一頭遠古怪獸。
這種效果讓我很滿意,阮慕真扭曲的表情和我惡作劇得逞的笑容形成鮮明對比。我看著這個青年,臉上浮現出的全是那種長輩看晚輩的慈祥笑容。事實上憋了這么久,我忽然有了一點點傾訴的欲望,而且從來也沒人說過泄露這種秘密會被千刀萬剮吧?
腦海中一個靈光閃動,艾爾西婭倒在這時候跳出來問了一句:“你真打算告訴他?”
“為什么不?反正也是猜測。”我反問女神姐姐。
艾爾西婭冷聲道:“那些卑賤的人類一直想要窺探神國的秘密,如果你帶著這些秘密去見那些試圖染指神國的人類,他們會更加擁戴你。”
“問題是,我決定信任阮慕真了?!蔽夷托膶Π瑺栁鲖I解釋,“就像你信任厄運女神一樣,我離開之后這里需要一個強有力的人來維持局面?,F在看來看去,我只能托付給他?!?
“你還不如信任菲特。”艾爾西婭對我的決定不屑一顧。
我在心中嗤笑一聲:“如果他是個現代人,我一定信任他。你忘記我為什么會讓藤秋顏找到機會對付我了嗎?還不是因為他……英雄王?在現代社會,不過是個過期貨罷了?!?
這次艾爾西婭倒是沒反駁我的譏諷,她知道我說的是實情。如果說現在這個酒吧里真正能夠靠個人實力和家庭兩方面力量穩住局面的人,還真是只有這個放浪師家族出身的年輕人。
擺出嚴肅的面孔,我沒給阮慕真太多思考時間。
“如果你想要知道秘境后面是什么,你就必須保密,這個秘密可能有一天會昭告天下,更大的可能是也許不會有人知道,你要帶著它一直到老?!?
這種腔調阮慕真肯定無比熟悉,對于放浪師來說,許多秘密誓言都是這么立下的。
在我灼灼目光注視下,阮慕真沒有回答,而是陷入沉思。
“考慮清楚?!蔽邑W脏┼┎恍?,真是一副老人模樣。
阮慕真必然不是一個猶豫的人,但肯定是個憂郁的家伙。能夠那么決然跟家庭斷絕關系,這位兄臺必然有自己決斷堅毅的一面。而且這個性格相當溫柔的家伙也一定比較重感情,至于利益什么的在他看來到底能有多重要,完全就看這一次他是不是想知道秘境之后的秘密了。
畢竟對于任何一個人來說,知道放浪師甚至都不可能知道的終極秘密,是何等巨大的誘惑。
那些所謂關于秘境的書籍和內部資料等等,無一例外都指明了一個問題,秘境宛如一道不定期開啟的時空之門,不知將探險者引向何方。這是出現在人類世界上最可怕最神秘的所在,人類若不征服它,將永遠面臨一個巨大的,幾乎刺痛的問題。
連這個世界都無法掌握,又如何探索和征服更廣闊的天地?
阮慕真深深思索的這段時間,我也在思考一個問題。
——我如何能夠阻止艾雪進入到探索秘境的流程中。
最初放浪師是為了尋找人間難得一見的秘密而出現,距今已經過去數百年的時間了,除了秘境再無人類需要征服的所在。
艾雪是最優秀的放浪師之一,她最終必然也會成為探索秘境的人選之一。
我真心不希望這種事發生。
哪怕我去秘境,生存概率都要高過那些沒有神靈護體的放浪師吧?
“想明白了?”
經過良久沉默,我發現低頭的阮慕真慢慢抬起頭來,直視我的雙眼。
“嗯?!?
“要不要聽?”
“不要了?!比钅秸鎿u頭,“這個秘密對于你來說仍有價值,如果告訴了我,對于你來說損失太大?!?
我笑了,阮慕真的思維方式真可愛,讓我忍不住想要摟著他的肩膀做點惡心的親熱動作。
“你真是這么想的?”
阮慕真雙手攏住酒杯,低聲道:“也不止,更主要的原因是我害怕。”
我嘆息一聲:“害怕什么?秘境盡頭的秘密會毀了現在的平靜生活?”
“沒錯。”阮慕真承認得很干脆,“我對現在的生活很滿意……你是個不錯的老板,這里的生活也很單純。我不希望卷入放浪師的世界里,也不希望參與那些可笑的政治斗爭。你身不由己的樣子,我看著已經覺得很痛苦了。”
被阮慕真這么一說,我才下意識想到自己其實是那個最慘的家伙。夾在各種勢力之中,隱藏的和暴露的都有,我的確是最犯難的一個。尤其是內心漸漸篤定了要去首都走一趟之后,我對自己的未來愈發覺得沒有希望。
其實也許自從艾爾西婭在我身體里附著那一天開始,我就已經沒有退路了。
倒是希望自己能夠盡量再過些愜意日子,可現在看來似乎這個愿望很難達成了。
嘆了口氣,為阮慕真的家庭,為放浪師的命運,也為了我自己:“說的有道理。其實那些秘密也沒什么,對于你我來說,這一生都無法觸碰的東西,縱然知道了又如何?”
阮慕真溫和地笑笑,一如他平常表現出來的性格。
如此再沉默片刻,小阮抬頭忽然問道:“聽說你要去首都?”
我想去首都已不是什么秘密,阮慕真知道更是理所當然,只是這時候被他問出來,顯然是我臉上的表情沒有刻意掩飾自己的決心。
“是要去一趟。”
阮慕真想了想,掏出一樣東西遞給我。
“我現在這個名字不是我的真名,你也知道。不過我的家族在首都還能說上兩句話,如果你帶著這個東西回去,有了麻煩應該會有人幫你出頭?!?
我笑了:“你們都是有后臺的人吶……每人給我一樣信物,我搜集齊了是不是就能當總統了?”
“不。”阮慕真認真地反駁了我的笑談,“對于現在這個時代而言,我們這些人不過是些紈绔子弟,而你,才是真正的傳奇?!?
我被阮慕真的認真差點嚇到,隨即笑了。
只是小小耶云,傳奇又如何?就像那個被神仆附體的阿湯哥,就算回來了,也不過是個小混混里的極品。跟艾雪的相處,林莎風輕云淡的接觸,以及四家主們偶爾流露出來的不拘小節,總能讓我覺得自己不過是個視野狹窄的可憐孩子罷了。真正的天縱奇才和大人物,他們的情懷,他們所向往的東西,以及他們的生活,我其實還未曾觸碰到。
只不過因為我早已見過了更高層次的神族,下意識里覺得神族不過如此,區區人類又有什么資格叫囂乃至于自滿了?
“謝謝你的夸獎?!蔽艺嬲\地道謝,旋即反駁了阮慕真的觀點,“可是對于我來說,我不過是個可憐的小人物,也許從一開始就知道了自己的結局?!?
“你這樣的心態也很好?!比钅秸嫫鹕硭坪醮蛩憬Y束談話,“就繼續當我的老板吧,為你賣命,我還是比較放心的?!?
我笑了笑,正要推們出去,外面一個熟悉到讓人厭惡的聲音異常嘹亮起來。這聲音讓我臉色一變,快步走出去。
阮慕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跟著我的腳步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