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縣只是個小城,甚至比京口還要小。這也怪不得牛皋說,軍馬進不得城里呢。
蕭縣縣令姓陳,是個四十多歲的老官兒了。得知是應奉局的解運,連忙跑出城來相迎。
在他認為,這應奉局的差事自當有應奉局的人跟著。那么,自個兒多露露臉兒,興許就能拉上或許那么點兒關系呢?
這應奉局是哪兒啊,那可是王相公的勾當。自家也不指望能和王相公搭上,但能和他老人家下面的人接上,那也是一場造化不是。
至于如何搭上,這種事兒自然不會讓陳縣令難住??慈讼虏说鷥?,使個三五貫銀錢,暈上兩壺小酒兒,喜好那調調兒的,最多不過再塞兩個姐兒過去就是,這事兒也就八九分成了。
但凡落下這樣的緣分,總不叫自家沒了好處就是。這位陳縣令若是放在后世,那絕對是官場上的弄潮兒。
只是他打算的好,可當見了解運的兩位主將后才知道,解運這趟活兒的,竟一個是個虞侯,另一個的身份更是讓他瞠目結舌,竟然只是個小小縣里的衙役都頭。
陳縣令當場那臉就陰了下來。一甩袖子,轉身就走。倒是這縣里主簿還算寬和,招應著往驛站里安頓了下,又幫著介紹了個客棧,這才告辭而去。
蕭天眼神兒尖,早看到顧松在那邊一錯身的功夫,一個小布袋已然搭了過去。
那主簿大袖一翻,再抬手抱拳之際,那小布袋卻是半點蹤影也無??粗捥靽@服不已,這尼瑪手藝,就算日后當不了官兒了,靠這活兒也絕對餓不死。
牛皋早帶著人在城外扎了營,蕭天也沒多理會,和顧松兩個安置了妥當,這才在房中坐了。
早有大柱子領著人擺好了飯菜,兩人簡單吃喝了一通,蕭天笑著問起剛才看到的事兒,顧松搖頭嘆道:“這便是現實了。世兄不信且看,自家若是沒塞那銀子過去,你當那主簿就肯這么幫忙?怕是比那縣令還要麻煩。這自古說閻王好見,小鬼難纏。天下的胥吏更是如此,越是官兒小的越刁毒。好在走的多了看的多了,這卻也不值當個事兒了?!?
蕭天輕輕點點頭,心中說不出是個什么滋味。這天下已然岌岌可危到了難以挽回的地步了,可一路走來,無論是大城小鎮,不管是官兒高低,放眼望去,竟然就沒見一個對此事上心的。
便是那郭亨伯,從頭到尾,也只是感嘆兩句,并沒半分多想。在他心中,倒是這剿匪的事兒,始終擺在第一位。
從郭亨伯口中得知,如今這河北河東,還有山東地界兒,最厲害的幾股盜匪,山東宋江手下的三十六盜最猖獗,聽說前陣子已經殺出了山東,不知竄向了何處。搞的臨近縣府都是膽戰心驚的,暗暗求佛燒香的,免得那殺才到了自己地界兒才好。
而除了宋江,河北河東便是十九盜的天下了。所謂的十九盜,說的乃是十九個寨子。這些人跟宋江又不同,只在自己固定的范圍里撈食兒。
說起來,這種盜匪應該比流匪好對付吧,卻又不盡然。這些十九盜的盜匪成分復雜。不單單有本地失了地的農戶,還有一些竟是在籍的軍兵。
平日里這些人便光明正大的以各種身份晃著,一旦瞅準了目標,到了晚上把臉一蒙,便就變成了那要命的無常,索魂的厲鬼了。
官府不知費了多少力氣兒,想要設計打殺了他們,卻每次總是被人家聽了風聲,早早的躲開不知多遠了。
久而久之,官府也疲沓了,只要是別鬧的太過分,大伙兒都睜一眼閉一眼的過算完。你好我好大家好,和和氣氣的兩不相犯。再到后來,甚至有些小地方的官兒,竟也聽說有入了伙的,這讓十九盜名聲大振,愈發成了氣候。
郭亨伯和蕭天說這些,就是提醒他,這一路要打他主意的,多半就是出自這兩撥人中。
而蕭天剛才之所以問顧松賄賂那主簿的事兒,正是基于這種小心。牛皋說縣城里沒事,蕭天以后世的經驗來看,卻是并不贊同。
越是你認為安全的地兒,有時候便越是危險。便如同俗話說的,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一樣。逆向思維一下,里面的道理也就清楚了。
看著顧松大半壺酒落了肚,已經有些熏熏然了,蕭天使個眼色,讓大柱子何人送他回了房。
等到大柱子再回來后,蕭天這才沉聲問道:“怎么樣了?可有動靜?”
大柱子撇撇嘴,不屑道:“有毛動靜,那幫子潑才盡是些沒卵子的。咱們兄弟在后面看著,聽的他們說話間對咱大是忌憚。有兩人先走了,看方向,應該是往應天府的方向,卻不知是不是去前面埋伏咱們去了。剩下的人一直爭個不休,究竟來不來卻是不知道了?!?
蕭天皺皺眉頭,追問道:“那幫人有沒有提和這城里有關的事兒?或者說什么人沒有?”
大柱子想了想,搖頭道:“盯人的是十九郎,似乎沒說跟這城里人有關的,應該就是沒有吧?!?
蕭天瞪了他一眼,嚇的他一縮脖,蕭天哼了聲道:“小心行的萬年船。多少大禍事,就是因為不注重這些細節導致的。我前番教給你們的,難道一個個都被你們吃了?去,讓他們都給我好生上心些。哦,對了,那個主簿也多留下心,我總覺得這人有些不對?!?
大柱子啊了一聲,轉身出去先安排了,又轉回來關好門,這才低聲問道:“都頭,不能吧,那個主簿我看人挺老實的?!?
蕭天眼睛瞇了瞇,沉聲道:“倘若他真個老實,那也沒什么??赡阆胂耄敃r連縣令都甩手走了,他一個主簿就肯留下,還那么幫忙?尤其是他旁敲側擊的,總是打聽咱上路的時間和路線,嘿,我卻沒聽說,這花石綱什么的怎么運,上官都不管,反倒他一個下官起個什么勁兒的?!?
大柱子面上一凝,想了想,吶吶的道:“剛才那顧三郎不也說了,是他塞過去銀子了?興許人家就是熱心呢?”
蕭天這個氣啊,狠狠瞪他一眼,罵道:“你個夯貨,難道就沒注意看,那廝的手是個什么樣兒?”
大柱子愣住,低頭仔細回想了下,卻是一無所得,臉上不由露出迷茫之色。
蕭天暗暗嘆口氣,這家伙頭腦簡單,單純當個護衛還行,讓他挑頭卻是差了好多。便是毛四比他,估計都要強太多。看來以后,還是要再留意一下,尋個合適的人接手才行。
肚里想著,嘴上卻冷笑道:“那廝左手手掌粗大,右手虎口處全是老繭。試問,他一個主簿文職,何以會如此?難不成握筆能握成這樣?那可真真是天下奇聞了。這個蕭縣主簿,必是一個善使雙兵器的好手!”
大柱子張大了嘴巴,一臉的難以置信,半響才好容易合上嘴巴,忽的跳了起來,轉身就要往外跑去。
蕭天一把拉住他,喝道:“要作甚?”
大柱子瞪眼道:“那鳥廝恁的胥滑,既然都頭識破了,自當去先打殺了再說,難不成還要等他來害咱們不成。”
蕭天氣的哭笑不得,抬手給了他個爆栗,低聲罵道:“打殺了他?你憑什么去打殺人家?就憑看出來人家練了武?天下可有這樣的道理?好歹那也是個官身,你這么忽然跳出去殺人,我且問你,若是那陳縣令問起,你怎么應答?”
大柱子張大了嘴,囁嚅了幾下,終是找不到說詞。不由頹然而喪,泄氣的道:“那…莫不成就這么等著?”
蕭天眼中閃過一抹寒光,嘿了聲道:“你急個什
么,既然咱們早有了防備,料他也得不了手。咱只消埋伏好,他們不動也就罷了,若是一旦妄動,哼?!?
最后冷哼一聲,那聲音直如九幽寒風一般,登時一股殺氣透出,大柱子慌忙退后兩步,臉上又是敬佩又是興奮之色。
蕭天斜了他一眼,將氣勢斂了,貼在窗邊,順著縫隙往外看了看,這才低聲又道:“將燭火熄了,你去三郎那邊守著。他不通武藝,一旦真個打起來,莫要賊人害了他性命。”
大柱子哦了一聲,揮手扇滅了火燭,轉身走出兩步,忽又轉回身來,為難道:“自家去了護他,誰又來護著哥哥?不成,俺不去。”
蕭天真氣笑了,呸道:“真是個夯貨,莫不是以為你比我厲害,我這清醒著,還要你來護著。到時候,只怕反要我來護你了。滾!快滾!”
大柱子啊了一聲,這才反應過來,訕訕的撓撓頭,轉身悄悄拉開門,靜靜的看了一會兒,確定沒問題了,這才回頭看了蕭天一眼。見他一點頭,身子一閃,輕若貍貓般去了。
這幫人在蕭天手中操練了兩個月,已經明顯有了巨大的改變。雖說離著后世特種部隊的標準遙不可及,但已經頗有了幾分野戰部隊偵察兵的樣子。
后世的野戰部隊偵察兵,放在這個時代,已經是超一流的斥候了。也正因為有了這種水平,才會在其他人都未察覺有異時,他們卻早早發現了車隊后面的尾巴。
并且一直遠遠吊著,最終探得了他們大概的計劃。
確如郭亨伯所說,這幫人一直就在徐州城里藏著,盯著的也正是這批解運的應奉局財貨。
原本他們的打算,就是等到這批貨運出城后,一俟離了城池的護持,便下手劫了。
可是沒想到,半路忽然殺出了個蕭天來。好死不死的,蕭天應下了郭亨伯的請求,去武庫挑選裝備,意外得到了那桿破軍大槍。
而后,心喜之下,不由的舞動了一番。這一趟大槍走的,面上固然只庫曹一個觀眾,卻不知暗中還有一位也看直了眼。
待到蕭天走后,才臉白青赤的挪了出來。想想剛才看到的景象,不由激靈靈打個冷顫,撒丫子去報了信兒。只說這徐州府尋了來一個大高手,大伙兒倘若還是依著原本的計劃動手,怕是就算仗著人多,也不可能短時間結束這活兒。
而且,因著蕭天的存在,只怕多半還有折進去的危險。
眾賊一番商議,最終決定放棄在往蕭縣的路上動手,而改為在蕭縣城里,趁夜里在暗中接應的內鬼幫助下,改明為暗,襲殺蕭天等人。
只是這一番計算,在出了徐州城后,卻又生出了枝節。也不知為何,眾賊內部起了分歧,最終導致其中兩人退出,這讓剩下的賊人又是惱火又是尷尬。
惱火的是,都到了最后關頭了,同伙中最強的力量卻退出了。尷尬的是,現在手里的兵力,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倒也不是說動不得手,只是這風險,委實是增大了不少。
好在那五百精卒總算是留在了城外,這又讓眾賊重新生出了希望。沒了那五百精卒的護持,只要能纏住蕭天,只剩下些蕭縣的公差和一幫子商家護衛,便沒有那么棘手了。
不過對于蕭天,究竟要多少人去對付,又讓誰去?這事兒又讓眾賊爭執不休,一時難以決斷。最后只得又聯系了城里的內鬼,準備等他那邊的情況回饋后,再來動手。
這也正是蕭天手下這幫隨扈打探清楚了后,卻又遲遲不見眾賊動手的原因。
只是這幫人卻不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早已被人摸了個門兒清。挖下深溝待猛虎,藏下香餌釣金鰲,地獄之門,在這冬夜里,已是無聲無息的敞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