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來之則安之,到了此時,蕭天也不矯情,坦然服從安排。待到一番洗漱之后,換上一身干爽的棉袍,只覺神清氣爽,渾身上下無一處不舒坦。
在一個青衣小婢的引領下,出來和顧松匯合了,都是不由相視一笑。
顧松靠了過來,低笑道:“卻不知都頭在此竟有偌大臉面,此番生受了這般好處,須不可叫牛伯遠和柱哥兒知曉,不然可不要怨死我二人?”
蕭天也是莞爾,知道他這是婉轉向自己建議。沉吟了下,這才搖頭道:“出門在外,萬事小心沒大錯。一頓生受事小,若是一個疏忽出了事兒,便哭死也來不及了。且再看看,最多此地事了,到了應天府后,好生給他二人補償一番就是。”
顧松眼中劃過一抹贊賞,面上也不由松了口氣兒。他常年在外走動,哪里會這般輕易信人?方才那話,亦不過是試探一番罷了。要知蕭天等人,終究是占了個官身,蕭天也還罷了,在這舒坦也就舒坦了,牛皋和賴柱兒都是他手下,自不會有半句怨言。可是自個兒,卻是個小小的商人,此番又是擺明跟著沾便宜的。若是被那兩人知道,他們在外受那冷風寒氣的時候,自己卻在這里享受,一旦因此生嫉,只怕大是不妥。
這為人處事之道,往往便是一些小處最易招來禍事,卻是由不得他不小心。有了如此一番進言,日后便再被牛皋等人知曉,便也就怪不到他頭上來了。
這種小狡猾,蕭天自然是想不到。應答過后,心中思慮的便是琢磨對方的真正用意了。
張先所言一切,應該沒問題。但若只是因為這番好感,也不至于費這許多心思吧。
更何況,他即便知道自己,卻又如何知道自己恰好來了?倘若是從張奎處得知,那怎么不在先前就阻攔?竟而差點讓張奎湯懷二人折在自己手里?
由此可見,若不是他后知后覺的話,那么就必然是想稱稱自己的斤兩,試探一番。而這試探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蕭天暗暗思量著,不覺中再抬頭時,已是拐進了一處園子。假石掩映之后,露出一間偏廳來。
一步跨過角門,便聽到陣陣人語聲傳來,側耳聽去,不由的又是心中一動。那人語聲,顯然并不是料想中的張奎,卻是一個粗豪的聲音,間中還偶有一個清脆的女音響起。
蕭天嘴角微微勾起,果然,這張先必有所圖啊。
面上絲毫不露聲色,施施然在那小婢的引領下走入廳中。甫一露面,坐在主位上的張先已是當先站了起來,呵呵笑著向前迎來。廳上另有三個人,除了一個張奎外,還有一男一女,也同時站了起來。
“啊,蕭都頭可拾掇好了?來來來,酒菜已然備好,專等你二人入席了,正好還有兩位友人在此,對蕭都頭也是仰慕的緊,今日一發介紹了大伙兒認識,也算是快事一樁了。”
張先笑呵呵的說著,上前挽住蕭天和顧松,極是熱情的往里讓去。
這種時候,以顧松的精明哪會看不明白?口中見著禮,一邊不動聲色的落后一步,將蕭天讓在了前面。
蕭天也不推辭,大大方方的邁步而入,目光在里面三人身上一轉,張奎仍是悻悻的,只抱拳一禮便不再理會。
另外兩人,男的卻是一個年約四十上下的大漢,生的虎背熊腰,一張黑臉上,虬髯繞頜而生,粗眉大眼,乍一看直如張飛再世一般。
頭戴一頂軟腳幞頭,身上一襲粉色暗花織錦棉袍,腰扎玉帶,上一側尚掛著一長一短兩截絲繩。長的那
端系著一方佩飾,看上去綠意盎然,一看就價值不菲的樣子。
短的一端,卻是掛著一個小絲囊,應是用來裝飾,并盛放一些散碎銀錢之類的容器。
棉袍下,一雙厚底烏面牛皮靴子,整個人站在那里,高一頭乍一背,露在外面的雙手,青筋賁起,虬結盤繞,無不顯示出這是一雙何等有力的手。
蕭天在大量他的同時,顯然這人也在觀察蕭天。先是眼見蕭天雄壯的身形,眼神便是不由的一亮。只是等再看到蕭天略顯文秀的面龐,卻又不自覺的微微一皺眉,眼底不由劃過一抹猶疑。
蕭天看在眼里,心中頓時便有了判斷。此人是個粗豪少心機的,凡事形于色而浮于表,應該不是個奸詐之輩。
判斷完這個,目光又轉向另一個女子。只是這一打量,卻不由的微微一怔。
這個女子…..嗯,實在應該不應叫女子,確切點說,應該稱為女孩。
年紀大約十三四歲,一頭鴉發披肩,在頭頂編成兩個環形,用紅繩系了,透著幾分活潑。
眉目如畫,明眸皓齒。一雙點漆也似的大眼睛,清澈澄亮,宛若黑色寶石。骨溜溜在蕭天身上轉動時,滿帶著好奇驚訝之色,說不出的靈動之意,便傾瀉而出。
紅艷艷的小嘴似乎在咀嚼著什么,輕輕的蠕動幾下,便會飛快的揚起白生生的小手往嘴邊一抹,下一刻便肉眼可見的兩腮微微鼓起,如同一只偷食的松鼠。
上身穿一件交領緊身紅襖,翠領上飛絲走線,繡出花鳥魚蟲吉祥圖案。腰系一根綠色絲絳,左右各縛著一個鹿皮袋子。唯一的區別便在于,左邊的略小,右邊的卻頗有些份量的模樣,也不知里面裝了些什么。
在絲絳的作用下,紅襖扎束順滑,將很有些小規模的胸脯,生生的繃出一片凸起,惹人遐思。
下身一件蔥綠色百褶長裙,斜紗紋飾,層層疊疊,恰如蓮葉。近乎垂落到地面的裙底,露出一雙鵝黃色的繡花鞋,鞋頭處各自縫了一個綠茸茸的毛球,顯出幾分童稚之氣。
后背處,卻又披著一件白色的半截披風,往那一站,俏生生嬌艷艷,整個人粉妝玉琢、直如雪涌瓊堆,透著說不出的靈動嬌憨。
好一個可愛的女娃兒!蕭天下意識的暗贊,笑著點頭時,也愈發多了幾分溫和。
“我家兄長就不必說了,此番不打不相識,都頭自然是識得的了。”張先拉著蕭天坐下,先指著張奎笑道。
張奎哼了一聲,蕭天卻是微微一笑,向他點點頭。張奎便露出幾分尷尬,干裂的臉上露出幾分尷尬之色,似是也覺得自己表現的有些小氣,便又努力擠出幾分笑容來,卻不知如此一來,反倒多出了幾分滑稽。
那女孩兒看的分明,忍不住嘰的一聲笑出聲來,隨即卻猛然反應過來,連忙伸手捂住嘴巴,只是露在外面的眼睛早已彎成了月牙兒,骨溜溜一轉,細密的睫毛一垂,表示自己的無辜。
蕭天卻是暗暗好笑,他眼睛最毒,早看到這小丫頭趁著捂嘴的空兒,又往嘴里添了不知什么吃食兒。從那微微鼓起的腮幫子蠕動的頻率就知道,這娃正不知吃的多嗨呢。
張奎被女孩兒一笑,面上卻有些掛不住,一時卻又發作不得,只得連連咳了兩聲,自顧舉起茶杯輕啜了一口,然后便兩眼盯著杯口,倒似忽然間,那茶杯里多出了無數朵花兒一般。
張先眼底劃過一絲苦笑,輕咳了一聲,這才又轉向那虬髯漢子,向蕭天道:“這位乃是河北鼎鼎有名的大豪,鄔家堡的
鄔梨鄔堡主。能開三石硬弓,兩膀有千斤之力,實為當世英雄。旁邊那位,便是鄔堡主的義女仇瓊英,年紀雖幼,卻也是使得一手好暗器,人送外號:瓊矢簇。”
聽得張先的介紹,鄔梨面上浮起淡淡的傲氣,對著蕭天拱拱手,卻并未說什么。
蕭天也含笑還禮,對于鄔梨的傲慢,并不在意。
那鄔梨的女兒卻上下打量了蕭天幾眼,紅唇極快的動了幾下,忽然脆聲道:“聽說你很厲害,拿刀子把湯大哥割得白斬雞一樣,還曾經用飛劍擲死過無回鏢項明。湯大哥我看了,確實真的,卻不知無回鏢那碼子事兒,你能給我說說不?還有還有啊,你擲死他的那法子,是不是也是暗器?能不能教教我?你若肯教我,我分果子給你吃好不好?”
這話一出,廳上幾人都是滿面尷尬古怪之色。湯懷很慘,可此時此刻,這里坐著的都是朋友好伐。這么直言不諱的說出來,而且竟還用白斬雞這種詞兒來形容,這個…..實在是太那啥了。
無論是張氏兄弟,還是鄔梨,包括始作俑者的蕭天,忽然都有種如坐針氈的感覺。
顧松更是連連咳嗽不已,腦袋一縮,自顧捧著茶盞,直接也學方才的張奎一般,眼皮一抹搭,只盯著茶杯里面研究有花沒花去了。
這飯,怕是不怎么好吃啊。
鄔梨悄悄轉過頭來,使勁的朝著自家閨女眨眼,示意她莫要再說了。
仇瓊英瞪大了眼睛,左右看看,終于露出了解的神色,連忙湊過頭去滿臉詭異的道:“爹爹,你這么使勁的眨眼,是不是要告訴我,這事兒有內幕,問不得?”
她動作中充滿了小心和悖晦,顯然是領悟了自家老子的意思,這事兒應該避諱著點兒。但可惜的是,動作是到位了,那聲兒……..卻實在是一點兒也不小。
鄔梨頓時一陣劇烈的咳聲響起,一張黑臉竟然有了發紫的傾向。只是對著女兒清澈的眼神,此時此刻實在不忍呵斥什么,只得一手撫額,暗暗向張氏兄弟投去歉意的眼神。
張先也是滿臉的無奈,只能回以苦澀一笑。張奎卻是一張臉臊的如同猴兒屁股一般,偏偏也沒法向一個小姑娘發火。又羞又臊之下,偏還沒法發火,這郁悶的噢,簡直快要憋出內傷來了。
仇瓊英問過老爹,卻不見老爹回答,可愛的小臉皺了皺,歪頭想了想,許是覺得既然老爹不說話,那就應該是自己問的沒問題,當下又將清澈的大眼睛望向同樣沉默的蕭天。
蕭天額頭不覺有些冒汗。這尼瑪,話說任誰在這么一雙眼睛的注視下也受不了啊。
“呵呵,咳咳,這個…..嗯,仇姑娘是吧……”他打了個哈哈。
“啊?你說我丑?為什么這么說我?”小姑娘忽然憤怒了,瞪大了眼睛,滿面委屈的看向蕭天質問道。
很顯然,這一刻,小姑娘已經忘了先前的問題。對于相貌的問題,永遠都是排在第一位的,對于女人來說,這實在無關年齡。
蕭天也傻了,不知該怎么應對。半響,才弱弱的道:“我沒有,我只是稱呼你,是一種稱呼,呃,你懂嗎…….”
卻見小姑娘明媚的大眼睛慢慢蓄滿了淚水,盈盈的委屈道:“你騙人,怎么會這么稱呼?人家都喊我英兒,或者英兒姐的,從沒你這般喊我丑….丑姑娘的,你…..欺負我!我要和你比武!”
小姑娘忿忿的說著,說到最后,大聲的做出了決定。兩只大眼睛眨啊眨的,小臉上已是布滿了興奮的紅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