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是城東城西交匯的地段兒,左右都是些低矮的房舍,住的全是相對貧窮的百姓。偶爾有幾座大屋,大都是些祠堂、廟宇的建筑。
此時,光線已是昏暗,極遠處隱隱能聽到一些絲竹管樂之聲,那是有錢人家在夜宴。除此之外,便是有一聲沒一聲的狗叫雞鳴之音,在這蒼茫暗色中,聽上去,愈發多出幾分冷澀之意。
喬冽的反應極快,在蕭天一停下腳步時,先是微微一愣,待順著蕭天目光看過去后,立時便面色大變,腳下一動,便要搶上前去,擋在蕭天身前。
蕭天心中又是一陣的溫暖,手上微微用力,只輕輕一撥,就將他攔在身后。
“大哥!”
喬冽不由的急道。
蕭天輕輕搖搖頭,淡淡的道:“不過一個孩子,且稍安勿躁。難不成,你以為大哥就那么脆弱?還是說你能勝過我?”
喬冽窒了窒,想想他說的也是。若是蕭天都不行,自己上前就更是白給了。反倒不如跟在身后,照顧好自己,就是幫蕭天最大的忙了。
待到想明白了,腦子一清醒過來,忽然又呆愣了一下。剛才光顧著緊張去了,只看到那屋檐下有個黑影立著,卻沒注意到究竟是什么樣的人。
而蕭大哥那句話,說的卻是一個孩子。這尼瑪是誰家倒霉孩子啊?大晚上的跑這黑影里嚇人,真是太操蛋了!
喬大少聽說是孩子,不由的便大松了口氣兒。想當然的不認為對頭會讓一個孩子來行刺。腦子里自然轉著的,就是大罵那孩子的長輩了。
蕭天卻沒他那么沒腦子。孩子怎么了?別說眼前這個孩子看上去已經十四五歲的樣子,就算再小一些的,殺人如同殺雞一般,在后世時,蕭天也是見識過的。
尤其越是孩子,那種隱蔽性越強。多少人正如喬冽一樣的想法,最終卻窩囊的倒下去,臨死都不能瞑目。
所以,蕭天從不小覷任何一個敵人,哪怕只是個孩子。更何況,這個孩子眼神中那種怨毒狠辣,在蕭天的眼中,根本就毫無遁形。
“既然掩藏不住殺心,就不該猶豫。猶豫,只會讓對手加強提防。我不知你是誰,也不管你為了什么,我只想告訴你,想要殺我,就要準備好被我所殺。你,準備好了嗎?”
眼角暗暗小心著對方的舉動,蕭天沒急于往前走,而是迅速的游目四望,以其敏銳的感覺,查察了四下一圈。
奇怪的是,四周一片靜寂,似乎真的就只有對方一個孩子在那兒。難道,對頭就這么有把握,覺得一個孩子就能搞定自己?
蕭天心頭不覺泛起一陣疑云。確定了四周再無危險后,這才慢慢舉步向前,一邊走,一邊緩緩的開口說著。這卻是一種心理戰術,只要對方心防稍有松懈,氣勢就會不可自抑的瀉掉。
一個殺人者,如果瀉掉了氣勢,本能的恐懼就會浮現,再想施展殺人之術,便怎么也達不到圓融通達之境。
對于任何敵手,哪怕再弱的對手,蕭天的原則都是一種:獅子搏兔、全力以赴!
對面的陰影,似乎果然受到了影響,微微顫抖之余,先是不自覺的向后退了一步,但隨即卻又猛地一挺身,好似下定了決心,慢慢的邁步迎了上來。
光影明昧之間,那身影雖微微顫抖著,但卻仍是一言不發,狡猾的貼著一溜兒的房檐下行走,讓人看不清楚。
蕭天眼中疑云更深。
這是個嫩的不能再嫩的殺手了,甚至連起碼的掩飾都做不好。雖然對方一直不說話,裝作聽不懂自己的話,但那仇恨的目光,卻毫無掩飾的宣泄出來,將他暴露的一干二凈。
兩下里慢慢的接近著,喬冽微微皺著眉,臉上帶著深深的迷惑。他到了這會兒,也看出情形不對了。可是正如蕭天所想一樣,他也想不通,眼前這詭異的局面,究竟是怎么回
事。
不過好在對面真的只是個孩子,卻是不用為大哥擔心了。
三十步…..二十步…….十步……..
隨著越來越近,那孩子的身影終于不可避免的漸漸清晰起來。
這是一個看上去長的清清秀秀的男孩,年紀大約在十四五歲上。身上的穿著打扮,好似窮苦人家的孩子。但是那肌膚光滑,一看就是長久生活無憂,吃喝不曾受過苦的,絕不似貧苦人家孩子那般粗糙。
緊緊抿著的嘴唇,還有不自覺使勁握著的拳頭,都在顯示著這個孩子這一刻的緊張。
一只手一直抄在懷里,也不知究竟藏了什么。
五步……..三步………
就在堪堪兩下里似乎要交錯而過的一刻,那孩子終于發出了一聲如野獸般的吼叫,一直藏在懷中的手,猛的向外一揚。
隨著這一揚,喬冽只覺眼前忽然一陣白霧漾起,鼻子中同時聞到一股嗆人的氣息。
是石灰!
變起突兀,他怎么也沒想到,這孩子竟然玩了這么一出。甚至連反應的機會都沒有。
正心中又驚又怒又慌的時候,肩膀處卻猛然一股大力傳來,一個身子不受控制的,偏飄飄悠悠的飛了起來,噗通一聲,直直在七八步外,才跌倒地上。
雖說這一下跌的不輕,但卻好在脫了那石灰的范圍。羞怒之余,急忙睜眼看去,卻不由的頓時張大了嘴巴。
蕭天在對方手一動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準備。白霧飄散之際,先是肩膀一晃,將喬冽頂了出去,自己卻借著這一頂之力,向另一個方向閃了開去。
“狗賊!還我爹爹命來!”
凄厲的叫喊聲中,白霧中一個小小的身影,在失去目標后,先是微微一愣,但隨即卻再次義無反顧的撲了過來。
隱晦的光線下,一點銀光閃爍,卻是一把三寸來長的刀子,緊緊的握在那孩子的手中,狠狠的往蕭天胸膛插來。
蕭天到了此刻,已是有些哭笑不得了。這孩子是對著他來的錯不了,可是這種刺殺,實在也太過兒戲了。他實在不相信,對方竟然會拙劣到如此地步。
難不成,附近還有后著?
想到一種可能處,他沒急著去對付眼前這個孩子,只是腳下又再輕巧的一閃,下一刻,身子已是隱入一處角落的暗影中。
這個方位,是一開始他便看準了的。如果對方還有人手,除非從前面正面來攻,左右后面皆有高墻阻擋,至少能最大保障他不會腹背受敵。
怕只怕的是對方有弓弩。不過,這個時代,刀槍劍戟什么的,民間倒是隨處可見,但那強弓硬弩,卻是絕對受管制的物件。一旦發現,則視為造反。相信對方再蠢,也不會給人落下這等明確的把柄。
而一般的獵弓,則對他殺傷力不大。在這種暗夜之中,他大可輕松避開,或者擋掉。
所以,他看似一直在躲閃,實則卻是心中篤定。身形輕巧的躲著眼前男孩瘋狂的亂刺之余,一雙鷹一般的眸子,卻在四周不停的巡梭著,察看究竟對頭的后續在哪兒。
眼前那男孩的喘息聲漸漸粗重起來,一看就是打小嬌生慣養的底子,在一通毫無章法的亂刺亂斬中,徹底暴露出來。
只是讓蕭天也心中凜然的是,這孩子眼中露出的那種瘋狂和仇恨,自始至終,竟沒有半分減退。反而隨著一再的失敗,而愈發狂暴起來。
這究竟得多大的仇啊?!
蕭天心中暗暗驚凜。觀察了這么久了,始終沒發現再有別的刺殺者的跡象,他奇怪之余,也漸漸不耐起來。
正待決定出手奪了這孩子的兇器,然后好好問上一番時,猛然間卻聽長街盡頭處,傳來一陣凌亂的腳步聲。
伴隨著那腳步聲的,還有高一聲低一聲的呼喚。
那是一個女人的呼喚,焦急而惶遽,充滿著絕望的氣息。在這暗色的傍晚,直如野鬼嚎哭也似。
“你這娃娃,還不停手?!到底為何行刺于我,可不是有什么誤會?”
聽著那女子的呼聲越來越近,蕭天終于確定這是一出鬧劇。身子再次躲開對方的一次直刺后,不由的低聲喝斥道。
那孩子此時也聽到了女子的呼聲,面上頓時顯出又是悲傷又是驚慌之色。
只是看著蕭天的眼神,不知為何又再狠毒了幾分。聽著蕭天的問話,不但沒有后退,反而不知從哪兒又生出幾分力氣。一張原本清秀的面孔,竟然因激動而扭曲起來。嚯嚯刀光中,顯的說不出的猙獰。
蕭天大感不耐,再也懶得廢話,眼見對方尖刀又一次遞到小腹前,當即身子半轉,右腳突然抬起,腳尖在那握刀的手腕上輕輕一點,那孩子但覺整條手臂一麻,再也拿捏不住。
當啷一聲,短刃已是跌落在地。
刀子沒了,蕭天不由輕輕松口氣。對上這么一個孩子,又顯然纏夾不清。他雖心狠,卻也沒到能不聞不問的濫殺無辜的地步。這番應對起來,著實不比應對真正的刺殺來的輕松。
長街那頭,一個女子的身影漸漸顯露出來,跌跌撞撞之際,母子連心,竟似也能看到這邊的情形。
“不要!不要傷了我的孩兒!蕭天!蕭大官人!求你放過他!你放過他啊!我便來生做牛做馬,也當結草銜環,報答您的恩德啊。求你,求你不要傷害他……….阿貴……..阿貴!你有沒有事?你有沒有事啊?你回答娘啊,你回娘一聲啊………….”
這女人聲聲如杜鵑泣血,凄厲之處,直如夜鬼哀鳴。站在一旁的喬冽聽在耳中,不覺激靈靈打個寒顫,直覺的后頸處,似乎一道冷氣直直冒了上來。
原本沉穩的蕭天,這一刻也是不由的猛然一震。他震動的不是別個,而是那女子離得這么遠,卻分明喊著自己的名字。若說起初,他以為這個孩子不知是出于什么誤會,那么,這一刻,他已經可以肯定,眼前的這一幕,絕不是什么誤會那么簡單了。
“你叫阿貴是嗎?你娘來了,有什么事……….好小子!你敢!”
那孩子被踢飛了刀子,好像真沒了指望,只得粗重的喘息著,只把一雙仇恨的眼睛,死死的盯在蕭天臉上。
蕭天也不為己甚,轉頭向漸漸奔近的女人看看,嘴中一邊慢慢說著,欲要先從這孩子口中問出點什么。
哪成想,就在這個空檔,那原本看上去早已累的筋疲力盡的孩子,忽然眼中暴起一片異彩,悄沒聲的又是一揚手,竟從袖子中爆出一大片的石灰,兜頭蓋臉的向蕭天灑下。
這一下,毫無半分征兆。石灰又是早已藏在袖管中,噴灑之際,更不見任何作勢。饒是蕭天這般修為,頓時也是措手不及。
然而,這還不算完,石灰才起,那孩子原本粗重的喘息忽的變了,身子如同陡然射出的炮彈一般,對著恰恰站在死角里的蕭天便撞了過來。
身前,一把明晃晃的尖刀,翛然從另一手的袖管中又顯現出來,這一次的尖刀,卻不是什么三寸來長,而是足有尺許長短,若被這樣一般刀插中,蕭天便有九條命,也是多半要交代了。
這個孩子看似年紀幼小,但心思縝密,竟一致如此。從開頭的撒石灰,拔刀子拼命,到后來刀子被踢飛,累的呼呼直喘,竟然全都是精心算計的。
甚至,連后面母親找過來,那亂人心神的呼聲,都算在其中。如此心機,在這么一個小的孩子身上出現,委實令人可畏可怖。
言長勢短,這一刻,蕭天忽然發現,以他的身手,要想安然躲開這一刺,再想那么悠然也是不可能了。
生死關頭,他兩眼猛的睜大開來,瞳孔中,一把雪亮的尖刀,抵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