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啓稟皇上,皇上不必自責,沒有皇上的睿智,沒有皇上的仁厚,譚國凱也不可能這麼快就撥雲見日。”聶大學士道。
“如果皇上沒有在聖旨上寫一句‘交朕處置’,譚國凱一定是兇多吉少。這說明皇上並沒有完全相信他們的鬼話——皇上心裡是有數的。”
“所以,皇上纔沒有在聖旨上提查封譚家店鋪、作坊和宅院之事,這說明皇上是有周密考慮的。”
“還是聶大學士瞭解朕。朕也想過,要說譚國凱資助朱允炆,這朕有點相信,但要說譚國凱和朱允炆互相勾結,意圖謀反,這——朕怎麼都不會相信。”
“父皇還有什麼吩咐?””太子殿下道。
“沒有了,你去吧!你帶一撥人到大理寺去接譚國凱,把朕的御輦帶去。”
“侯公公帶一撥人到東宮去接昌平母子——侯公公,你也帶一輛御輦去。這裡有聶太傅就行了,你十三叔的事情,緩一緩再說。”皇上道。
皇上知道太子殿下在想什麼,太子殿下想讓皇上將十三叔一併放了。皇上畢竟是皇上,皇上有自己的思量,在代王朱桂的案子還沒有查清楚之前,他是不會放了代王朱桂的。
雖然聶太傅和歐陽若愚做過一些分析,但皇上是不會輕易相信的。
當太子殿下的馬車停在大理寺門前的時候,高鵬和姬飛跑了過去。
按照歐陽大人的吩咐,他們一直呆在大理寺對面的客棧裡面。曹錕被歐陽大人帶走辦大事去了。
歐陽大人安排曹錕到宗人府當一名獄卒,秦乾庭的人隨時都可能對翟中廷下手,有曹錕在翟中廷的周圍,可保萬無一失。
歐陽大人在離開客棧的時候,特別關照高鵬和姬飛,呆在客棧裡面哪裡都不要去,皇上隨時會派人來接譚老爺。
大少爺本來是要到客棧來的,但大太太病倒了。大少爺不放心,所以就沒有來。
“姑母病倒了?是不是很嚴重啊?”朱高熾的眼睛裡面有些潮溼。
“大太太從應天府到北京,走了這麼遠的路,她身體本來就不好,是硬撐著到北京來的。”高鵬道。
太子殿下跳下馬車。
高鵬和姬飛要給太子殿下行禮,被太子殿下攔住了:“皇上派我來接姑父進宮,你們隨我一起進去。”
“皇上要接老爺進宮?皇上不治老爺的罪了?這——這是真的嗎?”
“姑父本就無罪,治什麼罪?”太子殿下微笑道。
“太好了——我太高興了,這一路的辛苦總算沒有白吃,大太太要是知道這個消息,病一定好起來。太子殿下,高鵬現在就回太子府去告訴大太太。”
高鵬轉身就跑,被太子殿下叫住了:“皇上已經派侯公公到東宮去接姑母和爲琛弟去了——一會兒,他們夫妻、父子將會在宮中相見。”
“走,我們去見老爺。”高鵬喜極而泣,“老爺果然福大命大。”高鵬太過興奮,緊握拳頭在姬飛的胸口猛擊了一下。
姬飛也還了高鵬一拳,他的臉上洋溢著久違的笑容。
兩個人跟在太子殿下後面朝大門走去,十幾個侍衛跟在後面。
早有人跑進大門通風報信。
太子殿下走到臺階上的時候,兩個身著官服的人走出大門跪在門檻外:“小人給太子殿下請安。”
這兩個人一個是獄丞費長鶴,一個是副獄丞楊洞若。
“起來吧!快領本太子去見譚國凱。”
“啓稟太子殿下,譚國凱現在不方便見人。”費長鶴道。
“這是爲何?”
“譚國凱在來京城的路上偶感風寒,身體有些違和。他身體虛弱,神智有些不清。”獄丞費長鶴道。
“偶感風寒?該不是喝了什麼不該喝的東西吧?”
“小人不明白太子殿下此話何意?”費獄丞一連眨了幾下眼——他以爲太子殿下是奉皇上之命來提審譚國凱的。
“莫不言和趙明道已經招供,譚國凱的供詞是假的,供詞上的手印是在譚國凱神志不清的時候按到供詞上去的。”
剛站起身的費長鶴腿一軟,又跪了下去。
“什麼?老爺進大理寺的時候,還是好好的,怎麼會神志不清呢?”高鵬衝到費長鶴的跟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領,“你們究竟對老爺做了什麼?”
“高鵬,稍安勿躁,來人,把費長鶴給我綁了。”太子殿下道。
兩個侍衛走到費長鶴的跟前,將兩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費長鶴束手就擒。
“太子殿下,請隨下官來。”副獄丞楊洞若道。
楊洞若領著太子殿下一行穿過幾個院門,來到正堂左邊的西院。
兩個侍衛押著費長鶴跟在後面。
費長鶴是一個軟蛋,走一路,尿了一路。走到西院門口的時候,左褲腿全溼了;費長鶴低頭看褲腳的時候,烏紗掉落在地上,他從地上撿起烏紗,拿在手上——他已經意識到這頂烏紗已經不屬於他了。
聽到外面有動靜,兩個獄卒從鐵門裡面把牢房的門打開。
進門的時候,大家聞到了一種只有監獄纔有的獨特氣味。
西院是專門關押待審犯人的地方。
在兩個獄卒的引導下,走過兩道鐵門,穿過一個“N”字形的窄巷。
一個獄卒從腰上拿出一串鑰匙,找出其中一把,將鐵門打開。
鐵門裡面是一個天井,天井的盡頭是一丈多高的牆,天井三面是黑黢黢的牢房,每一間牢房有一扇窄窄的鐵門和一個比腦袋還小一小點的窗戶。
“他們沒有對譚老爺動刑,但在譚老爺喝的水裡放東西,之前,我一點都不知道,今天上午看到譚老爺的時候才知道。”楊洞若走到朱高熾的跟前小聲道。
“這幾天,有沒有人來找過費長鶴?”
“前天晚上來過一個人。此人在費長鶴的屋子裡面呆了不短的時間,我在窗戶外面聽了一段時間,但聽不清楚他們在說什麼。”
“你認識此人嗎?”
“不認識,此人的年齡在五十歲左右,背有點駝,走路有點跛。”
“如果讓你見到此人,你是否還能認出他來呢?”
“能認出來——肯定能認出來。”
兩個獄卒在一間牢房前站定。
一個獄卒打開鐵門上的鎖,一個獄卒推開鐵門,還有一個獄卒提留這一個馬燈跑了過來,然後貓著腰走進牢房。
太子殿下拎起衣服的下襬,掩鼻、低頭走進牢房,高鵬和姬飛跟在後面。侍衛站在牢房的外面。
牢房不大,看上去只有四個八仙桌的桌面大。
牆角處,譚國凱躺在一堆草上。
高鵬和姬飛衝了過去。
譚國凱紋絲不動。
高鵬跪在地上,臉貼著譚國凱的臉:“老爺,太子殿下來接您進宮了。”
“水——水——水,”譚國凱身體一動不動,只有嘴脣在抖動。
“楊洞若,快拿水來——快拿水來。”朱高熾望著門外道。
“下官去拿水,一會就來,太子殿下,你們先把譚老爺擡到外面來。”楊洞若低頭彎腰衝出牢房。
“老爺,您這是怎麼啦!您聽見我說話了嗎?我是高鵬啊!”高鵬哭出了聲。
譚國凱只是抖動著嘴脣,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他微閉雙眼,眼角上有很多分泌物。高鵬在扶譚國凱的身體的時候,能明顯地感覺到老爺的身體是軟的。
“先把人擡到外面去。”朱高熾道。
高鵬跪在地上:“姬飛,你把老爺扶到到背上,我把老爺馱出去。”
姬飛和朱高熾將譚國凱扶坐起來,然後將譚國凱擡到高鵬的後背上——譚國凱臉朝下,趴在高鵬的後背上。
高鵬揹著譚國凱,用膝蓋一步一步走出骯髒、潮溼、陰暗、充滿異味的牢房。
楊洞若端來了一碗溫水。
高鵬坐在地上,讓譚老爺靠在自己的懷裡。
譚國凱臉色蒼白,頭髮散亂,四肢無力。
朱高熾從楊洞若的手中接過碗,單膝著地,將碗口慢慢放到譚國凱的脣邊。
譚國凱慢慢喝了起來,先是一點一點地喝,後來是大口大口地喝。他太需要水了——他的嘴脣已經開裂,嘴角還流著血。
朱高熾的眼睛裡面噙著淚。姑母要是看到這種情形,一定會肝腸寸斷,傷心欲絕。
不一會,譚國凱將一碗水全喝下去了。他的手已經能動了,他右手抓住高鵬的手,左手抓住朱高熾的手,眼睛微微睜開,睜開有些困難,因爲眼睫毛和分泌物粘連在一起。
“老爺,我是高鵬啊!這位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是來接您進宮的。”
譚國凱只是點了一下頭,但說不出話來。
太子殿下站起身,走到費長鶴的跟前:“今天有沒有在他喝的水面加東西?”
“沒有,莫大人關照,每天中午飯前加一次。”
“藥在哪裡?”
“在——在罪臣的屋子裡。”
“把木枷給他戴上。”朱高熾指著掛在牆上的木枷道——犯人關進牢房的時候,木枷要拿掉,大人要提審犯人的時候,要給犯人帶上木枷。
一個侍衛從鐵鉤上取下木枷。
兩個侍衛將木枷戴在費長鶴的脖子上。
“前天晚上來找你的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