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太過干燥,呼吸之間亦是火辣辣的疼。尤其現在還是夜晚,溫度驟減不說還刮著大風。客棧外雖再圍了一圈草席做屏障,但是根本就沒有任何效果。若不是他拿布巾捂著口鼻,現在肯定是滿口沙子了!真沒形象啊!齊顏自嘲地搖頭。
幾道疾風刮過,齊顏唇角的笑意斂去。他腳底一借力,提槍迅速跟上了那幾道疾風。
空曠的四周,齊顏在城外一間孤舍前停下。他單手推開了大門,撲面而來的血腥味讓他反射性地捂住了口鼻。屋內堆砌著一具具仍然淌著鮮血的尸體,一雙雙爆裂的瞳孔仍映著死亡前的恐懼。齊顏微微別開眼,曾經耍計害人是求自保,但第一次直面血淋淋的尸體還是第一次,此番景象讓他有作嘔的沖動。
從這些人的衣著和武器來看,應該和之前狙擊他們的是同一批人,但也不排除是陷阱的可能。
對方似乎是故意要引他來此,但是,待齊顏看清屋內的情況后,引他來此的人又再次移動。齊顏深望了屋子一眼,轉身再次跟上。如果前方是地獄,那便是特意為他準備的。
給他看這幾十具尸體到底有是何用意?忍不住回頭,剛才的屋舍已經陷入熊熊大火之中,借助著強大的風力,火舌撲卷而上,映地四周一片血色通紅。齊顏倏地停住腳步,他轉身面對著屋舍的方向不再前行一步。若目標是他……那這個想要引他前來的人竟用幾十具尸體相請……
就像是在和對方比賽耐力一般,雙方皆按兵不動。齊顏孑然而立,狂風吹地他的衣擺劈啪作響,但他站立的姿勢卻絲毫沒有改變。
終是對方沉不住氣,四條人影從四方呈包夾之勢將齊顏圍在正中。
“齊少將軍,我家主人有請。”站在齊顏正前方的男子抱拳相請。
“報上你家主人大名。”齊顏瞇起雙眼。為了見他一面竟用十幾具尸體相請。會有人視視人命如草芥至斯……
“傲龍堡谷映塵。”對方絲毫沒有要隱瞞的意思,輕易就報上了名號。
“莫是本將軍失憶?本將軍并不認識谷映塵。”傲龍堡谷映塵,來者不善。齊顏握緊銀槍。
“少將軍,主人只想請您過府一敘。”對方放低了姿態。
“本將軍倒是想看看谷映塵葫蘆里賣的什么藥!”這句話無非是默許了對方,圍夾齊顏的四人又瞬間消失在原地。
在大漠深處竟還有這樣的地方!數顆比拳頭還要大的夜明珠將室內照得如白晝一樣光亮,偌大的房間內擺放著無數珍貴古玩,桌上的玉盤中盛放著鮮脆欲滴的水果。幾個丫鬟來來去去打點著什么,但是在齊顏步入房間之后便消失地無影無蹤。若不是狂風撞擊門窗的聲響依舊入耳,他一定會以為這是在繁華帝都的王胄府邸。
老天爺從來不是公平的,他分給某些人平坦的康莊大道、明媚的陽光,卻分給另一些人幽深的沼澤、如磐的黑夜。而眼前這個人,上天絕對是優待他的。
珠玉清脆作響。從內室緩緩步出一個人,只見他黑發如墨、膚白勝雪,長發隨意披散在身后,吊入云鬢的丹鳳眼魅惑地看向來人,鮮紅欲滴的紅唇勾勒起似笑非笑的弧度。齊顏從來不知道會有一個男人如此適合紅色,谷映塵身著血紅色長袍,襯上黑發便像極了鬼怪故事中的狐妖。這男人媚地讓人毛骨悚然。
“久候少將軍多時。”谷映塵隨意落座。即便是隨性的男性化舉動仍遮掩不住從他身上傳來的妖媚之氣。
齊顏端起谷映塵斟滿的烈酒,一口飲盡。
“不怕我下毒?”谷映塵笑聲輕起。
“若真想要我的命又何必千方百計引我至此。”齊顏坐下,亦是似笑非笑地看著谷映塵。若說皮笑肉不笑,谷映塵還遠遠不及齊嚴,好歹他在齊嚴身邊好說也呆了數月,自是學到了幾成功力。
“少將軍好膽識。”谷映塵再將空酒杯斟滿,卻替自己倒了一杯清茶。“剛才那件屋舍里的人是紀顥臣派出來的,少將軍放心,谷某保證你們接下來的路暢通無阻。”
“我以為你是西樓人。”齊顏端著酒杯輕轉,借此思量谷映塵此番作為的用意。又是號難纏的人物!
“那又如何?”谷映塵反問,笑容極盡狂傲。
原來又是一個唯我獨尊的人物!這個人不會是永遠的敵人,卻也不可能成為永遠的朋友。“我不認為我處理不了這些人物。”
“自然是,我只不過是借此討好少將軍而已。”谷映塵絲毫沒有遮掩他的意圖。“輔佐紀顥臣還是拉他下位,我高興便是,只不過發現做皇帝太過麻煩,我樂得逍遙自在,所以必須留著他。本來他老老實實做他的逍遙皇帝倒也好,現在無端生出那么多事端,到頭來又要我善后,不是很麻煩?”
“本將軍不認為谷堡主需要討好我?”至于他與紀顥臣之間的事情,他根本沒興趣知道。
“我自然是不會讓他給我和西樓國惹是生非的。不過……”處理這些事情還用不到他親自出馬。谷映塵話鋒一轉。“討好少將軍是……我一向有收集美好事物的習慣,早就聽聞千日國‘玉面戰神’……”
“堡主不知道世上很多東西是要不起的?”齊顏打斷了谷映塵的裊裊靡音,他淺笑,卻隱隱有發怒的傾向。這種被人當作獵物的感覺真惡劣!
“正是知道要不起才越想要。”見齊顏翩然站起,谷映塵舉茶杯相敬,回道。“綠沙城再會。”
沒有再理會谷映塵,齊顏徑直消失在夜色中。這人莫非是瘋子?勞師動眾地引他前來只是為了跟他說這么一句無聊的話。不過,這一趟也并不是沒有收獲,至少摸清了一點,紀顥臣的并沒有像想象中的那么強權,在西樓國還有谷映塵這樣一個能只手遮天的人物,如果今天見到的聽到的一切都是真實的話。齊顏加快了腳下的步伐,以免客棧里的人出什么亂子。
“爺,您還真敢說。”簾后緩緩步出一個女子,纖若無骨的手臂纏上谷映塵的脖子。比起齊顏和谷映塵并不算絕色,但女子特有的嬌柔卻別有一番風情。正是弱柳扶春緒,含煙紅雨稠。“齊嚴確實賞心悅目,可是爺,他貴為千日國當朝丞相,又手掌百萬雄獅,不是咱們輕易能招惹的人物啊。”
“夕顏,我的事情什么時候輪到你來提醒我了?”谷映塵伸手端起齊顏用過的酒杯一口飲盡,酒微涼。
柳夕顏稍稍訝異,她緩緩放開手。“爺,您認真的?”
“你想知道?”細長的眼淡淡地掃過柳夕顏。
柳夕顏正了正臉色,她跪下身子,將臉貼在谷映塵腿上。“夕顏自小跟著爺,只求永遠伴在爺身側。”
谷映塵勾起柳夕顏的下巴。“你一直很聰明,所以你是特別的。我還是那句話,若將來覓得良人,我定讓你風光大嫁。”
柳夕顏拼命搖頭,再次將臉埋在谷映塵腿上,妄求能以此溫暖自己顫抖的身軀。
她一直呆在他身邊,一直!世人皆以“地下夫人”稱呼她,天下人都認為她對他來說是特別的,所有人都認為她與他那些玩膩就棄之如履的玩物不一樣。只有她知道,她僅僅是這些人里最不會奢求的人,所以她留到了今天。她并不是不會奢求啊,只是她將這份奢求埋葬在心底最深的地方。
兒時的邂逅成了痛源,童話欺騙了世界,蒼白了容顏。可若忘掉他,便是忘掉自己的心。愛嗎?不戀也恨。她早就忘了胸中究竟是何種情緒了,也許還有愛,不能離,離不開。
若是無緣,今生怎有偏遇見他;若說有緣,如何心事終虛化。還是在想眼中能有多少淚珠兒?怎經得秋流到冬,春流到夏……
曉寒輕,晨光朔,殘紅翩,雙影落,更深紅袖添香聞桂魄,漏盡未覺風蕭索……
如果這就是,命!
“少將軍!您終于回來了!”見齊顏安全回來,眾人皆是送了一口氣。
“到處溜達了一下。”齊顏不甚在意地回道。見眾人面色有異,他不禁笑起。“怕我遭遇什么不測?”
“少將軍,這外頭天氣這么惡劣,您要出去好歹跟咱們說一聲,有一個兄弟陪著總好一些啊。”高少揚松下神經開始哇哇大叫。
“千軍萬馬都取不走我的命,你覺得這風沙能把我刮倒?我有那么菜?”齊顏用力地拍著身上的塵土。好像頭發了也有啊,真要命,好想洗澡!
“誒?菜?”高少揚滑稽地一愣。
一不小心吧從小表妹那里聽來的話給整出來了。齊顏轉了話題,他照例捏捏高少揚的臉頰。“放心,沒見到小寶你子孫滿院跑,本將軍是不會死的。大家都是休息吧,不會有麻煩了。”不舒服地晃晃頭,齊顏決定先回房把發束放下來先,早知道把齊嚴給他的那件連帽披風帶出去了,失策!失策!
浮躁的腳步聲疾近,齊顏手腕一轉,用銀槍架住對方脖子猛然逼近幾步,看清來人后他才才倏然止住。
齊顏皺了皺眉,放下銀槍。“以后別試圖從我背后碰我,我不確保下一次你有這么好的運氣。”
城傲反射性地摸摸脖子,確定腦袋還連在自己脖子上才后怕地吞了口口水。
“要說什么?”見他欲言又止,齊顏問道。
城傲搖頭。突來的驚嚇讓他忘記了想要說的話。本來只想告訴他希望他以后別這樣不聲不響出去惹得大家如此擔心的。
“記住了。”齊顏定定地看了城傲一眼,眼神在告訴城傲要認真記住剛才的話。他轉身瀟灑地離開,情緒絲毫沒有被剛才突來的事件影響到。
“沒事吧?”秦鳴劍拍拍城傲的臉蛋,讓他回過魂來。
“沒……事……”好久之后,城傲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他剛才真真在齊顏眼中看見了殺氣!好……可怕……
“以前陪你練功的人都是玩假的,剛才直面生死的感覺如何?”秦鳴劍不認為齊顏會真正失手。
“很可怕。”城傲抿嘴。這一刻之后,是不是預示著他要離開眾人的保護,真正進入這個血腥的世界?生死之間的恐懼很可怕,所以,他只允許自己做那個殺人的人。“師父,我想跟齊顏學武功。”
“齊家槍從不外傳,若你真想學,自己去求他吧。”齊家槍,曾是齊顏二十二年生命的全部齊家槍能名震天下并不是因為齊家槍本身無敵,而是用它的人將它發揮到了極致。
不知道這樣更強大的齊顏是真正能夠成為千日國最犀利的武器,還是終傷自己的利劍。
若能讓城傲跟著齊顏學會武功自然最好。若不能,至少能讓城傲先學會一件事情,求人,以及低下高昂的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