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也巧,李慕則特地登門造訪,爲的也是賀千妍前些日子託他打聽的那件事。是以,當女子在他跟前喘完氣就直奔主題之後,他忍不住啞然失笑,告訴她,事情已經辦妥,那先生這些年依舊在招收學生,他甚至已經在自己的舉薦下,同意讓賀萬莘去他那兒接受考試了。
換言之,李慕則已然直接替她的義弟鋪好了路,這會兒正要親自上門,把這個好消息告知與她呢。
聽罷此訊,賀千妍自是笑逐顏開,感激之餘,又很快記起了今日太后說的那番話。
於是,本也眉開眼笑的男子隨即就目睹了一個神色生變的青梅竹馬。
他剛要奇怪,對方好端端的怎麼就突然面露羞色了,就遽然想起了這其中的聯繫。
是啊,當初她拜託他幫這個忙,可不就是因他二人的親事而起的頭嗎?如今讓她最爲掛心的問題有了解決的希望,那麼他們之間的婚事,不就八(和諧)九不離十了嗎?更何況……
思量至此,李慕則旋即莞爾一笑,問她:“小妍,還有什麼別的事要對我說嗎?”
眼簾微垂的女子聞聲擡眸,見男子正噙著溫柔的笑意凝視著自己,耳根倏地一下就發紅了。
“我……我今天被太后娘娘召入宮中……”她不由自主地挪開了目光,沒好意思繼續盯著李慕則瞧,“她……她也不曉得從何聽說了我們的事……說……就說……”
“說什麼?”男子頗有耐性地問著,一雙玉脣揚起的弧度不由更爲明顯了。
“說……說要替我們賜婚……”賀千妍雖是仍舊沒敢擡頭去看對方的眼睛,短短一語也是越說越小聲,可提及“賜婚”二字,這心裡卻像是被灌了蜜糖似的,惹得她禁不住面帶桃紅。
與此同時,李慕則嘴角邊的笑意已倏爾放大,他忍不住伸出雙臂,一把將女子攬入懷中。突如其來的擁抱自是將毫無準備的賀千妍嚇了一跳,奈何她剛要本能地掙扎兩下,對方的胳膊就收得更緊了。
“小妍,這真好。”
那之後,賀千妍沒再動彈,而是任由男子將他摟在胸前。因爲,他那一句發自肺腑的“真好”,業已猶如一股沁人心脾的清泉,徑直滋潤了她曾被傷痛重創的心,讓她情不自禁地拋開了那些悲傷與憂慮,只爲享受這一刻的安寧和美好。
所幸她還記得這是在自家附近的街上,他二人畢竟男未婚、女未嫁,縱然是業已喜結連理,在衆目睽睽之下這麼摟摟抱抱的,也難免落人話柄,因此,她馬上就輕輕推開了李慕則的身子,略顯窘迫地朝四周看了看。
男子當然看得懂她此舉何意,所以也不強求,只是輕笑著說了句“周圍沒人”,好打消她的顧慮。
心意相通的感覺,真好。
賀千妍勾脣嫣然一笑,這便請她的未婚夫婿去家中一坐。
就這樣,兩人肩膀挨著肩膀,有說有笑地跨進了賀府的大門,並未注意到暗處一雙緊盯著他們的眼睛。
幾天後,賀、李兩家便光明正大地以未來親家的名義熱絡到了一塊兒。賀景年聽女兒簡單道明瞭太后有意賜婚的想法後,見女兒雖故意待他冷冷淡淡的,可眉宇間卻是掩飾不住的喜色,他就知道,自己無需再問女兒的意見,二話不說就欣然點頭了。這不,李家夫婦雙雙上門拜訪,他這個久病不起的當家人也仗著近兩個月身體有所好轉,親自到前廳接待了貴客。而他的繼室孫氏,儘管知曉繼女不喜歡自己,卻也礙於該有的禮數,笑著與夫君一道會客。兩家的長輩喜笑顏開地商量著兒女的婚事,賀千妍和李慕則則安安靜靜地待在一旁,表示聽從父母的安排。
然而,如此喜氣洋洋的氛圍落在於院中路過的蕭勁眼裡,那是怎麼看怎麼愁人。尤其是當第二天他探得賀、李兩家已將親事定在了三個月後的初夏時節,並且已經開始各自籌備之後,他簡直恨不能徑直衝到賀千妍的跟前,來個快刀斬亂麻……
好吧,實際上,蕭勁都快要想破了腦袋,也沒能想出個萬全之策。誰叫太后娘娘突然插手此事,把本就頗爲棘手的事情幾乎變成了板上釘釘——要知道,一旦涉及到皇家的旨意了,誰還敢以卵擊石,去違逆皇命?
偏偏絞盡腦汁到快要暴躁起來的時候,他還聽說賀千妍要跟李慕則雙雙離家,將賀家義子——賀萬莘送去外地求學的消息。
蕭勁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
憋著口血吐不出來,他剛好瞧見賀千妍滿面春風地將比她更春風得意的李慕則送出了賀府,霎時急得氣血逆涌。他再也顧不得其他旁的玩意兒,擡腳就風風火火地衝了過去。
是以,當女子噙著未散的笑意轉身回屋之際,赫然入眼的,是蕭勁幾近氣勢洶洶的架勢。
賀千妍見此情景,自是禁不住愣了愣,甚至不自覺地頓住了腳步,眼睜睜地瞧著對方跟陣風似的來到了自己的跟前。
“你要跟他出遠門?!”
劈頭蓋臉的一問直叫女子目瞪口呆:他怎麼……
“你怎麼知道的?”
“別去!”
“???”
賀千妍全然摸不著頭腦的反應,總算是叫蕭勁稍稍緩過勁兒來。
“你……你就不想想,你們孤男寡女的,就這麼領著個小孩兒出門,還一去就是好幾天,成何體統?”真虧兩家的長輩居然會同意!
眼見蕭勁雙眉緊鎖——滿臉一本正經的模樣,賀千妍反而冷不防笑出了聲。
他還好意思說別人?他自己還不是拖著她上山採藥,還……還當著陌生男子的面脫她的鞋子、摸她的腳,他這做法就成體統了?
如上反問,馬上就被賀千妍理直氣壯地問出了口。
可她未嘗料想,面對她這老神在在的一問,蕭勁卻只癟了癟嘴,當場就回道:“我那是在給你治傷,是在爲你爹採藥,最重要的是,我對你又沒那歪心思!”
賀千妍被氣笑了:“那我那素來行得正、坐得端的未婚夫婿,就有什麼歪心思了?”
行得正、坐得端?!她那隻眼睛看到他行得正、坐得端?
腦中揮之不去的些許畫面驟然重現,蕭勁只覺他的鼻子都要被氣歪了。
罷!罷!都說陷入男女情愛中的女子會變傻,動不動就被豬油蒙了心——他看她也難以倖免!
氣不打一處來的蕭勁按捺不住,當著賀千妍的面喘了好幾口氣,這才勉強平靜了一些,重新注目於她從容直視的眼眸。
“行,就算你不爲你自己的名聲考慮,也該替你弟弟想想吧?要是那個什麼教書先生看到他由自個兒的姐姐和一個還不是他姐夫的男人一起把他送到,人家心裡會怎麼想?萬一他由此誤以爲你們家門風不正,繼而影響到他對你弟弟的評價,結果不肯收你弟弟當學生了,那怎麼辦?”
此言一出,賀千妍面不改色的臉算是出現了少許鬆動。
說實話,她還真的沒考慮過這種事。可現在想來,按照李慕則對那位先生的描述,對方的確是個脾氣古怪又極重品性之人,換言之,她確實是難以保證,蕭勁的這張烏鴉嘴,不會一語成讖。
幸好事實上,她也不是那麼執著地想要隨李慕則走這一趟,之所以提出能否同行,無非是擔心年幼的義弟罷了?,F如今被蕭勁歪打正著地提醒了這麼一下,她發現自己似乎真的是欠考慮了。
只不過……
“你怎麼對我們的事瞭解得這麼清楚?”
面對女子毫無預兆的話鋒一轉,正沉浸在其他事中的蕭勁自是免不了面色一凝。得虧他很快回過神來,神情嚴肅道:“很清楚嗎?貴府和李府都把動靜鬧得如此之大了,我天天待在府裡,想不知道也難吧?”
話音剛落,賀千妍就情不自禁地眨了眨眼,她一邊回憶一邊心想:雖說兩家人從未刻遮掩,但是……真有這麼誇張嗎?
兩相沉默間,二人各懷心思,直至挑起話頭的男子先一步猝然還魂,恢復一臉正色,微微蹙眉道:“總之,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吧!”
語畢,蕭勁就轉身頭也不回地跑了,留下賀千妍一人微皺著眉立在院中,漸漸陷入了沉思。
三日後,恰逢除夕之夜,賀府舉家都被召入宮赴宴,與一國之君舉杯共飲,喜迎新春。高高在上的皇帝本該顧不上所有的臣子——特別是像他們這種沒了公主的駙馬府——卻特地將他們一家的座位安排得靠前了些,並在席間主動問及了賀府當家的身體情況。
已然多年未嘗領命進宮的賀景年自然是受寵若驚,他拖著個病怏怏的身子,忙不迭叩謝隆恩,又不忘代一家老小謝過皇上盛情。
也勉強算是他大舅子的皇帝笑著衝他略作頷首,隨後,自然而然地誇起了那個助賀景年日漸康復的大夫來。
“皇帝說的是。這民間啊,其實有不少能人異士,宮裡的工匠、御醫做不到的,他們卻能辦到。”一旁的太后旋即笑吟吟地附和起皇帝的意思,一雙顧盼生輝的眸子不緊不慢地看向了站在賀景年身後那低眉順目的女子,“哀家聽說,那大夫還是芊芊親自尋到的,可見其一片孝心哪?!?
“太后娘娘過譽了,這些都是臣女該做的。”賀千妍聞言,立馬恭恭敬敬地謙虛了兩句,整個人仍是一動不動地站在原處,又引來了太后的一頓誇讚。
然而此情此景下,賀千妍與賀景年皆無法未卜先知,在這聽似褒獎他們父慈女孝的溢美之詞背後,卻是藏著另一番叫人意外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