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千妍沒有想到, 她出門不過四個多月的工夫,回來竟聽到了綠袖失蹤的消息——好端端的一個大活人,怎麼可能就這樣沒了蹤影?!
丫鬟說, 兩個月前綠袖出城辦事, 後來就再沒回來過, 孫氏派人去尋了, 也報了官, 可人就是找不著。綠袖臨去前也沒留下任何口信,最後,大家只能認爲她是遭遇了什麼不測。
是啊, 是“不測”,可是這不測, 想來不是天災, 而是人禍!
賀千妍氣得咬住了嘴脣, 她不明白,就算孫氏看她不順眼, 甚至有意置她於死地,又有何必要對綠袖下手?至多是以爲她回不來了,找個藉口把綠袖趕出府中,徹底清理了她的人,讓賀府成爲自己的天下, 又怎麼會……
她覺得, 自己似乎是低估了孫氏的狠毒。
沒錯, 一個前世裡興許親手爲她灌下毒(和諧)藥的人, 又有什麼事情是做不出來的呢?她太不夠謹慎了, 早知如此,就應該不顧一切地將綠袖安置到府外去!管他什麼禮數道義, 管他什麼惹人懷疑!
當然,眼下最重要的事,不是坐在房裡懊悔自責,而是想辦法去打聽綠袖的下落——她不想放棄,也不能放棄。
這樣想著,纔剛坐定不久的女子就又站了起來,她問清了綠袖失蹤前後發(fā)生過的事情,喊了一幫家丁分頭去找,自己則火急火燎地離了賀府。
賀千妍是從後門走的,纔剛回到皇城,又是以那樣引人矚目的方式,天曉得皇帝是不是已經派人暗中盯梢了,她得悠著點。同時,也因爲這一點,她不能輕易去找連忱白,以免在皇帝面前過早暴露了他,所以,她只能調動自己府上的人力,然後……
不知何故,賀千妍徑直來到了蕭勁落腳的客棧外。
自她“暴斃”後,他就“黯然”離去,可唯有他們兩個以及連忱白心知肚明,他這是易了容,抄小路提前趕回皇城,替她安排即將上演的一場大戲去了。
沒錯,連忱白早就說過,要在六月底回到皇城,爲的,就是藉由百年難遇的這一趟日蝕,讓賀千妍以救世主之姿顯露在世人的面前,正式將她“血靈引者”的身份公諸於衆(zhòng)。本來,他是打算令女子“染病去世”的,孰料他們共同的敵人成功對她下了毒,他們索性將計就計,製造出她毒發(fā)身亡的假象,讓皇帝放鬆警惕,屆時再於衆(zhòng)目睽睽之下給予他致命的一擊。不過,大華國的百姓們畢竟對“血靈引”的傳說知之甚少,對日蝕更是幾近一無所知,因此,他們需要在人羣裡安插一些起鬨、附和的“民衆(zhòng)”,更需要一個能在現場說出真相、調動氣氛的角色。而這個人,便由蕭勁假扮的道士親自擔任。
一切都神不知鬼不覺地進行著,計劃順利地變成了事實。蕭勁完成了任務,沒等皇帝派人抓他,就趁人不備溜走了。
眼下,他已然換了新的裝扮,混跡在一家不起眼的客棧裡。而家中橫生變故的賀千妍,下意識地就來找他商量了。
哎呀不行……不能總是靠他,而且……
本以爲業(yè)已將“前塵往事”忘得差不多了,誰知十多天不見,女子卻又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叫人心悸的香豔畫面。
雖說那些畫面基本上是她憑著推測想象出來的吧……可惡!她爲什麼總要去想自個兒分明沒有親眼瞧見的情景!
賀千妍又羞又急地晃了晃腦袋,懊惱地轉身欲走。偏偏就在這個時候,一個鬍子拉渣的“大叔”突然叫住了她。
女子聞聲駐足回首,還沒仔細打量呢,竟然就已認出了易容後的蕭勁。
一顆心禁不住怦怦直跳起來,她忙不迭環(huán)顧四周,見四下無人留意,纔在來人的暗示下,跟著他走到了一個偏僻的角落裡。
蕭勁思忖著,賀千妍單獨來尋他,鐵定是遇上了什麼要緊的事兒。果不其然,他這就獲悉了綠袖人間蒸發(fā)的消息,然後聽著女子忍不住向他吐露的懺悔。
“我就不該大意輕敵,不該把她留在家裡……”
眼瞅著兩個時辰前還在與皇帝叫板的女子此刻竟急得淚眼婆娑,蕭勁這心裡又何嘗好受?他馬上對她好言寬慰,說賀家不會有人對一個侍女動手,皇帝更不屑於做這等畫蛇添足之事,讓她別太內疚——畢竟,這種莫名飛來的橫禍,誰能未卜先知?
可想也知道,賀千妍沒法就此摘除心中芥蒂,至少,一天打探不到綠袖的行蹤,她就一天不能安生。
蕭勁當然知曉她就是這樣一個重情重義之人,是以不假思索地接著道:“你放心,綠袖不會有事的,一定不會有事的,我們很快就能找到她。”
賀千妍擡起眼簾,不由得用一種“你怎就能擔保她平安無事”的眼神看著他。
是啊,她明白他這是在安慰她,可是這毫無根據的,少女又杳無音信了好幾十天,她真的是不得不做好最壞的打算。
“我跟你保證,她不會有事。”豈料男子在收到她這極度質疑的目光後,居然二話不說舉起一手,像是在對她起誓,“我現在就……”
只不過,話到一半時,上一刻還神情篤定的男子就冷不丁面色一凝。
糟了!他怎麼下意識地就說出這種話來了?她……應該不會起疑吧?
男子舉過肩頭的右手僵在了半空,連帶著一張臉也變得有幾分僵硬。
“你現在就什麼?”賀千妍美眸含淚,疑惑不解地注視著他的眉眼。
“我現在就跟你一起去找她啊?”得虧蕭勁鎮(zhèn)定得夠快,隨即便神態(tài)自然地把話說完整了,“你先告訴我,她那天出門是往哪個方向去的,是去幹什麼的。”
賀千妍微皺著眉,一臉狐疑地打量了男子片刻,還是收斂了油然而生的古怪感覺,老老實實地將先前得到的情報轉述與他。
蕭勁聽罷,認認真真地點了點頭,又一本正經地沉思了一會兒,然後一邊跟她分析著少女如今興許所在的位置,一邊和她一道租了輛馬車,一路向南出了皇城。
賀千妍覺得,今天的蕭勁簡直就像是如有神助一般,他不僅根據綠袖是從南門出城的情報推測出了她的去向,還順著一條小路尋到了一處陡坡,更在像模像樣的查探後,一口斷定,少女極有可能是從這望不見底的山坡上滾了下去。
“我記得,這兒幾十裡外有幾戶人家住著,說不定,綠袖是被哪個好心人救了呢?”
見男子一言一行皆是底氣十足,賀千妍本是感覺有點玄乎,可聽著聽著,便也抱著不如一試的念頭,跟著他繞路往他提到的地方去。
讓她不由得瞠目結舌的是,小半個時辰後,他們真就遠遠地望見了幾間冒著炊煙的茅屋。更叫她難以置信繼而轉驚爲喜的是,沒多久,他們竟然在其中一戶人家的家中,見到了村婦打扮的綠袖!
時隔四月有餘,主僕倆在如此意想不到的場面下重逢,一時間可謂是百感交集。尤其是綠袖,在見到賀千妍的一剎那,她先是猛地一怔,隨後就一下子哭出聲來。
“小姐……小姐……”顧不得尊卑有別,她猝不及防地撲到女子的懷裡,很快便泣不成聲。
賀千妍心道她定是受了極大的委屈,又想到這十有八(和諧)九是同自己有關,故而也是淚眼朦朧。
她擁著少女柔聲細語地安撫了好一會兒,對方纔抽抽噎噎地離了她的身子,與她四目相接。
“你怎麼會在這裡的?是不是……”
“綠袖?”
賀千妍剛要開口問綠袖這是不是孫氏搗的鬼,就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了一個陌生的男聲。她下意識地收了口,扭頭循聲望去。
一個素未謀面的年輕男子映入眼簾,對方一眼見到她,也是不由自主地愣了愣,再一瞧屋裡竟還杵著個滿臉鬍渣的中年大漢,他免不了就心頭一緊,三步並作兩步地走了進來。
“兩位是?”
賀千妍算是回過神來了:眼前的這個農夫模樣的男子,怕就是這茅屋的主人——也是自家侍女的救命恩人了。
“這位大哥有禮了,我們是綠袖的家裡人,是來尋她的。”
男子半信半疑地看向她身邊的少女,見綠袖毫不遲疑地衝他點頭,眼神裡沒有絲毫閃爍而只有喜悅,他總算是放下心來。
後來,四個人坐下來一合計,才知道確實是這位喬姓的男子救了綠袖,而少女,也的確是爲孫氏所害,才從蕭勁方纔找到的那處陡坡上滾了下去。
“若不是喬大哥好心救了奴婢,奴婢恐怕是再也見不到小姐了。”說到傷心處,想想都覺著後怕的綠袖禁不住又掉了眼淚。
賀千妍看著很不好受,卻也只能伸手拍打著少女的背脊,輕聲撫慰。可拍著拍著,她就鬼使神差地想到了一件事,繼而一言不發(fā)地環(huán)顧四周。
此處就這一間房,這麼說……他們兩個這些日子以來,都是……
她驀地看向淚痕未乾的少女,話到嘴邊滾了幾下,又不得不吞回腹中。
罷了,現在也不是談論這種事情的時候。
女子旋即定下心神,握著少女的雙手,眉心一斂。
“綠袖,告訴我,那個女人究竟對你做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