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jīng)]采著藥也沒問出個所以然,只白白招來了一身不痛快,賀千妍覺著自己也是夠了。
所幸蕭勁還算是個識時務(wù)的,知道自己惹她不高興了,下山的時候,就對她殷勤了許多,還順手摘了朵不知名的花,當(dāng)做賠禮送給了她。
賀千妍都不曉得是該哭還是該笑了。
他當(dāng)她是情竇初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嗎?
話雖如此,賀千妍到底是沒急著把他送的花給扔了,以至於兩人回到山腳之後,發(fā)現(xiàn)自家小姐手裡多了朵花的車伕都忍不住多看了他們兩眼。
賀千妍分明注意到了車伕的視線,卻還是捏著花梗兒面不改色地上了車,若無其事地和蕭勁一道回了賀府。
打這天過後,蕭勁似乎又變回了原來那個嘻嘻哈哈的他,該煎藥時煎藥,該採藥時採藥,一次都沒再耽誤。這不,二月初一的一大早,他又提著個小藥筐上山去了。經(jīng)過他近一年的治療,賀景年的身子較之原先業(yè)已有了很大的起色,需要用到的藥材也少了許多,是以,他無需再像去年那樣,揹著個大藥筐出門——事情,纔沒有這麼簡單。
蹲在泥地上撥弄了一株看著相像實則非他所尋的藥草,蕭勁拍去了手掌上的少許塵土,擡眼似笑非笑地看了看別處,然後站起身來繼續(xù)尋找。
約莫三刻鐘的工夫過去了,滿載而歸的男子業(yè)已回到了人頭攢動的皇城裡。時辰還早,他不必急著回去,所以腳步並不是太過匆忙。正因如此,他走著走著就瞧見了一張頗爲眼熟的面孔。
這不是……賀家的那個小兒子嗎?
眼瞅著賀萬莘站在一輛馬車邊東張西望著,蕭勁掐指一算,想起這孩子出遠門也有一段時日——是該回家了。不過,不是那個李慕則帶著他去的嗎?人呢?怎麼把孩子一個人留在大街上?
心生疑惑的男子趕忙三步並作兩步地走了過去,這才發(fā)現(xiàn),好歹還有個車伕坐在馬車外陪著賀萬莘。而這時,八歲的孩童顯然也注意到了他的靠近,故而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他瞧。
蕭勁馬上勾起了脣角,眉開眼笑地走到賀萬莘的跟前,在他的注目下,不慌不忙地蹲下身來,和顏悅色地同他打招呼:“回來啦?”
賀萬莘當(dāng)然認得這個在家裡借住了將近一年的男子,對這位整日笑瞇瞇的大哥哥也沒什麼壞印象,因此這就悶聲不響地朝他略作頷首。
蕭勁也清楚這孩子不喜與人說話的性子,所以並不勉強他,只噙著笑意接著問他:“帶你出門的那個李公子呢?”
賀萬莘擡手指了指蕭勁身後的方向,令他隨即回眸去探。
沒看到李慕則啊?
將背後的視野所及之處認真掃了一遍,蕭勁卻始終未有捕捉到目標的身影。他只好站起身來詢問車伕,才獲悉李慕則只讓兩人在這兒等著自個兒,也不曉得上哪裡去做什麼了。
可真是個不負責(zé)任的。
對李慕則沒啥好感的蕭勁忍不住腹誹了一句,又忽然靈機一動,重拾了笑容蹲下身去,對著賀萬莘道:“想不想早點回家見你阿姐?”
賀萬莘直視著他的眼睛,毫不遲疑地點了點小腦瓜。
蕭勁笑逐顏開地摸了摸小傢伙的腦袋,起身問車伕:“你知道你家少爺什麼時候回來嗎?”
“不知道。”車伕老老實實地搖頭。
“那這樣,我是給賀家老爺看病的大夫,我姓蕭,既然恰好路過這裡,就先帶小少爺回去了,勞煩你待會兒同你家少爺知會一聲。”說罷,蕭勁作勢就牽起了賀萬莘的小手,自顧自地邁開了腿。
“誒誒誒……”車伕見狀自然是急了,連忙跳下車伸手去攔,“這位公子,你這樣……叫小的難做啊……”
“放心,我又不是什麼壞人。你看賀小公子,這麼聰明,會被我騙了去?”
被冷不丁叫了聲“賀小公子”的賀萬莘不由斂了斂眉毛,擡頭盯著蕭勁看。
“再說了,你們家公子一路風(fēng)塵僕僕地趕回來,鐵定累了吧?而且好像還有私事要辦。正好,我這順路一接手,把孩子平平安安地送回賀府,他也可以不用那麼著急了,等辦完了事,回府換身衣裳再去賀府拜訪,於情於理也都合適嘛。”蕭勁滔滔不絕地說著,分毫不給對方以反駁的餘地,“那就這麼著了,有勞了啊!”
說罷,他竟頭也不回地拉著賀萬莘跑了,弄得那車伕想攔都攔不住。
於是,蕭勁一路帶著賀萬莘溜進了一條小巷子裡,回頭望不見車伕的影子了,他這才得意洋洋地笑了笑,低頭去瞅被自己拽著跑的孩子。
得虧這孩子還挺配合他的,二話不說就由著他拉著自個兒走了。
或許,比起那個道貌岸然的李慕則,還是他蕭勁比較討這孩子喜歡?
莫名嘚瑟起來的男子滿面春風(fēng),與擡頭來望的男童四目相對,眉飛色舞地對他說:“我知道一條近路,我們走回去,比你坐馬車繞道回去還快,信不信?”
賀萬莘默默無言地仰望著他的笑臉,不自覺地眨了眨眼,不置可否。
“走吧,回家去。”蕭勁也不失望,因爲他至少沒從小傢伙的眼神裡看出絲毫的反對抑或抗拒,是以馬上朗笑著說了一句,就牽著賀萬莘的小手擡腳向前了。
小傢伙覺得蕭勁不是壞人,反正自己跟誰走都一樣,若是能早點見到阿姐,把自個兒通過了考試的好消息告訴她,他倒是願意跟著這個大哥哥徒步走回家去。
就這樣,一大一小並排走著,卻不料剛走出去沒多遠,大的那個就意外目睹了叫他腳下一頓的畫面。
蕭勁眼瞅著不遠處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李慕則的一隻手正輕輕拍打著懷抱中一名白衣女子的後背,一時間只覺得眼珠子都要看直了。
而當(dāng)他睜大了眼再定睛一瞧,進而發(fā)現(xiàn)那女子頗爲面熟之後,他更是禁不住當(dāng)場腦袋一懵——緊接著怒上心頭。
好啊!還沒把人娶到手呢,就吃著碗裡的瞧著鍋裡的了!?還……還膽敢在人眼皮底下卿卿我我!?要不要臉?還要不要臉?!
腦中不由自主地浮現(xiàn)出賀千妍那清麗可人的容顏,怒髮衝冠的蕭勁猛地回過神來。他迫不及待捂住了賀萬莘的眼睛,帶著他急急退到了暗處。
只可惜,饒是他儘可能快地作出瞭如上舉動,也還是被賀萬莘雙眉緊鎖著拽下了大掌。
見這平日裡極少主動與人往來的孩子竟伸手拽開了自個兒意欲遮擋其視線的右手,蕭勁自是明白了什麼。他即刻繞過賀萬莘小小的身子,擰著眉毛在他面前蹲了下去。
“萬莘,你記住,方纔我們看見的東西,回家後先不要在你阿姐跟前提起。”男子鄭重其事地關(guān)照著,卻在垂髫小兒的眸中目睹了少見的肅穆之色。
“那個姐姐,是誰?”孰料幾乎從未張嘴跟他說過話的孩子卻破天荒地向他發(fā)問,顯然,這孩子雖然對大人們的事情懂得不多,卻是個心思深沉的。
蕭勁不免語塞,但猶豫片刻後,他還是不得不開口一本正經(jīng)道:“我也不清楚那個姐姐是誰,但是,正因爲我們誰都不清楚她究竟是誰,纔不能在你阿姐面前貿(mào)然提及此事,免得她生出誤會、胡思亂想,你明白嗎?”
對自家姐姐的婚嫁之事雖一知半解,賀萬莘卻也隱約曉得她跟李慕則青梅竹馬的關(guān)係,更知道賀、李兩家業(yè)已將兩人的親事正式提上了議程——那麼,今天他跟大哥哥看到的這個姐姐又是什麼人?爲什麼李哥哥會抱著她?難道……難道他不喜歡阿姐了嗎?可是……可是如果他不喜歡阿姐了,又爲什麼要娶阿姐爲妻?
才八歲的小腦瓜怎麼也想不明白了,賀萬莘只能嚴肅地皺著眉頭,注目於同樣面色不霽的男子。
“你聽大哥哥的。大哥哥答應(yīng)你,不會讓你阿姐受委屈的,好嗎?”
四目相對間,年幼的孩子一動不動地凝視著一雙情真意切的眼眸,最終抿著嘴脣點了頭。
過了沒多久,依舊愁眉不展的賀萬莘跟著業(yè)已恢復(fù)如常的蕭勁回到了賀府。鑑於李慕則前兩天就捎了信回來,說是今兒個上午就會回來,是以,賀千妍早早地就候在了前院裡,一見到幼弟那熟悉的身影,她就展露笑顏意欲舉步相應(yīng)——可是,怎麼會是蕭勁領(lǐng)著莘兒進門?慕則呢?不該是他送莘兒回府的嗎?
心下疑惑不解,腳下的步子自然是邁得更快了。賀千妍腳底生風(fēng)地行至距離兩人約莫三丈之處,卻意外瞧見了賀萬莘掙開蕭勁飛快向她跑來的景象。因此,沒等她看清楚弟弟飛奔而來時的表情,那才及腰腹的身子就一下子撲進了她的懷裡。
賀千妍當(dāng)然不會排斥弟弟對她的依賴和親近,但弟弟這一有些反常的舉動,還是叫她免不了生出一瞬的愣怔。
“莘兒……怎麼了?”
難不成,是沒能通過那位教書先生的考試?
想來想去也只能想到這一可能性,賀千妍慢慢地緩過勁來,一手摟著幼弟的肩膀,一手撫摸著他暖烘烘的腦袋。
隨後,她下意識地擡起眼簾,看向已然站定在弟弟身後的男子。
發(fā)生什麼事了?
蕭勁已經(jīng)可以從她的眼神裡讀出這樣的疑問。
“哦……我去山上採藥,半道上偶遇你弟弟,見他思姐心切,就抄近路把他給領(lǐng)回來了。”於是,他面色如常地解釋著,臉上擺出無懈可擊的笑容。
女子雖不覺對方言語間有何不妥,卻委實納悶於幼弟一反常態(tài)的行爲。要知道,往日裡縱使他再如何喜歡自己,也不會一見面就當(dāng)著外人的面黏上自己的。
剛要一頭霧水地追問其原因,她就感覺到年幼的弟弟離了自個兒的上身,因而立馬低頭去看。
“他就是想你了唄,畢竟頭一回離家這麼多天嘛。”這時,她又聽到蕭勁笑吟吟地說了這麼一句,便馬上開口向當(dāng)事人確認。
賀萬莘有點想把先前親眼看見的那一幕告訴他的阿姐,可一想起蕭勁那懇切認真的眼神,對此事並無任何把握的孩子還是努力忍住了。
“莘兒想阿姐了……”他垂下腦袋這般承認著,總算是讓女子懸起的一顆心落地爲安。
“傻孩子,這才離家?guī)滋煅剑葬崮阋堑交食峭馊デ髮W(xué)了,可如何……”“是好”二字尚未出口,面帶微笑的賀千妍就驀地收了口。
她還不曉得弟弟有沒有被那位先生收下呢……
許是讀懂了她眸中驟然而生的遲疑之色,不願讓她替自個兒擔(dān)心的賀萬莘立馬就張嘴將喜訊給說了出來。
賀千妍聞訊自是喜不自禁,這就摟了摟弟弟又捏了捏他的小臉,滿口誇他聰明、懂事,說要讓廚房今晚給他準備他最愛吃的美味佳餚,好好犒勞他一番。
看著言笑晏晏的女子打心眼裡高興的模樣,蕭勁脣邊的笑意卻在不知不覺間散去。
他果然不能就這麼放任她嫁進李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