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天化日,又是天子腳下,居然有人膽敢當(dāng)街行竊,賀千妍也是傻眼了。
得虧她回神夠快,眼見一個穿得破破爛爛的傢伙倏地就從身側(cè)往前躥了出去,錢袋已然被拽走的女子當(dāng)場就睜圓了眼,大喝一聲:“誒!?你站住!!!”
但偷錢的哪裡肯理會她的喝止,這就攥緊了銀子,拼了命地?fù)荛_人羣,一路上害得不少百姓歪的歪、倒的倒。只可惜,這小偷的運氣太好,一溜煙跑出十幾丈了,居然沒一個路人有這能耐抑或這膽子敢去攔住他。
賀千妍氣壞了。
還真是世風(fēng)日下、人心不古!
不過,別看她瞧上去嬌生慣養(yǎng)的,要是有誰惹惱了她,她可是咬定青山不放鬆的!
眼瞅著自家小姐腳底生風(fēng)地追著小賊而去,漸漸反倒跟不上的綠袖簡直難以置信。
跟了小姐這麼多年了,她居然沒看出來,小姐的身手如此敏捷!連她這平日裡經(jīng)常幹活的丫鬟都望塵莫及!
停下步子喘了口氣,少女望著女子漸行漸遠的背影,只好一咬牙又?jǐn)E起了腳丫子。
那邊廂,賀千妍已然追著那偷兒來到了一條小巷子裡。大約也是未嘗料想她一個千金大小姐竟然會爲(wèi)了一袋銀兩如此鍥而不捨、躬身來追,不知是不是累了的小偷終於停止了逃跑,索性轉(zhuǎn)過身去同女子面對面。
四目相接,藉著巷子裡不算亮堂的日光,賀千妍得以看清了對方的模樣: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身子瘦弱,衣衫襤褸,顯然是個窮人家的孩子。
可是……
“你爹孃呢?怎麼……怎麼放任你出來偷別人的東西?”
實際上早已經(jīng)跑累了的賀千妍一邊喘著粗氣,一邊出言質(zhì)問,卻始終未有得到少年的迴應(yīng)。對方只是目不轉(zhuǎn)睛地與她對視,一雙腳悄無聲息地往邊上挪動著。
說時遲那時快,賀千妍剛要張嘴繼續(xù),那少年就猛地擡手伸向一摞靠在牆上的竹竿,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便把它們往她身上推。
賀千妍登時愣了神,她萬萬沒有想到,對方會二話不說就待她如此,更沒這個身手去避開這些劈頭蓋臉而來的重物。是以,她只本能地發(fā)出一聲驚叫,同時一面拿手擋著自個兒的腦袋,一面三步並作兩步地往後退。
電光石火間,她覺得有一隻手突然從背後拽住了她的衣裳,然後猛一下將她往後帶了過去。等到耳邊響完了“噼裡啪啦”的聲音,沒有感覺到分毫疼痛的女子放下胳膊睜開了眼,回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正被一個人攬在懷裡。
而這個冷不丁冒出來救了她的人,居然是……閒郡王連忱白?!
愣愣地仰視著男子面朝前方的俊美容顏,賀千妍就忽然聽見了一聲慘叫。她當(dāng)即眸光一轉(zhuǎn),見方纔那襲擊了她的少年正被一黑衣男子反手扣壓在地,動彈不得。
賀千妍對這個一身玄衣的年輕男子有些印象,因爲(wèi)她在閒郡王府見過他幾回,那次她跟蕭勁從山上下來丟了馬車,也是他載著他家主子剛巧路過。
所以,是閒郡王主僕路見不平,救了她一命?
迅速認(rèn)清了這一事實,賀千妍剛要站直身子向背後的男子道謝,就又聽聞少年一記撕心裂肺的慘叫,因此不由再度循聲望去。
“慢著!”眼見黑衣男子作勢就要一掌劈向掙扎著想要逃跑的少年,她來不及多想便張開了嘴,“別傷他。”
男子聞聲自是收起了手頭的動作,視線在連忱白及賀千妍之間打了個來回。
“把人帶過來。”他聽到自家主子這般吩咐,因而即刻領(lǐng)命照辦,押著疼得哇哇叫的少年,一個飛身躍過了地上橫七豎八的竹竿,直接落到了距離主子約莫一丈之處。
“你爹孃呢?”賀千妍得以於近處端量了少年的長相,見他滿臉污漬、目光閃爍,她忍不住皺了皺眉,又一次問起了他的父母。
“死了。”少年動了動脣,最後如此作答,兩隻眼緊張地看了女子片刻,他就禁不住胡亂瞥向四周。
“那你也不該偷人錢財,你看起來也不小了,有手有腳的,不會自己找活兒幹,養(yǎng)活自己嗎?”雖然同情少年父母雙亡,但這不代表她就會贊同他因此而偷竊的行徑,是以,賀千妍立馬就將眉頭擰得更緊了,一點兒也沒在少年跟前流露出憐憫之色。
少年沉默了,好半天才垂著腦袋,勉強張了張嘴,道:“我力氣小,沒人肯要我。”
賀千妍打量了他瘦骨嶙峋的樣子,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說:“力氣小,可以找少用力氣的活兒幹,掙得少不礙事,等把自己餵飽了,練出了氣力,就可以找到更多更好的差事,總比你幹這見不得人的勾當(dāng),把別人辛辛苦苦得來的錢財佔爲(wèi)己有要來得強。”
少年咬了咬脣,無言以對。
賀千妍看得出他還是個有救的,想了想,便提議道:“這樣吧,你到我府上去做三個月的工,錢,我不會給你多,但管你吃住,足夠你把身體養(yǎng)結(jié)實了。三個月後,你自行離開,好好找一份正經(jīng)的差事幹,憑著自己的手腳,光明正大地養(yǎng)活自己。”
話音未落,少年業(yè)已情不自禁地?fù)P起腦袋,滿臉不可思議地幹瞪著面前的女子。
“但是你記住了,若是你好吃懶做,甚至手腳不乾淨(jìng)的話,衙門的牢房隨時爲(wèi)你敞開。”
少年徹底怔住了,嘴巴張大得簡直可以塞下一枚雞蛋。他做夢也不會想到,自己偷了這位小姐的錢袋,她非但不把他押去官府,還給了他活幹,許他到她家裡去做事?這……這……
“怎麼?聽不懂我說的話嗎?”直到女子又不冷不熱地追加了這麼一句,驚呆了的少年才猝然還魂。
“聽懂了!聽懂了!謝謝小姐!謝謝小姐大恩!您真是活菩薩!活菩薩啊!”他“撲通”一聲跌跪在地,一個勁兒地給賀千妍磕頭,一直磕到她看不下去將欲一言的時候,才突然想起自個兒手裡還捏著“活菩薩”的錢袋,“我以後再也不偷了!一定好好幹活!這個!這個還給小姐!還給小姐!”
語畢,他就以雙手奉上了女子的錢袋。賀千妍見事情已經(jīng)解決,也不願看他就這麼跪著,這便讓他起身,囑咐他在明天的這個時辰到賀府去找她家的管事。
少年千拜萬謝,感激涕零地走了。
“你就不怕他今日還感恩戴德,明日便再無蹤影?”
然後,她聽見了連忱白清冷的嗓音。
賀千妍不緊不慢地回過頭去,面色如常地看了男子一眼,又把目光投向了少年業(yè)已走遠的背影。
“他若言而無信、是非不分,那我便再也幫他不得。”略微頓了頓,她看著少年拐過一個轉(zhuǎn)角,徹底沒了影子,“知錯不改,自有天收。”
連忱白沒有接話,賀千妍則面露笑容轉(zhuǎn)過了身子。
“今日多謝郡王出手相救。”
“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小姐!啊……小姐……總算追上你了……”
男子脣間的一個“齒”字才方吐出,少女火急火燎卻喘著粗氣兒的聲音就不由分說地插了進來——所幸綠袖雖然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卻也還是個有眼力價的,這就無意間瞥見站在自家主子跟前的男人,然後微張著嘴預(yù)備瞧瞧他是誰。
“閒郡王在此,還不行禮?”
“奴婢見過郡王!”已經(jīng)稍稍定了定神的少女聽自家主子這麼一說,趕緊屈膝對著男子的背影福了一福。
“免禮。”連忱白只略微朝一側(cè)動了動脖子,就重新擺正了腦袋,再次注目於跟前的女子,“既然碰上了,四處走走如何?”
賀千妍沒想到他會邀她,但人家今兒個都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了,就算她與他不算稔熟,於情於理也不該拒絕他的邀請。
“郡王請。”
就這樣,兩人肩並肩走出了巷子,身後兩三丈處,是各自的侍女和侍從。
說來也奇怪,連忱白分明主動提議一道走一段路,卻一直未有開口與她攀談,賀千妍覺著氣氛有點僵,是以,便決定只好由她來打破沉默。
“許久未見,郡王的身子可好些了?”
“好多了。多虧有蕭大夫妙手仁心。”
聽罷此言,賀千妍自然而然地想起了一年前蕭勁在郡王府說過話,脣邊禁不住流露出些許笑意。
“當(dāng)時去郡王府上做客,見郡王坐在輪椅上,我還以爲(wèi)……”
“郡主是怕蕭大夫把我越治越糟了嗎?”
平靜如常卻又難得風(fēng)趣的一句話,讓賀千妍忍不住莞爾一笑。
“他這人,有時候放蕩不羈的,一點兒也不像是個正兒八經(jīng)的大夫。”
“可他到底是個才德兼?zhèn)涞摹!?
聽連忱白如此一針見血地評價了蕭勁,賀千妍臉上的笑意自是留得久了些。
“郡王說的是,我爹也是因爲(wèi)遇上了他,病纔好了許多。”
說起來,確實該好好感謝蕭勁纔是。
賀千妍這般作想,見連忱白未置一詞,只默不作聲地目視前方,便下意識地開始尋思新的話題。
沒多久,她就順藤摸瓜地記起了一件事,繼而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腳步,收斂了些許笑容,一本正經(jīng)地看向身側(cè)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