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千妍站定在連忱白的身前, 將手中的卷軸遞到了他的眼皮底下。
“這是我親擬的遺詔,待我離開後,你便是我大華國新的帝王。”
連忱白幾乎就要倒吸一口冷氣。
須臾, 他冷不丁掀了衣袍, 衝著女子跪了下去, 擰著眉毛嚴詞拒絕道:“臣不會接受這道旨意!”
賀千妍聽了自是一愣, 剛要脫口問他爲何, 就急急止住了聲音。
“你不願意,我也還是要走的。”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她波瀾不驚地換了句新的, 倒是叫對方驀地擡眼來看。
連忱白也差點就想質問一句“爲什麼?!”,卻在將欲出聲的一剎那, 自個兒頓悟了箇中緣由。
“是因爲蕭勁嗎?!”
賀千妍頓時一窘, 沒料到對方居然已將一切看在眼裡。
不過, 她到底還是大大方方地頷首稱是。
“深居幽宮的生活不適合他,也不適合我, 我從無指點江山之志,之所以與你共謀大業,無法是爲了替我爹孃報仇而已。而今大仇已報,我也該功成身退了。”她面色如常地說著,徐徐蹲下身去, 將手中詔書放入他的掌心, “你我各取所需, 好聚好散, 只願郡王將來能成爲一代明君, 造福百姓。”
語畢,她就鎮定自若地站了起來, 擡腳與他擦身而過。
連忱白睜大了眼睛,一動不動地跪著,卻在她走出幾步後,霍然起身。
“他對你就這麼重要?!”
猛地轉身向外,連忱白緊緊地攥著手裡的“遺詔”,竟渾然不覺疼痛。
奈何對方卻只頓住腳步,側過腦袋,毫不遲疑地回了他一個“是”字。
這一瞬間,向來自詡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男子,竟然生出一種天旋地轉的錯覺來。
他不可置信地凝視著她姣好的背影,只看到兩瓣紅潤的玉脣微微翕張。
“保重。”
話音落下,這一抹純白的倩影就迫不及待地遠離了那一堵堵鐵壁高牆。
而在賀千妍揣著消息急急離宮的同時,她一心要尋的男人正牽著馬,在皇城裡漫無目的地遊蕩。
蕭勁是昨兒個夜裡才作出決定的,辭別的信也是昨晚熬夜寫的。他想向她訴情,可又覺著,人都要走了,何必留個疙瘩在她心裡?偏偏他又裝不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以至於都不記得自己寫廢了多少張紙,纔好不容易寫成了一封不知所云的信。而那個時候,天已微亮,他根本合不上眼,簡單收拾了包袱,就頂著一雙通紅的眼,離了她特地爲他安排的院子。
接著,他就苦惱地發現,他是當真捨不得。
是以,在皇城裡瞎轉悠了一個時辰,他才總算痛定思痛,決意出城。
偏巧這個時候,城門還莫名其妙地被封了。
不,不是莫名其妙。他旁敲側擊地打聽了一下,據說,是有什麼危險人物將要出入皇城。
這可如何是好!?
蕭勁不受控制地緊張起來,一顆心彷彿這就插上了翅膀,徑直飛回他今晨離開的地方。
會是什麼危險的人?難不成是皇帝?!她會不會有事?!他……他要不要回去保護她?
一時間,本就不太安生的心緒愈發混亂如麻,蕭勁在北城門附近急得團團轉,殊不知他這一反常態的舉動,已經被守門的將領盡收眼底。
那城門小將命人一刻不離地監視著蕭勁的一舉一動,並即刻派人快馬加鞭地前往皇宮,將蕭勁的下落迅速呈上。
約莫半個時辰後,一心沉浸在糾結中的男子赫然發現了一件詭異的事兒——四周的人,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少了?
沒等他思考出個所以然,車軲轆轉動的聲響就從不遠處傳至耳畔。
他恍然回神,鬼使神差地轉過身去,望向那停於三丈開外的車輦。
眼瞅著一個身披大氅的年輕女子小心翼翼地下了車,然後拖著條似乎是受了傷的腿,邁著小碎步朝他走了過來,他一時有點兒恍惚。
那女子用白色的紗巾遮住了半張臉,可等到她漸行漸近之時,蕭勁卻情不自禁地變了臉色。
一顆心“撲通、撲通”地跳了起來,好像來人每靠近一步,它就會多一分蹦出胸膛的危險。
不一會兒,女子終於停下腳步,在距其約莫一丈之處,面無表情地盯著他的臉。
“你……你……”
“你什麼意思?”
蕭勁訥訥地說不全話的時候,賀千妍已然毫不客氣地開啓朱脣,那隱約帶著質問的口吻,直接就叫男人閉上了嘴。
“對、對不起……我……”
千言萬語毫無頭緒,蕭勁不清楚該從何說起,只是難得侷促地低下頭去,下意識地攥緊了手裡的繮繩。
“現在,宮裡大概已經開始準備朝寧公主的棺材,我是已死之人,已經無家可歸了,你說怎麼辦吧。”
可讓他一瞬如遭雷劈的是,對方竟然毫無預兆地道出了這番驚人之語,直將他砸得頭昏眼花。
“什……什麼?”
他覺得自己興許是耳鳴了,連帶著舌頭也開始打結了。
於是,他這少見的蠢笨模樣,一下子就惹惱了賀千妍。
“什麼‘什麼’?!我的心意,你還不明白嗎?!”
誠然,她都不要江山只要他了,他聽了她的表示之後,居然給她發呆!
羞憤氣惱的女子不由自主地漲紅了臉,氣鼓鼓地瞪著不遠處依然木訥的男人。
直至片刻後,滿腦子“心意”二字的蕭勁終於魂魄歸體。
“你……你這是……要跟我走?”
“知道了還愣著?沒見我崴了腳嗎?還不快點過來扶我?”
說著,她故作高傲地伸出一隻手,總算如願目睹了對方風風火火而來的畫面。
賀千妍勾脣輕笑,卻不料下一刻就花容失色。
“啊——”
不過,一聲驚呼過後,被整個人攔腰抱起的她就又重拾了會心的笑意。
“你,你當真要放棄那個位子?”
“你以爲就你不喜歡那個地方?”
女子說著,頭一回拋開了所有的顧慮,神態自若地將兩條胳膊環繞在男人的脖子上,免得這傢伙一個激動手抖,把她給摔了。
事實證明,聽她不假思索地出言反問,見她秀眉輕揚著與他對視,蕭勁是真的激動得兩手發抖了。
既然捨不得,那就不捨了罷!
一輩子把她拴在身邊的念頭一經生成,便以燎原之勢火速佔據了蕭勁的整個腦海。他猛一發力,將賀千妍抱穩了些,二話不說就帶著她飛身上馬。
他替她調整好坐姿,從背後緊緊地擁著她的嬌軀,胸膛起伏著道:“千妍,你這般……我是真的不會放手了。”
所以,她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可別放手,我不會騎馬,你一放,我摔下去了,那不得出大事了麼?”
偏偏她就是不肯把話挑明瞭——說一句讓他徹底放心的話,這叫他聽得耳根、心尖皆是癢得不行。
好在他凝視著她近在咫尺的如花笑靨,就已經能從她清明含笑的美目中讀懂她的心。
柳暗花明又一村,他忍不住在她臉上親了一口。
被“偷襲”的女子霎時一驚,馬上就別過頭去不再看他。可惜,那迅速變紅的耳垂,還是叫身後的男子心花怒放。
說起來,他還有句話,一直埋在心底,沒好意思告訴她。
“千妍。”
“嗯?”
“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