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牢擁住的雙臂,緊緊相貼的側臉——蕭勁毫不遲疑地把下巴擱在了賀千妍的左肩上,原本抿緊的脣瓣在其耳畔迅速翕張,如是景象落在旁人眼裡,就好像是一個將要與之生離死別的暗戀者終於拋開了所有的顧慮,鼓起勇氣向他傾慕的女子訴說最後的愛意。
須臾,緩過勁兒來的侍衛們將眸色清明的男子同呆若木雞的女子強行分了開,這才促使後者猛地回過神,瞪大了眼凝眸於神情嚴肅的男子。
可惜,未等賀千妍從蕭勁此刻的眼神中讀出更多的訊息,他就被那羣不速之客給帶走了。
是以,她瞠目結舌地站在原地,腦中一片混亂。
他剛纔說了什麼?說……說宮裡有人要害她爹?還叫……叫她千萬不要嫁給李慕則?
光是這兩個消息,就足夠令她如遭雷劈了,這一時半會兒的,她如何能想明白兩件事之間是否存著什麼聯繫?
事實上,連蕭勁這兩句話究竟有何根據,賀千妍都完全弄不清楚。要說他之前就不喜歡李慕則,三番五次地勸她不要與李慕則成親,這她早已見識過了,但他有必要在這種都自身難保的節骨眼上,還特地偷偷地告誡她嗎?還有……還有她爹,好端端的,皇宮裡怎麼會有人要對她那久病不朝的父親不利呢?
慢著,久病不朝,久病不朝……蕭勁……大夫……
恍恍惚惚回到了自個兒的閨房,心緒不寧的女子坐在椅子上思考了許久,忽然就因些許頭緒而睜圓了雙目。
對了!這些年,宮裡派來了那麼多的太醫,都沒能讓她父親的病情有所好轉,結果蕭勁一來,纔不到半年的工夫,就將父親的身子調理出了喜人的起色。所以,他的名聲就傳到了皇宮裡,所以,有人放著宮裡這麼多的御醫不用,偏偏令他一個江湖郎中入宮替太后看病,所以,這病還沒看出個所以然,他人就……
那麼……是誰?!是誰在背後操控著這一切?!
搜腸刮肚都尋不出半個可疑的人物來,賀千妍的腦海中竟不由自主地浮現出太后的音容笑貌。
不得不說,人,是她召見進宮的,也是她下旨捉拿的,雖然不排除是他人敬獻讒言,但賀千妍眼下實在是想不出這樣一個推波助瀾之人——換言之,目前最值得懷疑的人,居然是堂堂的一國太后?
可是,太后跟她爹素無瓜葛,跟蕭勁更是從未謀面,這莫名其妙的,她爲什麼要暗中害她爹爹,要置蕭勁於……
思及此,賀千妍忽覺不寒而慄。
糟了!如果當真是太后……不,就算幕後黑手不是太后,這會兒她認定了蕭勁的罪行,勞師動衆把他抓進大牢,可絕對不會只是想嚇唬嚇唬他!
意識到男子的性命興許已危在旦夕,賀千妍來不及多作思量,這就迫不及待地吩咐綠袖去備車。
約莫一盞茶的工夫過後,賀千妍匆匆忙忙地坐上了馬車,徑直往宮裡趕。一入宮就直接請求面見太后,她似乎也該慶幸,對方沒有拒絕她的求見。
是以,順利見到了年方四十的婦人之後,業已在路上初步思忖了應對之策的女子當即就猛地跪倒在地。
“臣女求太后,饒過蕭勁一命!”
原本正在軟榻上悠然品茗的婦人見狀不免有些意外,但到底是見過大世面的,她隨即就遣散了臉上稍稍流露的詫異之色,心平氣和地對賀千妍說:“芊芊啊,平日裡,你可是個比誰都知書達理的孩子,怎麼今兒個一進來,也不記得要給哀家請安,就一副哭天喊地的樣子了?”
賀千妍聞言心頭一緊,思忖著是不是自己過於做作,反倒過猶不及了?
不過,她面上卻立馬露出焦急又慚愧的神色,跪直了身子,懇切地說道:“太后娘娘恕罪,只是……實在是事出突然,芊芊一時心焦,失了分寸,這才……還請太后娘娘恕罪!”
略顯語無倫次地說罷,女子就痛心疾首地俯下上身,雙眸含淚著給太后磕了一個響頭。
幸而太后也不打算同她計較什麼禮數不周,這便頗顯無奈地嘆了口氣,準她起來說話。
“說吧,你同那蕭勁,到底是怎麼回事?”眼見女子楚楚可憐地站穩了腳跟,太后似有似無地看了她一眼,口中不緊不慢地發問。
耳聽太后如其所願直奔主題,賀千妍推測,對方已然知曉了賀府門前的那一記當衆擁抱,是以,她壓下心中油然而生的幾分慶幸,故作爲難道:“回太后娘娘的話,其實……其實去年的時候,蕭勁就幾次向臣女暗示過他的心意。可是……太后娘娘您知道的,臣女心裡只有慕則哥哥一人,容不下旁的男子,所以就婉拒了他。後來,他聽說了您欲給臣女賜婚的消息,說自己一定會想法子阻止這場婚事。臣女以爲他只是說說而已,誰知道……誰知道他背地裡竟如此胡來……”
“這麼說,他確實是因爲思慕與你,才膽敢出言矇騙哀家,意圖假借哀家之手,暫緩你和那李家公子的婚事?”太后依舊面色如常地問著,一雙眼終於看向了女子的正臉。
“回太后娘娘的話,怕是的確如此……”賀千妍眨巴著眼睛,佯裝羞愧地垂下腦袋,避開了對方徑直投來的視線。
“……”太后沒有馬上接話,只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愁眉不展的女子,“哀家方纔也聽回宮覆命的侍衛說了,說他在大庭廣衆之下……一把抱住了你。”她頓了頓,看賀千妍的目光倏爾變作了審視,“你就不介意?”
“不……臣女……臣女當然氣他。但是,臣女問心無愧,也不怕旁人拿這事兒來做文章。”憶及一個時辰前蕭勁在自己耳邊低聲叮囑的寥寥數語,賀千妍忽而覺得有點心疼,但言語間卻不得流露半分,只能裝作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歪,嘴上言之鑿鑿地作答,“太后娘娘,蕭勁雖然做事沒分寸了些,但他心眼不壞,這近一年來,他也不辭辛勞地替家父治病。臣女雖然對他沒有男女之情,卻也不能不感激他。”言說至此,她冷不防擡起臉來,情真意切地凝眸於面不改色的婦人,“求太后娘娘看在他從無惡意又盡心盡力爲家父診治的份上,饒恕他這一次的任性妄爲吧!”
語畢,女子又已“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那匍匐不起之姿,看得榻上之人久久未有挪開雙眼。
彷彿過了好一會兒,太后纔好整以暇地注目於別處,嘆息道:“芊芊哪,不是哀家心腸硬,是這一回,那個蕭勁鬧得實在是有些過火了。你知道嗎?他是在假傳天神之意,企圖欺騙哀家。在我大華國內,試問有誰敢拿天地神祇來開玩笑?”
此言一出,俯首不起的賀千妍算是怔住了。
先前,她一心急著救人,沒顧得上想清楚蕭勁到底在太后跟前編了什麼謊話,僅僅是依據她對他兩輩子的瞭解,大致猜了個四五六。是以,她萬萬沒有想到,這傢伙竟然不惜用大華子民皆敬而畏之的神意來忽悠一國太后?!
心下“咯噔”一沉的女子險些就要腿軟了。
這下可怎麼辦?!她還能怎麼替他求情?!
一時間沒了主意,賀千妍無言以對地保持著叩首的姿勢,絞盡腦汁試圖替男子想出幾句開脫之詞。
“好了。”可惜,就在這時,太后卻先她一步發話了,“反正你對他,也不過是一個病患家屬對大夫的感謝,哀家不會讓他去得太痛苦的,事後,也會差人給他的家人送去一筆銀子,算是替你還了情、謝了他。”
不……不……她要的不是這個!她……她……
“行了,你跪安吧。莫要因爲這件事情,影響了你同李家公子的感情。”
不……不是……她……
腦中思緒紛亂,此時此刻,賀千妍雖將太后的話聽了個一清二楚,卻全然沒這心思去考慮李慕則對待此事的態度。
誠如女子方纔所言,她確實不喜歡蕭勁,可他終究是因爲自己的私心而住進了賀府。如果不是當初,她爲了引出前世裡害了自己的惡人,他就不會被她當作誘餌留在身邊,就不會被捲入如今這遽然而生的重重迷霧之中,也就不會遭此飛來橫禍。
歸根結底,如今他命懸一線,儘管有他自個兒的責任在裡面,卻也有她爲他提供的關鍵契機。所以,她怎麼能夠置身事外,眼睜睜地看著他死於非命?
眼前彷彿忽然閃過了男子嬉皮笑臉的模樣,賀千妍鬼使神差地回憶起與他相處的點點滴滴,想起了他捧到她房裡的安神花,想起了他斥責她不曉得愛惜身子的嚴肅面孔,想起了他全神貫注替她爹煎藥的畫面……
不!她不能就這麼放棄!更何況,他手上恐怕還掌握著有人要害她爹爹的證據!
在內心尋找了一個又一個不能袖手旁觀的理由,遲遲沒有起身告退的女子這就將無意間離地的腦門重重地磕到了地上。
“太后娘娘,請容臣女一言。古語有云,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反言之,救父之恩,如同再造。蕭勁就快要治好我爹的病,期間他所付出的辛勞,臣女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而今,他又對臣女一片癡心,甚至可以爲了臣女,不顧自己的性命,您讓臣女如何做到視若無睹,對他的生死漠不關心?說到底,他都是因爲臣女,纔會走到今天這一步,倘若他當真因此而一命歸西,那臣女餘生定將寢食難安。再者,家父的病,好不容易纔有了起色,若是沒了蕭勁,他怕是又要……”說著說著,往日裡向來堅強冷靜的女子竟忍不住當著婦人的面潸然淚下,“臣女的孃親——驪珠長公主業已早早地離臣女而去,求太后娘娘看在臣女只剩爹爹這一個至親的份上,留下蕭勁這個大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