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沉沉的天,響過幾聲悶雷過后,突然就下起大雨。
大雨騰起細白的水汽,仿佛有無數條河流從天霄傾盆倒下,透過密密麻麻的雨簾。九重宮闕的金色琉璃在眼中漸漸模糊,氤氳成眼底一片泓滟的倒影。
易無風衣袖里觸面拂來的甘苦幽香,恍如還停留在于緋詩的鼻翼。
那分明已經是前夜的事情。
不知從哪個宮里頭過來的易無風揣著一臉的沉重,駕臨芳華宮內。俊顏閃爍在明滅的燭火里,于緋詩看不明他心底思緒。只是聽的他說,
“愛妃,母后進來心情不好,你若得空多去陪陪母后。”
說完之后,再無多話。后來,易無風也沒有在芳華宮中停留的太久。借故還有政事沒有處理完,就起駕離開,回了御書房。
沒頭沒腦的一席話,著實的費人疑猜。
深深的呼過口氣,于緋詩站在紗窗旁,望了一眼窗外的傾盆大雨。細細念過之后,命令點紅準備雨傘,
“點紅,懷袖,帶上本宮腌制好的梅子,我們去一趟壽昌宮?!?
“現在?”聽到于緋詩的呼喚,點紅匆匆從門口踱步進來。瞅了一眼窗外大雨,一臉的難以置信,
“可是娘娘,窗外下著大雨呢?!?
“不就點小雨么,走吧!”并沒有顧及點紅口中的大雨,于緋詩率先起步,朝著宮外密麻的雨簾走去。
點紅沒有辦法,撐起油紙傘,帶著宮人急忙跟上。
到了壽昌宮,聽聞于緋詩到來,碧秋姑姑親自迎了出來,
“奴婢見過于妃娘娘!”
“姑姑不必多禮,快快請起!”伸過手親自將碧秋扶起,于緋詩攏了攏被風雨拂亂的發髻,朝著碧秋莞爾一笑。
回著于緋詩的淺笑,碧秋臉上浮過少許的苦澀。
見此,于緋詩心中已然有底,出聲問著,
“入秋時節,天氣燥悶多雨。皇上擔心太后會因此而心生煩悶,特命臣妾前來陪太后解悶兒。瞧姑姑臉色,莫不是太后有何煩心之事?”
雖說于緋詩是易無風派遣來的,但碧秋心中也沒有底。畢竟太后與昭和公主之間的事情,牽扯到一些前塵往事,算不得光彩。為難過后,終究還是選擇隱瞞,
“哎,可不是么。這天時不好,主子胃口不佳,總不想用膳。還望娘娘多多勸慰著?!?
“原來是這樣,懷袖,把腌好的梅子拿上來。”
“是。”輕聲回應一句,懷袖踏步上前,過來見禮。
在易無風離開芳華宮之后,幾日的時間里,于緋詩一直查訪著太后的癥結所在。當然知道這些日子太后胃口不佳,所以,特意讓人去御膳房討了夏日里南方進貢過來的梅子。親自在御膳房中跟師傅學習了幾日,才親手腌制出懷袖手中的那壇酸爽梅子。
于緋詩親自嘗過,味道是極好的,今日也才敢拿來與太后同用。
不過宮中有著規矩,主子們的膳食都要經過下人的試吃。因而,于緋詩這壇梅子,得先經過碧秋的口。
“娘娘有心了?!币娭诰p詩如此的體貼,碧秋緩緩的給于緋詩欠下一禮,接過懷袖遞過來的梅子。吃下去后,檢驗無事才讓于緋詩拿入殿中。
跟在碧秋的后頭,越過壽昌宮里的層層云帷,于緋詩走到太后的榻前。
縱然是見著于緋詩,太后也不見往日熠熠的神采。
妝容不描,發髻也不梳,披著一件單薄的外衫應著風雨立在紗窗邊沿。烏黑柔亮的發絲散落下來,垂泄在她的腰畔。偶爾幾縷被染著雨意的涼風調皮的撩起,漏露出來的,也只有同她神色那般的黯然心凄。
“主子,這雨中的風涼,你怎么可以站在風口上呢。”顧不得于緋詩還在一旁,碧秋先走上前去,拿起一旁掛在水墨畫屏上的披風,走過去披在太后身上。
太后悠悠的轉頭,看到于緋詩后轉身走過來,看過于緋詩一眼,
“于妃,你來了?”
“臣妾見過太后,太后娘娘金安!”莞莞一笑,于緋詩福身下去,欠禮。
跟在于緋詩身后的一眾宮人也緊隨著彎曲下身,
“奴婢參見太后娘娘,太后娘娘金安!”
“多不必多禮了,起來吧!”輕微擺了擺手,太后示意眾人起身。折步移身,坐上堂前的軟榻。
于緋詩等人順勢起身。
碧秋再此靠上前去,
“主子,可是要傳午膳?”
只見的太后搖了搖頭,嘆著氣的開口,
“罷了,今日的午膳免了吧。哀家沒有胃口?!?
“可是主子從昨兒個都如今,都沒用過任何東西呢?!币娞笥譄o心用膳,碧秋不免有些擔憂,出言提醒著。
太后竟是不以為然,獨自哀嘆一句,
“哀家都這把年紀了,左右不過一個死字?!?
輕描淡寫的一個“死”字可是把堂上的于緋詩等人嚇的不輕,“噗通”一聲,全部跪倒在地,
“太后萬福。”
瞧這情形,太后頗有些哭笑不得。親自起身走過去,將于緋詩扶了起來,
“你這是做什么,又與你無關。”
任由著太后的攙扶,于緋詩跟著太后的腳步,一起到軟榻上落座。忽爾靈光一閃,在太后耳邊俏聲道,
“臣妾知道太后進來胃口不好,特意跟御膳房的師傅學了一道酸爽梅子。以前臣妾的娘親在世的時候,也常胃口不好。每當娘親胃口不好的時候,臣妾都會給娘親摘梅子吃。只是,臣妾娘親福薄,早早就去了,倒是讓臣妾連個孝敬的機會也沒有?!?
“你倒是個乖巧的孩子,難為你了?!甭犞诰p詩說出往年的舊事,太后也隱隱有些心疼,握著于緋詩的手,輕拍了幾拍。
于是,于緋詩接著道,
“后來得皇上寵幸,臣妾得已陪伴天顏。太后既是陛下的母親,自然也是臣妾的母親。那日聽聞太后胃口不佳,所以臣妾才做了這道酸爽梅子。還望太后能嘗一嘗,看臣妾的手藝火候可否?”
難得于緋詩有這樣的孝心,太后甚感欣慰,也不忍拂了她的意思,便應允下來,
“好孩子,好。碧秋,被哀家端一碗過來。”
“是,奴婢遵命!”聽的太后說要品嘗,碧秋喜出望外,親自接過懷袖懷中抱的壇子。親自舀出一碗,端到于緋詩跟前來。
接過碧秋遞過來的酸梅,于緋詩親自服侍著太后服用,
“來,太后。臣妾幼時曾跟在府中醫師身旁學過少許醫術,特意在這梅子中加入了甘草桑葚還有決明子。不僅可以調和梅子的酸味,還能固本養胃,增進胃口。您且嘗嘗,看合口味不?!?
“好?!睆堊旌^于緋詩喂過來的酸梅,入口的清香,還有咀嚼中的脆爽。讓太后贊不決口,
“于妃真是一雙巧手,味道好極了?!?
“太后您喜歡便好,來,多吃一些?!钡锰笙矚g,于緋詩心中松下一口氣,笑著回答。
就在于緋詩將太后哄的正歡心時,壽昌宮的門口傳來一陣陣斷斷續續的驚擾之音。驚覺不對,碧秋先是抬步出去瞧瞧。
還未等的及碧秋走出去,迎面而來的窈窕身影,使得場上的眾人為之一愣。
來人面容清秀,粉黛不施。身上穿著水綠色的煙羅長裙,衣襟及袖口上被繡成荷葉狀,不像是宮里頭的宮裝。一頭青絲也只是簡單的挽著一個青蓮髻,斜斜插著一根翡翠簪子。
許是被外頭的大雨濺的,女子身上的衣裙染開一圈圈小小的水漬,額前的秀發也有少縷粘稠在一起。
盡管如此,稍顯狼狽的模樣,簡單簡樸的妝容,仍然絲毫掩不住她周身流淌的清華貴氣。
于緋詩正意外著,眼前風姿綽約的女子,并不似宮里頭的人,她是如何進的了宮門時。已見太后掙扎的從榻上站起來,踉蹌的朝著女子走去。
不敢擋著太后,于緋詩端著碗退到一旁。
目視著太后眉露歡喜的往女子身邊靠去,親和溫雅的生意中透著小心翼翼的歡喜,
“香兒,你回來了?”
一旁站著的碧秋已然一個屈身,先行跪立下去,
“奴婢見過昭和公主,公主殿下吉祥!”
于緋詩這才明白過來,原來眼前的女子居然是公主。不過于緋詩進宮的時間尚且短暫,并不知道之前的那些前程往事,對眼前的昭和公主沒有過多的印象??粗糖飵е鴫鄄龑m里的宮人跪做一團,一時間,倒是謹簇起來,不知道該做何禮。
照理說,于緋詩是易無風的妃嬪,沒有給公主見禮的道理。但來人畢竟是太后的親生女兒,易無風的親妹妹。
正在于緋詩糾結著,昭和跟沒有看到太后一般,輕蔑的瞥了于緋詩一眼,嘲諷的開口,
“這宮里的女人果然是一個比一個無聊,怎么,這又是哪宮的娘娘前來伺奉太后娘娘。我記得當年,太后你也是如此的盡心盡力的服侍皇祖母的?!?
著實的沒想到昭和公主會如此的不可一世,太后跟前,于緋詩不好與她起著沖突。曲著尊,蓮步移上前,給昭和問了一禮,
“芳華宮于氏見過公主。”
“哎,別啊?!彼剖鞘懿坏糜诰p詩的禮一樣,昭和跳開幾步,用眼角的余光打量著于緋詩,答,
“我不過是被太后娘娘舍棄的一顆棋子,公主這身份還不知擔不擔得起呢,你給我見禮,會不會折我壽呀?”
被昭和莫名其妙的這么一嗆,于緋詩瞬間就驚愕在原地。半晌才回神過來,略略一笑,
“公主說笑了,公主千金貴體,有天家龍氣庇護著。臣妾區區小禮,豈有受不得的道理?!?
“你倒是個有趣的人?!币彩菦]想到于緋詩反應如此的快,昭和緩笑出聲。不再理會于緋詩,看向太后,
“太后當年欠我一命,如今我若有所求,不知太后可否成全?”
日夜的期盼,皆是求得她回到自己的身邊。如今聽的昭和公主說她有所求,太后又怎么可能拒絕,不自覺的拉起她的手,答,
“只要是你想要的,母后傾盡一切都會捧到你面前來。只是,母后求你,求你不要再離開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