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最后一縷微光匿在群山之巔,沒落下去后,一輪圓日如同巨石下海,砸不出絲毫的聲響,卻讓黑暗蔓延侵蝕。夜色宛如用黑墨浸染過的綢布,鋪天蓋地的漫過來,眨眼的瞬間,天地一片漆黑。
金碧輝煌的宮殿,默默然獨立在夜色里,屋檐翹角上懸掛的六角琉璃風燈,灑落下旖旎五彩的芒光。將不遠處亭臺樓閣的剪影,耀的五光十色。
春天的時節里,玉波瀲宸的景致不是最美的,但今晚,于緋詩偏偏選了這兒。
云箴不是第一次入宮,因而也不會被眼前的瀚海流光給迷惑了眼眸。
一旁漢白玉雕摹的長欄桌椅,輕輕一觸,冷冷的冰涼刻入心扉。縱是捧著溫熱的美酒,也掃不去云箴眼底橫凜的戰戰兢兢。眼前分明還是那張熟悉的容顏,但在于緋詩深沉的眸子里,云箴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冷意。
那是千錘百煉過后,歷盡絕望的堅硬跟冰冷。
緊抿的唇,被酒色潤過之后,散發出不可思議的光澤。似是渡著一層薄薄的脂粉,粉嫩之下帶著輕漾,瀲滟的眸光撲騰在明明滅滅的燭火里,蕩過幾圈,于緋詩方是啟開紅唇,
“云姑娘請,這可是外邦入貢的葡萄酒,說是對女子的身子極好。陛下特意賞了幾壺給本宮,姑娘且嘗嘗。”說話間,白皙修長的手指已經端起酒杯,朝著云箴的目光敬了敬。
云箴不敢失禮,亦是捧起酒盞,回敬著于緋詩,
“多謝娘娘。”說完,將杯中酒水一飲而盡。
真不愧是外邦入貢的美酒,甘醇甜美,入口清香,葡萄的甜味融合在酒的醇美里,讓人愛不釋口。然,不過一杯酒水下肚,云箴臉頰上已然騰起兩團緋紅。倒是不知,是酒意的熏陶,還是因為心底的慌張。
待的酒水喝足之后,于緋詩放下酒杯,才是把將云箴請來的意圖表明,
“此番請的姑娘,著實是本宮有一事相求。”
“娘娘請講。”眼前的于緋詩像是換過一個人一樣,讓云箴著實的不適應。但又不得不耐著性子去回應著,
“只要是云箴力所能及的,云箴一定不留余力。”
“噗。”淺淺的笑弧“噗”的從于緋詩嘴角散開,輕薄的笑聲中,聽不出于緋詩眼中的深意。也沒有去挑云箴話里的見外還有不是,于緋詩只是直接的答,
“姑娘請放心,力不能及的事情,本宮亦是不會勉強的。今日邀的姑娘前來,說白了,不過是想要姑娘還本宮一個公道而已。”
“娘娘請講!”堪堪等的于緋詩一席話落盡,云箴驚嚇的差點將手中酒盞打翻。強行穩下心底的慌亂,云箴不敢直面著于緋詩。
那件事情,還有那日的慘況,那一盆一盆的鮮血,云箴從來都知道自己罪無可恕。
“姑娘也別慌,若是本宮真想追究,便不會求皇上將姑娘跟宣公子放出來。”一眼就看出云箴心底的害怕,于緋詩淡言安慰起她來,人也緩慢的從椅子上起身,走到云箴的身邊,
“本宮只是想姑娘到皇后跟前,幫本宮做個證人。”
“作證?”似乎隱隱明白了于緋詩的意思,云箴柳眉稍稍往后一挑,
“娘娘是想讓我皇后跟前,去揭穿麗妃?”
“姑娘果然是聰明人。”轉眸投給云箴一記贊賞,于緋詩絲毫不隱瞞自己的想法,
“麗妃利用姑娘來謀害我兒,那本宮讓姑娘將其陰謀公諸于世,不過分吧?姑娘且想想,那晚若不是玉陽王爺及時趕到,姑娘跟宣公子豈還能站在這兒。姑娘還不會還妄想著,能與麗妃再次共商大計?”
“當然不是。”云箴也不是愚笨之人,大牢里頭的殺手,她早就知道是麗妃派來的。不過是想殺她跟宣無亦滅口。沉吟幾番后,云箴打算同意于緋詩的要求,點了點頭,應著,
“云箴愿意答應娘娘。”
“好,那姑娘請吧。”沒有想過云箴會不答應,待的云箴點頭后,于緋詩往一旁讓開一條道,做出一個請的動作。
“有勞娘娘。”彎腰欠了欠身,云箴規規矩矩的還于緋詩一禮。
不想耽誤時間,于緋詩當下就帶著云箴去昭元宮。
昭元宮的宮人遠遠的瞧見于緋詩等人過來,匆匆忙忙的奔入宮中,啟稟著皇后,
“啟稟娘娘,皇貴妃來了。”
“皇貴妃?”皇后正打算睡下,聽的宮人如是說,睡意立即被這消息給消散。擰起促狹的鳳眼,沉默半晌才抬起手,揮了揮,吟開紅唇,
“本宮知道了。”把話說完,便是起身跟著宮人一同迎至宮外。
皇后走到門口時,于緋詩一行人也正好行至門口。見到皇后,于緋詩欠下身子就去拜禮,
“臣妾給皇后娘娘請安,娘娘萬福。”
“妹妹不必多禮,快快請起!”不等于緋詩拜下去,皇后先一步揚手,將于緋詩扶了起來。
“多謝娘娘。”虛應一句,于緋詩站起身。連帶著宮人跪下來的宮人,也一同帶起身。
眼下于緋詩乃是易無風最為寵愛的宮妃,皇后又是剛出的冷宮,不愿跟于緋詩生了嫌隙,馬上就將于緋詩迎入殿內。還特意囑咐玉燕奉上最好的雪山云芽。
跟著皇后的腳步走入昭元宮中,于緋詩端著一臉得體的淺笑,隨著皇后的旨意,在主榻下方的客席上坐了下來。皇后才是開口,
“聽聞妹妹身子不好,怎不在宮中好好歇著,有什么事情讓下人過來說一聲便是。”
“啟稟娘娘,這事兒下人們可說不好。”沒有恃寵而驕的跋扈,應著皇后的話,于緋詩一字一句的回著,
“此事關系到娘娘的清白,也關系臣妾沒有福分的兒子的公道。所以,臣妾便顧不得此刻天色已晚,依然來打擾了娘娘。”
“無妨,無妨。”從于緋詩的言語中,皇后隱隱可以將于緋詩的來意揣測明白。虛虛回應一句后,就不再開口。
只聽得于緋詩繼續道,
“啟稟皇后娘娘,臣妾所懷龍子,并非惠王跟云姑娘所害。這背后的主謀,乃是麗妃跟蠻國的太子。”
“妹妹。”此事如果牽扯到蠻國的人,那么便不再是深宮里頭的宮闈內斗,而是兩國的邦交。實屬于政事之列,這一切,不是皇后可以去議論跟裁決的。當下,皇后就截住于緋詩的話,
“妹妹慎言,凡事都得講究證據不是。不管怎么說,麗妃妹妹都是蠻國的公主,麗妃妹妹跟皇上的親事,結的可是兩國的親。”
“娘娘當真是寬廣的胸懷。”不是不懂皇后的顧及,于緋詩只是不甘心。當是沒有聽入皇后的話,于緋詩又開口,
“娘娘不知道吧,蠻國的人利用臣妾失子一事,栽贓嫁禍給娘娘,然后借此挑撥鄭家一族跟皇上的關系。本想以此引發朝中動蕩,好讓他們能夠入主中原。”
于緋詩所說的事情,皇后在冷宮的時候,易無風就隱晦的跟皇后提過。但是眼下,局面不曾明了,皇后也是頗為為難。
但這一切,于緋詩可是管不得,看了看站在自己身旁的云箴,輕呷一口,
“云姑娘,你說。”
“是。”得到于緋詩的示意,云箴從于緋詩身旁走了出來,先是給皇后福了福禮,才開口,
“啟稟兩位娘娘,在云箴入京前曾遇見一位先生,名叫古二。云箴所做的一切,皆是與古二合謀。因為惠王殿下跟皇室之間有著舊怨,云箴想替惠王殿下報仇,一時才歪了心思。但是古二確實是都敏的人,他早些年便進入中原,為的就是將中原的一切如實的回稟給都敏。”
“這又能說明什么呢?”每一國都有著自己的探子,專門來為本國探索別國的消息。皇后對云箴的話不以為然。
“這是不能說明什么,但是,都敏已經被擒獲了不是么。”看著皇后無所謂的神色,云箴又言一句,
“皇后娘娘,難道您就沒有想過,為何毒明明是我下的,最后您派來的嬤嬤的,卻是將一切罪孽推到您的身上。還有鄭家跟皇室之間……”
“好了,別說了。”見云箴越說越多,于緋詩忙忙制止了她。
倒是因為云箴的話,皇后的臉色瞬間變的刷白。云箴說的,她并不懷疑是假的。反而是因為是真的,所以她才很是為難。
羌蕪城之戰,蠻國的七萬兵士將鄭家的三萬親兵消耗的殆盡。如今的鄭家,已經實力堪憂。連哥哥都已經……想起鄭皓然的死,皇后心中不免難受。
而于緋詩見的皇后久久沒有多話,心底暗暗揣摩起皇后的心思,小心翼翼的說出一句,
“娘娘,都敏逃了,鄭國公正在追擊都敏。而沒有了那三萬親兵,娘娘覺得鄭家還能如以前么?”
于緋詩不愧是在深宮里的人,一針見血的扎到了皇后的痛處。
堵的皇后一時間,居然啞口無言。沉吟許久,皇后才是無力的開口,
“鄭家縱然是不如以前,但是對皇上的衷心必定是不會改變的。”
“娘娘似乎忘了,蠻國的人,可是要利用鄭家去對付皇上的。”哪里聽不出皇后話里的勉強,于緋詩多點一句。
但見的皇后坐著的身子,頹頹的往后顫了一顫。其實,于緋詩說的都是對的,蠻國的人確實是想利用鄭家來對付易無風。這一切,易無風也知道,但是,易無風會相信鄭家的衷心么。
皇后心中,是沒有底的。
深深嘆過一口氣后,皇后淡然下眼眸,看著于緋詩,
“那妹妹,你想如何?”
“呵呵。”聽聞皇后的口吻松緩下來,于緋詩在臉上逐開一圈明媚的笑意,看著皇后,
“非也非也,皇后娘娘,不是臣妾想如何,是娘娘您想如何?”
“妹妹的意思是?”對于緋詩的話表示不解,皇后輕輕挑眉。
“臣妾沒有旁的意思。”不打算給皇后作答,于緋詩清淺一句,
“臣妾不過是來給娘娘提個醒的,至于娘娘怎么去裁決,那是娘娘的主意了。”草草落下一句敷衍的言語,于緋詩眉眼瞟起倦色。眸光往窗外瞅過一眼后,自顧站起身子,
“喲,天色竟然是如此的晚了,那臣妾不打擾娘娘歇著了,告辭。”
“妹妹慢走。”皇后也沒有多留,起身目送著于緋詩出的昭元宮。
出來昭元宮后,云箴對于緋詩的這些舉動表示不解,緊緊跟在于緋詩身后,遂爾問起,
“娘娘,難道您費盡周折的,就為了提醒皇后?”
“呵呵……”正待于緋詩想給云箴作答,似是胸腔里頭灌入了一陣冷風,整個人止不住的咳起來。驚的點紅一把將云箴從于緋詩身旁推開,扶過于緋詩的身子,從衣袖中掏出天青給配置的藥丸,給于緋詩服下,
“娘娘,快服藥。”
“好。”不再給云箴作答,于緋詩順從的含下點紅喂過來的藥。
而點紅也不敢再耽擱,將于緋詩扶入過來的軟轎里頭,往芳華宮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