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毒不丈夫
從中午碰面后開始商量,一直到快吃晚飯了,四人還是沒有商量出一個大家都認可的結果。香煙倒是被他們抽了快一條,開水更喝了好幾壺。
天花板上的吊扇不停地在旋轉,嘶嘶撲下來的大風還是無法使焦慮的他們感到一絲涼爽。
勞動局的張江河將嘴里還有好長一截的香煙扔到地上,皮鞋踩上去死勁里一旋,當他抬起腳的時候,香煙已經成了一堆小小的垃圾。他對著本很潔凈的地板大口吐了一口濃痰,煩躁地說道:“別談了。依我說,我們還是把那些錢給退了。沒有了它們,可以睡一個安穩覺了。前天我仔細算了一下,這些年來我也就得了七萬三千元的樣子,我把我的存款取出來就……,再找熟人借一點就可以了。”
本來他是想說只要取出存款就行了,但怕別人懷疑自己的錢很多,就畫蛇添足地加了一句。
馮亮接著他的話馬上否決道:“你他媽的蠢啊。老子開始就說了退錢不行,你還在瞎說。你把這七萬三千元交給誰?現在誰他媽的敢受你七萬多巨款?”馮亮比張江河的年紀還大,但一貫跋扈的他依然出口成臟。
張江河對馮亮的謾罵沒有在意,說道:“電子游戲廳是你們文化局主管的,這些錢當然交給你們文化局。”
公安局的鄔運良也把目光看在馮亮身上,他內心也希望把錢交出來算了。他家里的錢可不少,不說八萬,現在就是要他交出十萬他也愿意,只要與這事劃清界限就行。從警校畢業后,分到公安局的他可是順風順水,現在正一步一個腳印的往上走,最近還搭上了局長張群雄的關系,認真工作幾年當上副局長不是什么難事。對于瓜分這些不義之財,鄔運良這幾天真是腸子都悔青了,多次做夢都想以前沒有貪污過這筆錢。
以前之所以收下這些錢,也是看在馮亮是市政協主席的兒子、李席彬又是副縣長這個情況上。他希望通過這事能搭上他們這條線。這些人都比自己的職位高,關系搞好了,無疑對自己今后的仕途有無窮的好處。所以當馮亮找到他的時候,他二話沒說就答應了。當時為了感謝馮亮看得起自己,還請馮亮下了館子,自己掏錢請他吃了一餐那個館子最后的菜。
在后來向娛樂場所的老板收取費用的時候,他總是利用手中的權力讓各鄉鎮派出所的民警協助馮亮他們的手下。每次收費都有民警在場,也就大大增加了收費人員的威懾力、權威性和合法性。馮亮為了感謝他的幫忙,在收入方面就有意多給了他一些。勞動局的張江河只收了七萬多,他鄔運良至少得到九萬多元。
馮亮本來還要破口大罵,但見鄔運良也是看著自己,就壓住火氣,對張江河說道:“你以為文化局是我一個人辦的?以前沒有這筆帳,現在突然出現了,你要我們局里怎么做帳?即使想做帳,我也要做通我們局長的工作,還有財務科的工作,哪里來到及?還有就是這么多人經手,只要有一人口風不緊宣揚出去,那我們一樣是玩完。以前不知內幕的人一看就會知道是怎么一回事。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自己把絞索往脖子里套。”
張江河嘀咕道:“你們局里不行,其他局呢?小一點的局應該可以吧?”說著,他把目光移到了李席彬身上,似乎今天不把這筆錢交出去誓不罷休。
李席彬故著深沉地思考了一下,語氣平穩地說道:“現在把錢送給誰都沒有用。不對別人說清楚,我們交上去了也沒有還是不能減輕我們的……。說清楚了別人也不敢受。如果一定要送,只有一個地方可以送——”
張江河、鄔運良異口同聲地問道:“什么地方?”
就是馮亮也熱切地看著李席彬。
“紀委!”李席彬說道,“現在只有紀委才敢收我們的錢。”
說著,他冷笑道,“問題是交給紀委等同于投案自首了,自首的你們還想不想繼續當你們的官?反正我交上去了,只能坐牢,副縣長這個位置我是不要想了。”
幾個人都低下了頭,奮斗了多年才坐上的位置誰舍得放棄啊?
鄔運良舉棋不定地問道:“幾萬元上交了,未必就坐牢吧?”
馮亮威嚇道:“你是公安局的人你還不知道?沒有這次火災也許沒事。有了這次火災,我們的事就叫民憤極大,不殺不足以平民憤,你這下知道了吧?再說,你的屁股就真的只有這點屎?就沒有人落井下石掀出你的其他老底?哼哼,拔出蘿卜帶出泥。”
聽了馮亮的話,鄔運良心虛地低下了頭。
張江河則說道:“什么不殺不足以平民憤?那火又不是我們放的?我工作這么多年,就只有這些錢是來路不正的。李縣長,我還是建議把這筆錢交上去!實在不行,你們都把錢交到我們勞動局去。總比放在自己身上強,到時候真要查到我們身上,那就悔之晚矣。處分總比撤職強,撤職總比坐牢強,坐牢總比殺頭強。你們交不交,你們不交,我一個人自己交!”
馮亮想不到最沒主意的張江河反而最堅決,正不知道如何回答這些繞口令似的話的時候,李席彬突然大聲道:“真是亂彈琴!幼稚,糊涂!絕對不行!你交了你自己撤職不要緊,肯定會連累我們。現在事情還沒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也許還發現不了。但你這么一交,媽的,不知道的也知道了,那我們什么不什么都完了?本來沒事也被你鬧出事來。”
說到這些錢,李席彬心里真有說不出的苦,總數達十幾萬元的錢收進口袋確實容易,但要他現在全數吐出來卻實在困難。他手頭的存款沒幾個,以前的所有余錢幾乎都花在了樓下那個笑迎四方賓客的鄧莉君身上和這個“麗君飯店”里。即使把這家飯店賣了,也湊不齊這么多錢來。縣治搬遷到開發區之后,老縣城的房產、地價、門面的價格都直線下跌。當時花了十來萬買的舊房改造成的飯店,現在能賣六七萬就不錯了,更何況要賣飯店的話,鄧莉君是不是同意還難說。飯店的主人可是寫的她的名字,無論是名義上還是實際上,能為這家飯店做主的只有那個溫柔多情的鄧莉君。
李席彬知道馮亮的情況也好不到哪里,他的錢到手之后往往不要多久就花出去了:高檔的煙酒、漂亮的女人、新穎的衣服、……,這些都需要付出錢,至于在朋友同學面前炫耀、巴結領導等等沒有錢也不行。
當然,憑借李席彬副縣長的面子,到處借錢他還是可以籌集到這筆錢的。馮亮他利用父親家里的存款,也可以還清。只是贓款還清之日就是自己仕途結束之時,這個損失實在太大了。
作為副縣長的李席彬心里還心存僥幸,現在縣里、市里不僅僅是他們幾個當事人不希望此事深入查下去,就是朱賀年、田國峰以及市里的幾個領導都不愿意深挖。現在當官的沒有幾個經得住深查的,查十個恐怕有六七個存在問題。查出來的唯一好處就是給全縣抹黑,給全市官場抹黑。
李席彬還在寬慰自己:“只要想出一個好的辦法拖過眼前這一關,今后就沒事了。不就是十幾萬元嗎?小數字一個。”
這時,張江河委屈地說道:“可我們想不出什么辦法啊。”
馮亮打氣道:“天無絕人之路,辦法都是人想出來的,只要努力,我就不信想不出辦法來。再說,就算調查組的人查到這事,只要我們幾個知道內情的人堅決不說,他們也找不到真憑實據,能把我們怎么樣?”
鄔運良沒有參加他們的討論,他獨自思考了一會,說道:“這事不僅僅是要做市里的工作,讓他們調查的時候有節制一點。我們也要做好下面這些老板的工作,告訴他們老實一點,不要瞎鬧。但這些都不是主要的,也是我們難以把握的,做起來事半功倍,甚至有可能沒有什么效果。特別是求市里的領導的事很難辦到,我們去的話反而會打草驚蛇。我看……”說到這里,他卻不說了。
李席彬看著一身警服的鄔運良道:“繼續說啊,有什么想法就干脆說出來,行不行我們討論嘛。”
鄔運良沒有抬頭看李席彬,但還是回答李席彬的問話道:“第一,我們必須設法把全部責任推到那個游戲廳老板身上。第二就是轉移大家特別是事故調查人員的視線。”
馮亮反駁道:“你站著不腰疼,要是能將全部責任推到那個家伙身上,我們早就推了,還用你說?我們還用在這里商量?就算不是專業人員,走進那個游戲廳一看就能知道那個游戲廳存在重大安全隱患。不適合做娛樂場所,我們給他頒發營業執照,讓他正常營業,這就是我們的錯誤。”
鄔運良有點鄙視地看了罵罵咧咧的馮亮一眼,說道:“你就不要啰嗦了,天熱心煩,知道不?你說的這些破事誰不知道?我告訴你,要把責任全推給游戲廳老板,很簡單!”
幾個都看著大言不慚的鄔運良,想聽他一個怎么簡單法。
鄔運良道:“只要有一張過去日期的整改通知單就行。有了這種單子,我們就可以理直氣壯地說他是違法經營。”
馮亮被鄔運良搶白了一通,本就不服氣,加上以前跟李席彬談這事的時候也說過有整改通知就好了,所以現在的他譏諷地說道:“這辦法我早就知道了,還需要你現在這么一本正經?你不會不知道所有檢查資料都已經被封存了吧?我問你,我們怎么搞到整改通知?就是作假也無法把副本和存根塞進去啊。”
鄔運良道:“你說不行,那是你沒本事,不代表別人不行。你剛才不是牛皮哄哄說什么‘天無絕人之路,辦法都是人想出來的’嗎?”
馮亮啞口無言,不知道如何反駁才好。
李席彬小聲問道:“你能搞妥這事?就算你能搞妥當,一旦那個游戲廳老板被抓歸案之后,怎么辦?”
“讓他們永遠抓不到。” 鄔運良很干脆地說道。
李席彬眼里冒出一股綠光,他動作有點慌亂地到口袋里掏煙,掏了幾下才發現口袋是空的,煙都擺在前面的茶幾上。他拿煙的手有點顫抖,嘴里粗重地呼吸著。
馮亮疑惑地看著鄔運良,不知道如何讓他們永遠抓不到游戲廳老板。
張江河則問道:“你讓他永遠不回來?是不是要……”說著,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說道,“不行!他老婆孩子都在靠他呢,還有他媽媽也是七十多歲了,誰照顧?你就是把所有責任推到他身上也沒關系,讓他坐幾年牢都行,他又不是故意放火,最多判五六年吧。”
游戲廳老板是張江河老婆的堂侄子,平時關系只能算是一般,雖然游戲廳老板經常在別人面前說張江河是他的親戚,但張江河從來沒有給他過什么特殊的關照,只是在亂收費方面比別人少交一點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