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小車上了輪渡之后,薛華鼎下車站在輪渡上和那個精瘦的站長閑談。
薛華鼎笑道:“呂站長,橋要修通了,你心里難受不難受啊?這個輪渡站要撤銷了。”
“呵呵,我哪里會難受呢,我還巴不得早點修通呢。有了這么漂亮的大橋,我們縣的交通就大有改觀了。”呂站長先“高瞻遠矚”了一番,看著遠處還在建設的大橋又巴結地說道,“還是薛縣長有魄力,一上任就建了這么大的橋,建設多么好的公路。去年建的路比以前幾年建的路總和還多。”
“呵呵,現在比過去有錢多了。” 薛華鼎謙虛了一下,接著問道,“橋修通之后你做什么工作?這輪渡就該退出運輸了吧?”
“這輪渡也用了好多年,早該退了。我啊,我就在那橋上的收費班上班。嘿嘿,坐在空調小房子里收過路過橋費,好啊,比現在這樣站在船上風里來雨里去輕松多了。呵呵,想不到快退休了還能過上好日子,真是感謝薛縣長。”呂站長樂呵呵地說道。
“老呂,你可要為這輪渡站好最后幾班崗,安全工作可不能放松啊。千萬不要以為只有幾個月的事就放松了心里那根弦。安全工作不能有絲毫忽視。”薛華鼎看著輪渡上車輛的輪胎說道。這里的工作人員已經在那里為每輛車前后車輪放置了阻止滑動的三角木。也許是因為有副縣長親臨,工作人員把每個車輪都放置了三角木。
“不會,絕對不會。其他的還可以放松,安全工作絕對不能放松。薛縣長,你放心,越是最后的日子,我管的就越嚴。只要出了一點安全方面的事,我不要你薛縣長處分我,我自己就跳進水里。我是幾十年的老革命了,如果還犯這事,對不起自己這張老臉。”呂站長拍著胸口道。
“哈哈,那就好。抽煙!”薛華鼎給在周圍的另外一個工作人員和司機散了一圈煙,幾個司機誠惶誠恐地接了煙。
等王波又一次打電話來說工廠的保安和廠領導阻不住那些激憤的工人時,薛華鼎給他下了一個讓他和那些廠領導一個目瞪口呆的命令:“不要阻攔,他們不是要沖進去嗎?你們就讓他們進去,如果他們要進辦公大樓,也讓他們進。你們只宣布一條,破壞公物的照價賠償。”
薛華鼎知道現在坐在辦公大樓里的人實際上也沒做多少事,停工一天就停工一天,不會帶來什么嚴重后果。
當那些保安和廠領導放開大路讓那些工人進的時候,那些工人也是愣了一下,一直拼命要沖進來的他們反而猶豫著不敢進。很多人心里以為廠里的領導在前面設置了什么陷阱似的:剛才拼命阻擋不讓進,怎么現在隨便讓自己進?
當然,他們也就愣了一下而已,在后面人群的推擠下,還是狐疑地走了進來。廠里的空地很大,相對廠門口而言,場地大了許多。正因為場地的猛然擴大,使剛才擁擠的工人一下疏散了很多,他們的底氣也隨著彼此空間距離的增大而迅速消減了。很多在大門口大聲叫喊的工人進了廠區之后,他們立即膽怯地不敢再喊了,一邊遲疑地走進來一邊倉皇四顧,擔心遠處是不是埋伏了警察。
當然,也有抱著目的而來的人,或者被人出錢請來鬧事的,這些人的膽子則大得多。他們扯開嗓子大聲喊道:“同志們,不要怕。我們是工人階級,沒有人敢把我們怎么樣!”
“我們是來護廠的,我們是正義的。”
“我們堅決反對有人假借上級的名義拆散我們的工廠。”
“我們要上班,我們要吃飯!”
……
但是,鬧事工人的整體氣勢卻不可逆轉地下降了。
進了廠區之后,一些有思考的工人看著破敗的辦公大樓、破敗的廠房、凌亂的場地,他們心里想了很多很多……
有人小聲對熟悉的朋友道:“這個破樣子,不想其他辦法還真不行。”
“看樣子它肯定會破產。讓我們復工?我看懸。他 媽 的,就是那些貪 官把一個好好的廠搞成這樣。”
“人家有權,你有什么辦法?我還是不愿意那些人把好設備賣掉,那樣我們更加沒希望了。”
“那是。不過,要一直這么拖下去,也不是一個事。”
……
很快,那些成心鬧事的聚到了一塊大喊大叫,試圖將分散的工人重新集合起來;不想瞎鬧的人聚到另外的一邊小聲議論,探討著各種可能性,分析著上級的意圖;好奇者則到處亂看;無所事事的工人則這里一堆、那里一群……
過了吃中飯的時間,有些工人甚至回家吃飯去了——鬧事的心思慢慢地淡了。
人心越來越散,急煞了幾個別有用心的人。
“王主任,出了這么大的事,怎么薛縣長都不露面?”一個廠領導急匆匆地走近王波說道。
“是啊,不管怎么樣,我們工廠還在進行生產吧?現在這么多工人進來,不打亂了我們正常的工作秩序嗎?我看就應該派警察來把他們抓起來。”盛滿山也說道。
王波對這些責備和問話一概不理,只是說薛華鼎現在有事。
但是,薛華鼎還是來了,在那些鬧事工人心灰意冷、百無聊賴地的時候來的。
他的到來讓那些真心擔心會出事的廠領導偷偷噓了一口氣,讓那幾個唯恐天下不亂的人心里一種怨恨。
薛華鼎的到來讓那些鬧事工人增加了一股無形的力氣,幾個人又大聲叫喊起來:
“我們要吃飯!”
“不許拆除我們的廠!”
“打倒腐 敗分子!”
“我們不要敗家子當我們廠的領導!”
“我們要上班!”
……
王波不知道薛華鼎從哪里搞來一只鐵皮喇叭,當他走過去的時候似乎沒有拿什么東西,怎么突然把那玩意舉在嘴邊大喊:“同志們,你們好!我是薛華鼎,是長益縣的副縣長,也是臨時代理柴油機廠的廠黨委書記。大家有什么要求、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我今天負責回復你們。”
鬧了半天,總算出現了一個管事的人,不論是鬧事的還是不想鬧事的,或者準備回家吃飯的,或者吃完了飯又來的那些工人都圍了上來。
一個責問道:“薛縣長,有人說你準備把廠的好設備偷偷賣出去是不是?”
一個說:“薛書記,我們等了多少年,到底什么時候上班?”
遠處一個工人叫道:“靠,當官的只說好聽的,你們別傻了!”
“我們要工資!我們要工作。”一個人大喊道。
“我要報銷醫藥費!”一個人更實在。
……
薛華鼎笑了一下,大聲說道:“各位師傅,大家先聽我說好不好?我建議大家選出幾名代表出來,一個個問,我一個個答。我保證今天我一定給大家一個滿意的答復。你們人太多,都這么問的話,我不知道回答誰好。”
工人經過了好幾次這種場面,沒有幾分鐘五個代表就被推選出來。那五個代表已經好幾次代表這些工人了,現在他們也不怯陣,更沒有推辭。他們很自豪地擠到了薛華鼎跟前,幾個人稍一商量就確定了發言順序。
一個漢子問道:“薛縣長,我是工人,不怎么會說話。首先,我代表我們工人師傅感謝你。你一到我們廠就提出改革方案來,比那個什么王副縣長強多了。那個人在我們廠呆了二年多,除了發牢騷就是不做事。相比于他,你是強多了,你是一個真正想做事的人。有行動有動作比一動不動要好,沒有行動永遠不可能出現奇跡。不過,我們聽說你改革的第一步就是把廠里的好設備、好廠房等拿出來賣掉。我們都不是傻子,大家都知道這個廠的情況,可以說是資不抵債。政府正是因為考慮到我們這幾百工人無法消化,所以才沒有使這個廠破產。我想問的是,如果你把廠里值錢的東西都賣出去了,那這個廠還有希望嗎?還能起死回生嗎?只要那些設備一賣掉,我可以說,這廠就是一堆完完全全的垃圾。我們工人一點點盼頭都沒有了。所以,我們堅決不同意把這些設備賣掉。”
這個代表嘴里說他不會說話,但實際上說出的話都是一套套的,其他幾個代表也是馬首是瞻。他的話音剛落,幾個人就爭先恐后地喊道:“說得對,我們不容許把好東西賣掉!”
“要賣先賣那些爛設備!”
“我們不要敗家子!”
……
薛華鼎用手朝空中虛壓了幾下,說道:“大家安靜。”等了幾秒鐘,大家的聲音才小了下來。
薛華鼎這才舉起喇叭筒說道:“從剛才這位代表的說話,和大家的發言看。我體會到了什么是主人翁精神,也感受到了大家的拳拳之心。我在這里代表縣政府、代表廠里的領導,真心感謝大家。你們的關心也是我們改革的動力,只有大家關心這個廠,關心這個廠的命運,這個廠才有出路,這個廠才不會被某些人敗掉、揮霍掉,我們的改革才能成功,我們才有奔頭……”
薛華鼎的話還沒有說完,一個工人在人群中大喊道:“我們不聽這些官腔!我們只要你回答你到底賣不賣那些好設備。”
“對!我們不要聽這些廢話!”
“當官的都滑頭,盡說一些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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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華鼎笑著看著大家,等他們的聲音一下,薛華鼎大聲說道:“賣!必須賣!”
所有的工人和在場的其他廠領導一下愣住了,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著干脆的薛華鼎。
在所有人還沒回過神來的時候,薛華鼎大聲問道:“在回答為什么賣之前,我想問大家一個問題:你們愿意讓那些好設備躺在倉庫里銹爛,而我們自己手頭沒有一分錢,讓我們的妻子、兒女、父母到菜市場去撿別人不要的菜幫子吃嗎?”
大家很久都沒有回答,過了好久,一個人才大聲問道:“那你把這些好設備賣了之后,這些錢會分給我們嗎?就算分給我們,分了這一次,讓我們吃一二年,那今后的日子怎么辦?廠里什么都沒有了你還拿什么去賣?”
薛華鼎右手指著發聲的方向大聲道:“你問得好!說明你想了問題。”停頓了一下,薛華鼎說道,“這些設備賣是要賣,但是,怎么賣?是不是賣了錢之后,我們私下給瓜分了呢?今后我們沒錢吃飯的時候,又拿什么去賣呢?我在這里老實地回答大家,這次賣不是簡單地賣!賣出來的錢也不能被我們私下瓜分,因為這些錢是國家的,你我都沒有權力來瓜分它們。那我們怎么辦?”
說到這里,薛華鼎提高聲調,大聲道:“我們要養出一只會生金蛋的雞,培植出一棵能源源不斷能為我們賺錢的搖錢樹。剛才這位工人也說了,簡單的賣是解決不了問題的,那是飲鳩止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