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華鼎故著輕松地笑道:“我年輕,就讓他們領導批評我好了。”
接著他勸道:“全和書記,這種事也是長痛不如短痛。難道我們每一年接受別人的責問,每一屆人代會都要向代表們拍胸口做保證?這樣恐怕更不舒服吧?”
傅全和抽著煙沒說話。
薛華鼎知道傅全和心里在權衡、在比較,他在想這個事這么處理帶來的好處和害處。
說實在的,每當想起紙廠無償地消耗那么多蘆葦,不但不交縣里一分錢,而且還要從可憐的縣財政里挖出一塊來補貼他們,傅全和心里就難受,就恨不得把這些包袱給扔掉。
可要按薛華鼎的設想一刀剁下去,真有可能捅了馬蜂窩。沒有了蘆葦場做后盾的紙廠工人很可能就要上街、就要鬧事。那樣的話,全縣穩定的局面就會被打破,市里的領導肯定第一個批評他這個縣委書記。加上縣里有領導出于私心,一定會推波助瀾,那自己提前退居二線都有可能。
他可沒有薛華鼎這樣的人脈關系。出了最大的亂子,有上面的領導罩著,誰也傷不到他薛華鼎。
薛華鼎也沒有再說話,眼睛看著車窗外一閃而過的稻田、麻土、棉地……
現在的棉花早已經摘完歸倉,棉花苗也已經枯死,只等農民有空了把它們拔起來當柴燒。勤快一點的主人已經在棉花苗之間載種了綠油油的油菜。
當他們趕到市區的時候,時間還早,幾個人就在一個小飯店點了幾碗牛肉面吃了起來。
等約定的時間一到,傅全和與薛華鼎按時到了牛水生市長的秘書辦公室門口。
吳秘書還是如以前一樣熱情,雖然他知道這二人不會在他這里停留多久,但他還是很客氣地為他們二人泡了熱茶,請他們坐下休息,然后才進牛市長的辦公室為他們通報。
沒有多久,牛水生就親自站在門邊請他們進去談話。
“老傅,小薛和你搭班子,你感覺怎么樣?”牛水生笑問道。
“不錯。薛縣長能力足又沒有年輕人的傲氣,我從他身上學到了不少的知識。真是感謝上級領導對我們瀏章縣的支持啊?!备等瓦B忙回答道。
“是啊,現在像小薛這樣能干大事的年輕人確實很少?!迸Kf著,轉身對吳秘書道,“小吳,給二位領導泡茶沒有?!?
吳秘書笑了一下,步履輕快地出去端茶去了。
傅全和連聲說道:“吳秘書真是熱情。”
很快,吳秘書就端過來二杯茶。
等傅全和和薛華鼎接了茶并坐下后,牛水生說道:“你們的信息真實靈通,我們市里想學一學其他地方的搞法,全年為全市人民辦十件實事,文件還沒有下達,你們就知道這件事了,而且還黨政一把手同時出馬。工作真是做在了其他單位的前面啊。”
傅全和笑道:“現在其他縣都跑到前面去了,只剩下我們瀏章縣在后面爬,我們給全市拖了后腿。我們能不急嗎?其實,牛市長,我們也不完全是知道這個信息,我們以前就打過多次報告。只是這次想乘上這艘順風船而已。呵呵,市領導多關心關心我們貧困縣吧,如果我們的經濟上去了,趕上了其他兄弟縣,那我們全市的經濟肯定能上一個新的臺階,我們市不就可以超過其他市嗎?當然,我們縣的經濟沒發展、財政情況不好,首先是我這個人該向市領導做檢討?!?
牛水生笑道:“你下一句就是說‘但是’吧。看來你這個檢討是虛的,是應付性的啊?!?
傅全和尷尬地說道:“我的檢討是誠心實意的。長益縣以前和我們一樣,他們就走到前面去了,我承認我們班子的工作沒做好,我這個人沒起一個好頭。不過,我們瀏章縣的基礎建設也真的太差了,就只有幾畝農田,從里面實在刨不成什么金銀財寶來。請市領導幫我們一把,我們一定在下一屆里打一個翻身仗。”
牛水生問道:“小薛,今天我就考考你看,你說你們瀏章縣有多少個大一點的企業,目前效益怎么樣?”
薛華鼎回答道:“我們瀏章縣的企業相對長益縣而言還是多一些,大一點的企業主要有二個紙廠、一個農藥廠、一個麻膠廠、一個罐頭廠、一個棉麻公司、三個建筑公司還有一些企業,如汽車運輸公司、水泥制品廠等等。這些公司只有農藥廠和二個建筑公司效益稍微好一些,其他企業都處在微利或虧損狀態?!?
牛水生皺了一下眉,說道:“這些都是國營公司、集體企業吧,你們縣有沒有發展得好的私營企業?”
薛華鼎道:“有是有,但規模都不大。稍微有名氣的就一個五金公司、一個服裝廠。它們一年有近五六十萬的純收入。現在還有一個老板在籌資建設一個游艇公司,專門為公園、私人生產玻璃鋼游艇。從他提交的材料看,今后的收入可能不低。我們縣政府真正幫助他進行可行性分析。”
“呵呵,你了解的不少啊。短短的時間就掌握了這么多情況。不錯,沒有浮于表面?!迸K鷨柕?,“小薛,你覺得我們那些集體企業有沒有可能也進行股份制改造?你是這方面的行家了,那個柴油機廠就是你主導改革的。能不能把這些經驗移植到瀏章縣去呢。”
薛華鼎看了傅全和一眼,說道:“我正在想這事,昨天全和書記跟我談了一下我們縣紙廠的問題。我想了一晚,設想把二個紙廠進行股份制改造。有可能涉及到一些工人的切身利益,我擔心他們不理解我的意圖起來鬧事,把全和書記好不容易維持的穩定局面給破壞了。到了那個時候,雖然全和書記不會說什么,但我心里就有點過意不去。改革成功了,名聲主要落在我身上,改革失敗了,板子卻打在全和書記身上。呵呵,我還在猶豫該不該匯報呢?!?
牛水生略微思考了一下,笑道:“你這家伙,打馬虎眼?你主導的改革成功也好失敗也好,都是你的事。怎么往老傅身上扯?企業改革本來就是我們政府方面的事?!?
薛華鼎笑道:“牛市長,你是領導,你的話我們一直把它們當作指示的。真要出了什么亂子,你可不要怪我們全和書記?!?
傅全和開玩笑著說道:“薛縣長,你想攬功啊。改革成功了,那我豈不啥功勞也沒有?”
三個人都笑了起來。
傅全和說道:“牛市長,這修路的事可就拜托你了,如果沒有,到時候你到我們縣檢查,我就只請你喝白開水。”
牛水生笑道:“呵呵,老傅,你還真是厚道人,給我留了一條好后路。你知道我現在最希望喝的就是白開水?!?
可以說跟牛水生的談話是最輕松的,完全可以說是無拘無束,上級和下級之間還可以說一說玩笑話。
告別牛水生,跟市委辦公室聯系之后,他們來到市委書記孫迪華的辦公室就拘謹多了。不但薛華鼎認真嚴肅起來,心里有點點緊張。就是擔任縣委書記多年的傅全和也有點放不開。
孫迪華的秘書和牛水生的秘書也是性格迥異,見了他們的面就只有五個字:“你們好,請坐?!?
因為是臨時加進來進行匯報,二人在張秘書的辦公室等了好久。好不容易進去了,孫迪華聽了傅全和的匯報之后,只說了幾句話,就打發他們走了。
從孫迪華辦公室出來,他們二個拜訪了市委秘書長劉桂清以及常務副市長、市委副書記、副市長等人,中午請了幾個職能部門的頭頭吃飯,如交通局、市計委等等部門的領導。
下午接著找人。
找完了所要找的人,時間也比較晚了。薛華鼎就留在了市了,傅全和他們都回去了。
既然已經決定拿紙廠開刀,而且要在換屆之前拿出方案,最好是有所動作。這對薛華鼎而言,時間很緊張。
第二天回縣里之后,他馬上召集政府一班子人開了一個碰頭會,他將自己大部分工作交給了常務副縣長賈紅軍負責。自己則帶著主管工業交通的羅國威副縣長、鄉鎮企業局局長王強、勞動局局長曹森、環保局局長錢國光等人下午就到紙廠進行調研。
聞聽薛華鼎縣長親自帶隊前來調研,瀏章縣造紙一廠的領導在黨委書記兼廠長劉東林的率領下站在廠大門口迎接。
對于這次調研,紙一廠上下都非常重視。被紙二廠打壓得透不過氣來的他們以為這次縣里組織的調研是一個發泄怨氣、實現企業重新盈利的契機。
全工廠的干部職工難得一次上下同心:破敗的工廠打掃地干干凈凈,工廠里里外外都收拾一新。造紙設備干脆停工進行清理。
只可惜設備太舊,設施太老,怎么收拾都掩飾不了衰敗之氣。這種氣是從工廠的骨子里、工人的骨子里散發出來的,用最多的標語、鮮花都消除不了。
薛華鼎一行人首先被請進了會議室。會議室內張貼、懸掛一房子的獎狀、錦旗,還有不少獎杯。有不少獎狀、錦旗都因為年歲太久而顯得骯臟不堪。
薛華鼎在坐下的時候,稍微掃了一下墻上的榮譽品,讓他驚訝的是,有一面錦旗竟然是54年由省里頒發的:到如今可是整整四十四年了!
劉東林廠長以為薛華鼎對這些榮譽成列品感興趣,連忙說道:“薛縣長,現在我們這個廠看起來很破的樣子,但我們廠的歷史可不簡單,可以用得上輝煌一詞?!?
聽了他的話,所有人都把目光移到墻上,看著琳瑯滿目的獎品、證書……
劉東林借題發揮道:“說起來你們也許不信。我們廠還有一位全國勞模呢。我們廠從國家、以前的輕工業部、省、市獲了無數的榮譽,有著優良的傳統,為國家、為我們縣都做出了巨大貢獻。看著現在我們廠現在這個樣子,我們心痛啊。我們請求各位領導能給我們廠一個機會,讓我們老廠再次煥發新春,為全縣的經濟做出我們工人老大哥應有的貢獻?!?
薛華鼎笑道:“劉廠長,你這演講是不是開場白?我們今天之所以來,就是希望你們廠能煥發新春,更希望你們為我們縣的經濟發展做出貢獻,也為你們自己獲得更多的經濟效益。”
劉東林廠長等大家都入座后,就按照原定程序開始了匯報。
匯報的內容先是描述這個廠輝煌的過去,不但有各級組織的授予的榮譽,還有每年的產值、上交的利潤等等具體數字。當然,在說到成績的時候,劉東林廠長還附帶說了一些其他的成績,如工人舍身救人、見義勇為、拾金不昧等等。
說完成績之后,就是一大段的訴苦:上級只知道收稅,不知道投入,導致設備一直沒有更新;工廠貸款不到,無法添置新的污水處理設備;因為效益不好,工廠留不住技術人才,導致工廠的產品質量越來越缺乏競爭力;也因為工廠效益不好,工人的工資不能全額發放,生病工人的醫藥費不能報銷;因為沒錢,工人沒有住房住,還有一家三代住一間十幾平方米房間的;因為缺錢,廠里最好的車是一臺舊的桑塔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