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頭如演講成功者一樣,說完之后自豪地掃了眾老頭一眼,然后看著眼前的現(xiàn)任領(lǐng)導(dǎo),似乎在等待他人的掌聲。
等了好久,掌聲都遲遲未來,只有傅全和笑著道:“老王,坐下說,感謝你的意見。”
現(xiàn)在開的是沒什么章法的座談會。說白一點,這是一個給各位退休老干部發(fā)泄情緒的地方。這些老頭從領(lǐng)導(dǎo)崗位退下來,權(quán)力一下變得無影無蹤,心里自然很不平衡。現(xiàn)任領(lǐng)導(dǎo)擔(dān)心他們因為突然閑下來,內(nèi)心空虛又精力過剩,所以每年給他們一個臺階,給他們一個體現(xiàn)價值的機會。不過,不可能給他們決策現(xiàn)行事務(wù)的權(quán)力。
不少老干部都明白這個座談會的實質(zhì),來了之后也只是說些無關(guān)痛癢的話,說一說你好我好。然后安心和老朋友閑談,吃了水果,僅此而已。
而剛才王老頭說的話就有點越位了,完全是一副世人都醉他獨醒的口氣,不但沒有把周圍退休的老頭們放在眼里,也是間接地批評現(xiàn)任領(lǐng)導(dǎo)沒有能力。
是以現(xiàn)任官員也好、退休的老頭也罷,都有點不忿,不出言反駁就是好的了,哪里還會鼓掌為他助興?副書記劉平良眼神復(fù)雜地看了王老頭一眼,又看了旁邊正埋頭寫字的副縣長賈紅軍幾眼,但見賈紅軍一直在寫,也就把頭低了下去,裝著寫字的樣子不理其他。
王老頭想不到自己的一番宏論竟然沒有人附和,甚至連簡單的禮節(jié)性鼓掌都沒有,臉上有點掛不住。他對著著年輕的薛華鼎道:“薛縣長,你是知識分子,接受新生事物最快的。你說我這個辦法怎么樣?算不算一條解決紙廠困境的好途徑?”
薛華鼎回答道:“我們縣委縣政府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你說的當(dāng)然也是我們思考的一個辦法之一,我們將在綜合平衡之后,再決定采取哪一種。”
王老頭正要反駁說縣委縣政府沒有考慮問題,劉平良副書記發(fā)言了:“全和書記確實是一直把紙廠的這件事做為全縣工作的頭等大事來抓的。我們考慮了不少措施,只是這些措施都不完美,都有一些這樣那樣的問題,所以到現(xiàn)在都沒有確定下來。”
這下老頭不敢說話了,灰溜溜的坐回自己的座位,借故抽煙掩飾著自己的窘境。
一到約定的時間,座談會準(zhǔn)時結(jié)束,老干部們都被請到縣政府招待所吃飯,傅全和帶領(lǐng)黨政一班子挨桌給他們敬酒,一時賓主盡歡。除了有目的而來的王老頭,大家都是高高興興的。
送走了老干部們,下午薛華鼎到傅全和那里坐了一會,把市里準(zhǔn)備把修建從市區(qū)到瀏章縣水泥公路的事說了,也將自己了解的一些情況分析給傅全和聽,告訴他只要做做幾個人的工作,這事納入全市十件大事并不難。
傅全和聽到這個額外的消息果然很高興,還笑著責(zé)備薛華鼎怎么不早點告訴他,讓他上午不好意思在老干部面前說大話,同時催促薛華鼎想辦法跟市里有關(guān)部門聯(lián)系。并馬上將劉平良副書記、賈紅軍常務(wù)副縣長、縣委辦公室主任吳小根、政府辦公室主任李光明等人喊到辦公室來,幾個人一起商量怎么給市里有關(guān)職能部門送禮拜年的事。
告別興高采烈的傅全和,薛華鼎回到自己的辦公室,見快到下班時間了,他就吩咐王波自己回去。他用紙袋裝了二瓶好酒打的士直奔崔老頭的家。
“崔主任,休息好了沒有?”薛華鼎進門招呼道。
崔老頭見薛華鼎單身進來,笑道:“我就知道你不是今天來就是明天來,想不到還沒到晚上你就來了。開座談會就是休息,還要休息什么。”
“開始來這里事情多,一直沒有抽出時間來看你,真是不好意思。”薛華鼎說完,然后笑問道,“呵呵,好菜還沒來得及準(zhǔn)備吧?”
“你是常客了,還準(zhǔn)備什么菜?請坐。”崔老頭笑著接過薛華鼎遞上的二瓶好酒。
二人圍著木炭爐坐在,炭爐上正煮著一鍋豬肘子肉,沸騰的湯呈白色,洋溢出一股好聞的香味。
崔老頭指著鍋子笑道:“這肘子肉燉的怎么樣?我們二人能吃完這一鍋嗎?”
“呵呵,聞起來味道不錯。應(yīng)該可以吃完。”
“你就是運氣好,每次來都能吃到好的。”崔老頭將鋼精鍋移開一些,加了幾塊木炭,問道,“今天來找我有事吧?”
“你不是猜得很準(zhǔn)嗎?那你猜猜我今天來干什么?”
“還不是今天上午王老頭說的事。我沒猜錯吧?”崔老頭笑問。
“算你狠。”薛華鼎笑道,“我還真是為這事來的,新官上任三把火,我想把它做為一把火。即為政府財政,也為那些工人。你覺得呢?”
崔老頭搖頭道:“不是我潑你的冷水,這事作為重點考慮對象還可以,要做為一把火燒起來,恐怕很不妙。”
“你是說我解決不了紙廠的問題?”
“至少是短時間內(nèi)不行。你想想,歷屆政府誰不想解決,為什么拖了這么久還是這個樣子?上一任縣長在人代會上還拍了胸口說要解決。結(jié)果呢,還是這個樣子。別人四年都沒解決,你還想把它作為一把火燒起來?幾個月就想出成績?不可能。”崔老頭連連否定。
薛華鼎今天來的目的可不是真的就這個,見崔老頭否定,他也不急,只是笑笑。
崔老頭問道:“你的第二把火呢?”
薛華鼎道:“修一條到市里的水泥路。”
崔老頭吃驚地看著薛華鼎,好久才說道:“小薛,你今天是來消遣我老頭的吧?這么大的事能成為你的第二把火?那你的第三把火是不是把瀏章縣變成全國百強縣?”
薛華鼎笑了笑,說道:“我還沒準(zhǔn)備燒三把火。不過,第二把火還是有點眉目。市里有可能出錢幫我們修這條路。”
“那是好事。有了這條路,你什么火不燒都可以了,你的政績也出來了。”崔老頭聽了之后,也是高興。有了一條公路,大家進城是方便多了,瀏章縣的發(fā)展也有了基礎(chǔ)。
薛華鼎說道:“正因為有了公路這把火為我做底,所以我才想再做一件事。即使紙廠改革失敗,我也不怕縣里的人趕我跑。你能不能給我說說,這紙廠改造最大的攔路虎是什么?”
崔老頭道:“人際關(guān)系。”
“人際關(guān)系?”薛華鼎接著問道,“此話怎講?”
“有人想把這個廠據(jù)為己有,有人想把這個廠當(dāng)包袱甩掉,有的人則想只要好的,不要工人。錯綜復(fù)雜地很,沒有幾個人真心想解決紙廠問題的,主要是怕麻煩。”崔老頭說道,“今天的座談會上你就可以看出端倪,王老頭想買下這個廠。縣里有的領(lǐng)導(dǎo)想繼續(xù)讓它們爛下去,賣出去怕別人說他賤賣資產(chǎn)。有的領(lǐng)導(dǎo)則想把蘆葦場與紙廠分開,讓紙廠死掉,讓蘆葦賣錢。呵呵,你想解決,從何下手?你意見呢?”
薛華鼎道:“我的意見是這些方案都有可取之處,只要能把工人安置下來,賣掉有何不可?如果能讓蘆葦場剝離出來,為縣里制造凈利潤,那更好。”
崔老頭笑道:“誰都明白這個道理,問題就是工人安置不了。現(xiàn)在蘆葦場的作用就是用它們產(chǎn)的蘆葦養(yǎng)活那些工人。”
薛華鼎痛心地說道:“一個蘆葦場一年可以產(chǎn)生上百萬的利潤,把它們和紙廠捆在一起,縣里有時還要貼錢進去,實在是一種巨大的浪費。長益縣還真沒有蘆葦場這么好的地方,如果有這么好的地方,他們的經(jīng)濟發(fā)展更快。而且,隨著國家對環(huán)保的要求越來越高,對紙廠的排污要求會越來越嚴格,即使將來蘆葦?shù)膬r格再高,我們還是走不出這個貼錢的陰影。”
崔老頭笑道:“呵呵,你只看到一面。長益縣的柴油機廠,不比蘆葦場更值錢?以前你們不一樣每年往里面補助近千萬的錢進去?現(xiàn)在養(yǎng)人本身就是一個大負擔(dān),能夠用蘆葦場的蘆葦養(yǎng)活他們,不要你們出大錢就不錯了。你就知足吧。”
“當(dāng)時還不如不建這二個紙廠,那我們縣的經(jīng)濟情況就好多了。”
“問題是沒有后悔藥可買。再說,當(dāng)時的領(lǐng)導(dǎo)是為了政績才建這二個紙廠的,就算時光倒流回去,該建的還是要建。”崔老頭笑道,“以前的紙廠效益還是不錯的,只是近幾年才敗了。”
薛華鼎問道:“我想把紙廠剝離出來,只賣掉紙廠。你看可行不?”
“你還是不死心。只要你把紙廠和蘆葦場分開,肯定沒有人買,誰敢買一個包袱回去?王老頭要買的可是連紙廠帶蘆葦場一起買的。”
薛華鼎點了點頭:“我知道,他孫子開價一百五十萬。只要他買到手,把工人一開,白得一個紙廠還有一個每年都有幾百萬收入的蘆葦場。真是想的美。”
“呵呵,問題是你怎么安置這些工人?現(xiàn)在的人可不想以前的人那么聽話,真要逼急了,他們可是什么都能做出來。”崔老頭說道。
“我也不跟你繞圈子了,你說如果我提出將蘆葦場和紙廠分開運行,憑你對瀏章縣的了解,有哪些人支持我,哪些人反對我?我今天的真實目的是這樣的。我跟你交往這么多年了,我知道你對瀏章縣的情況最熟悉。特別是傅書記的態(tài)度如何,你猜得出來嗎?我不想因為這是得罪太多的人。”薛華鼎開誠布公地問道。
崔老頭點頭道:“團結(jié)一切可以團結(jié)的力量,這是好事。你新來乍到,手下沒有一個人的話,不說大事,就是小事也辦不了。不管這事辦還是不辦,你現(xiàn)在首要的任務(wù)就是找同盟軍。”
崔老頭稍微想了一下,繼續(xù)說道:“我對現(xiàn)在的官員不是很了解,但你沒有來這里,你的氣勢就已經(jīng)營造出來了,你給人的印象就是下來鍍金的。因此,出于這點考慮,傅全和可以是你事業(yè)上的同盟軍,只要你出成績,你鐵定要上升,也就會把他抬起來。所以在大事上,他會全力支持你。不會像大部分地方縣委和縣政府的領(lǐng)導(dǎo)尿不到一起。只要你稍微尊重他,他不會給你使絆子。”
崔老頭接著說道:“你對傅全和只有幫助,沒有實質(zhì)性威脅。不過,你的到來對劉平良而言則恰恰相反。你鐵定會阻礙他。你從縣長升到縣委書記很正常,也是肯定的事,是不?四年之后,一旦你占了縣委書記的位置,他就只能再次呆在原地等待你上升。可是真要過了二屆一共八年的時間,因為年齡關(guān)系他就只能退居二線。你說他對你怨恨不?”
薛華鼎道:“這只能怪他運氣不佳。我自己都沒想到我會過來。”
“呵呵,話是這么說,但他心里不平衡肯定是有的。甚至寄希望你在縣長的位置上出一些錯誤,讓你在這個位置上多呆幾屆,那樣的話,他就可能過一把當(dāng)一把手的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