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奈者
邱秋道:“誰去說他們,誰敢去說他們?現在整個縣城的經濟都不好,在縣城能租廠房的企業確實沒幾個,也就沒有什么競爭性。他們要玩鬼,你有什么辦法?要玩鬼也很簡單,我一個小女子都會,只要租廠房的人集體壓價,然后與廠里的內鬼來一個里應外合,柴油機廠的廠房就得低價出租。除非你縣里領導愿意讓它們空著、讓它們爛。據我所知,你還是第一個從外地來的提出要租廠房的,正如你所言,你還在因為可憐這個工廠的職工才過來的,否則的話你們就直接在市里租了。所以……,我想你現在應該明白為什么你租不到廠房,在職工面前發不了你的善心了吧?”
薛華鼎先是苦笑了一下,接著他不相信地問道:“那柴油機廠工人的生活不是越來越糟?但我怎么在這段時間沒有發現他們上訪,也沒聽說過他們到縣里靜坐鬧事了?”
邱秋輕輕笑了笑,說道:“縣委縣政府的領導也不是傻子,他們手里掌握的那筆資金并沒有直接交給廠里使用,而是成立一個直屬縣委管轄的機構,專門管理這筆資金的。讓省里下撥的這筆扶農資金只用來發放貧困補貼、解決職工治病等問題,其余的事他們堅決不管。
有了‘活路’的職工自然就沒有去上訪了。相比以前,柴油機廠雖然沒有什么改觀,他們還是安定了一些,有了一口飯吃。只是柴油機廠要翻身就千難萬難了,沒有錢輸進去,資金不真正花到技術開發、產品生產、商品銷售等環節上面去,柴油機廠又怎么開發產品來搶占市場,贏利豈不只能是一句空話?我現在對這個廠是絕望了。
你想想吧,朱書記和我舅舅他們是多么的為難:錢不投進去吧?沒有產品出來,柴油機廠只能一天天死去;投進去吧?那是一個無底洞,估計就是五六千萬也是難有效果。”
薛華鼎認同地苦笑了一下,問道:“有沒有可能找人合資,讓柴油機廠出廠房、設備,外面的企業出技術和市場,進行柴油機廠的股份制改造。有不少國營企業就是走的這條路子趟出來的,要是一直這么拖下去的話,縣政府都會被拖垮。”
邱秋噘起嘴巴,說道:“不知道。反正縣委縣政府的官員們都不想碰這個燙手山芋,柴油機廠內部的人又只知道為自己撈錢。我敢說朱書記他們把王副縣長塞進柴油機廠的意思就是應付上級領導和柴油機廠職工的,他們其實沒有任何積極的心態來解決這個問題。”
薛華鼎道:“怎么說是應付?”
邱秋道:“嗨,放一個副縣長在廠里,不充分說明縣委縣政府重視這個廠嗎?現在哪個企業有在職副縣長親自坐鎮的?”
薛華鼎冷笑道:“還不如說是流放,也算這家伙倒霉。不過現在看來也不冤枉他,一個副縣長在里面當權,柴油機廠竟然一點起色也沒有,這充分說明他無能,也不配當一個副縣長。”
邱秋笑道:“你沒聽說過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說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
“呵呵,繞口令啊。”薛華鼎笑道,“公事說完,我們說你的私事吧?”
邱秋卻道:“沒意思。我請你來主要是想和談私事的,你這家伙怕為難就談什么公事,現在我公事談完了,私事就沒興趣跟你談了。”
薛華鼎笑道:“我知道你這段時間遇到愛情了。呵呵,那小伙子還真是有毅力,我不告訴他電話,也沒有告訴他地址,他卻找到你了。”
邱秋白了他一眼,說道:“切!你就別撇清你的關系了。你告訴了他工作單位,他自己又是搞宣傳的,要找我還不是小菜一碟?”說到這,邱秋笑道,“真是一副酸溜溜的樣子。呵呵,你猜他見面送我禮物是什么?”
“什么?一捆玫瑰?”薛華鼎笑問。
“哼,要是玫瑰我早就把他打跑了。你以為玫瑰可以隨便送?”
邱秋瞪了薛華鼎一下,笑著說道,“他送的是一本什么詩集,軟皮筆記本,用毛筆寫的,說是讓我斧正。我當時差點沒吐出來,什么年代了,還這個?還一副很得意的樣子。”邱秋夸張地睜大眼睛,看著薛華鼎。
“呵呵,你這是嫉妒他吧?現在年輕人中能寫詩又毛筆字寫得好的可沒幾個人。”薛華鼎笑。
“我感覺他還生活在十九世紀,或者更早。以為憑幾首破散文詩就能讓別人折腰,讓大家傾慕似的,呵呵。”邱秋皺著眉頭,說道,“他還好傲呢,對我們的同事沒幾個看得起的,說這個文章寫的不行,說那個寫的不好。總而言之,就是他寫的才是鮮花。”
薛華鼎笑了笑,說道:“你沒私人的事,我還有私人的事想找你幫忙呢。”
“什么事找我?”邱秋奇怪地問道。
“我們局里想在517電信日前后刊登四五篇反映電信事業蓬勃發展的文章。老板已經安排了我來做這個事,想拍你們宣傳部、報社的馬屁。你說我找你們哪位領導好、我怎么才能接近他?呵呵,提示一下,讓我走走后門,送點禮。”薛華鼎半真半假地說道。
“什么517電信日。就是5月17日那天吧?如果只刊登一二篇,又不限定版面位置的話,我們社長就能做主。篇數最多或者需要影響大的版面,那就要市里的主要領導出面了,僅僅找我們社長都還不行。”
薛華鼎問道:“你們社長與市委宣傳部部長是不是一個人?”
“是,他是市委宣傳部部長兼我們安華日報的社長。我們內部習慣叫他社長,外面則喜歡叫他部長。”邱秋說道。
“市委宣傳部部長也是市委常務,這么大的人物都作不了主?怪。”薛華鼎隨口感嘆道。
邱秋不以為然地說道:“嗨,這有什么好奇怪的?報紙是黨的喉舌,你想喉舌能被一般的人控制?你不知道,電視管理更嚴呢,不是黨政一把手,一般不容許直播講話,只能由播音員宣讀某某說某某指出等等,各人的出鏡時間不但有長短還有先后呢。錯了就得背處分。我手里的相機照相的時候焦距都有……,呵呵,不說了,反正我們的規矩多得很。其實各行各業都有規矩,只是報紙的頭版頭條要求更嚴格而已。”
薛華鼎對宣傳一線確實不熟,就試探著問道:“如果找市里羅副書記的話,你說可以不?”
邱秋點頭道:“應該可以。孫書記和羅副書記他們的關系不錯,羅副書記又一直是我們社長的上級,還主管宣傳部。你能找到他應該是成功了百分之八十。你跟他是不是很熟?”
薛華鼎道:“他是市委副書記,我是一個小小的企業職工。我怎么可能跟他熟?也就是在電視里見過他幾次。”
邱秋偏著頭,笑著問道:“不見得吧?先不說你剛才問的話里透露出來的信息。就是那次他視察你們縣郵電局的時候,對你的態度就是瞎子也看得出來。你們之間肯定有不為人知的秘密。說一說,讓我粘粘光,說不定我也可以托你的福而平步青云了,呵呵。”
薛華鼎道:“真的不熟。再說,考察的事已經過去這么長時間了,如果我跟他熟,我不早就找上門去了。”
“一點關系都沒有?”問完,邱秋半瞇著眼睛看著薛華鼎,說道,“鬼信!”
“我認識他兒子,僅此而已。”薛華鼎交代了一點。
邱秋道:“算了,好東西你不愿意讓我共享,我也不稀罕。現在我們的茶也喝完了,該散場了。”邱秋說著就站了起來,小小地伸了一下懶腰,就要出門。
薛華鼎連忙站了起來,問道:“你今天回市里不?”
“不呢。我要在這里呆二天,我舅舅說這里郊區搞什么大棚種植,鄉下搞特殊農業,要我到處看看,看有沒有值得宣傳的,替他這個新縣長吹一吹,呵呵。”
二人從包廂里出來,發現茶樓里的顧客真是太少,薛華鼎來的時候幾乎所有包廂是空的,喝了這么久的茶,出來的時候包廂基本上還是閑著。
記賬的時候,薛華鼎隨口問那個露出半個胸脯的老板娘梅梅道:“老板娘,怎么顧客不是很多啊?你的生意怎么樣?”
老板娘一邊給他找零錢一邊嘆著氣道:“這些機關單位搬遷到開發區之后,這里的聲音都越來越難做了。我們‘金竹軒’還好一點,離這個紅橋大酒店近,多少有點客來。其他地方的茶樓都要倒閉了。我們也準備到開發區去租門面,過段時間這里打給別人。”
邱秋也在他身后說道:“開發區起來后,這個老縣城就冷寂多了,好多商店都關了門。”
薛華鼎接過零錢,心里更加替柴油機廠悲哀:“縣城越冷清,縣城的地皮就越廉價,柴油機廠的門面就更加賺不到租金。”
與邱秋分手之后,薛華鼎打了一個電話給張清林問他現在有空不。張清林卻說他現在和朱書記在下面檢查工作,下午五點左右回縣城。無事的薛華鼎本來想到開發區去看一看,想看看郵電局的老同事、老部下蔡志勇、高子龍他們。可想到自己現在跟賀國平的關系已經勢同水火,相關傳言肯定已經到了這里,如果自己貿然前往,他們可能會有點尷尬:對自己太熱情了,他們怕那個賀國平抓小辮子;太一本正經了,自己又會不樂意。
雖然只是薛華鼎的臆測,但在這個敏感時期還是不出為好。
薛華鼎干脆在大街上閑逛起來。不過,因為感覺到街面上的生意太蕭條,薛華鼎逛了一會就沒有了興趣。到菜市場買了五斤肉、一條魚后回到了家里。
父親一個人背著手上街散步去了,只剩下母親在家里搞廚房里的衛生,薛華鼎就陪母親聊天。
聊來聊去就聊到了縣城的經濟上,母親很是驚訝縣城里還有比鎮上更窮的人家。母親說道:“華鼎,你不知道,我看見那些老工人師傅在菜市場只問那些黃了的、焉了的蔬菜多少錢一斤,在地上撿別人扔掉的菜幫子的時候,我是好怕。”
薛華鼎問道:“你怕什么?怕他搶你的?”
母親道:“他們要搶我的,我就給他們。我怕到時候政府又來一場運動就糟了,我們都得坐牢。你看這套房子要五六十萬,夠那些工人吃喝一輩子的,你能不怕?”
“呵呵,媽,你想的太多了。這套房子是我們憑自己的手賺來的,沒有貪污一分錢,我當然不怕。”薛華鼎道,“周圍又不是我們一家這么好,有人還買了進口汽車呢。”
“我不管別人。我只覺得我們住這種房子有點不應該。我們在黃茅鎮還有一套那么大的,是別人二套那么大,你以為別人不眼紅?”母親繼續說道,“我聽那些賣菜的人說,那些撿菜幫的人都是柴油機廠下崗的工人,年紀大了又不能在外面找活干,只能靠了一二百元的補貼過日子。真是作孽啊。一個那么大的廠怎么說垮就垮了呢?”
平實的生活蘊藏不安靜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