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離衣并沒有選擇住宿,她自己的說法是:第一,中醫‘藥’也在市里,離關瑾瑜家并不算太遠,坐車去學校也很方便;第二,譚老‘交’代給她的課程過多,住宿在學校也多半會是在清凈的圖書館或者自習室,學校會熄燈,還不如在家里方便;第三,關瑾瑜還是她的病人,自己必須得照顧生活勉強自理的她;第四點,是譚老說的,她在學校也不和其他學生一樣按部就班的學習,他自己是個孤僻‘性’子,對徒弟也這么要求,認為天才必須是孤獨的。
關瑾瑜向來是尊重薛離衣本人的意愿,自然不會提半個不字。所以這樣下來,薛離衣雖然入了大學學習,對關瑾瑜來說,除了書桌上那些字典童話被一大摞的專業書籍給取代了之外,基本沒什么不同。
她的薛小衣還是會動不動臉紅,不過好像皮膚饑渴癥愈發嚴重了,每天早晚都要擁抱她一次甚至許多次才行,關瑾瑜琢磨著要不要找個醫生看看?
但她剛剛冒出這個想法,薛離衣的癥狀就明顯的有了好轉,不知道是不是有讀心術,干脆作罷,反正這種事除了有點黏糊以外無傷大雅,大家都是‘女’人,薛小衣抱起來軟軟香香的,自己也不吃虧,而且有利于聯絡感情。
書房的沉木大書桌分成了兩部分,一半歸薛離衣,一半歸關瑾瑜。左邊放著醫學書籍和生物化學,右邊則是疊起來的財務報表和財經證券,看起來八竿子打不著,但夜里萬家燈火稀疏,這兩人便各占一邊,安靜的學習或工作,偶爾有一搭沒一搭的說句話。
書桌上的間隙越來越不明顯,關瑾瑜時不時的站起身在薛離衣的專業書里翻來找去,多半會尋出想找的前兩天已經做好的數據分析,有時候薛離衣的化學分析式剛剛寫完幾大張紙,轉頭就不見了,卻總能在關瑾瑜放在手邊的文件夾里找到。
薛離衣的計劃表一改再改,原先認字讀史看電視那幾項被徹底取締,成為閱讀各類相關不相關的專業書籍,寫字也慢慢下了日程,唯有那行“待卿歸”和“研習食譜”始終不曾改變。
九月中,中醫‘藥’大學開了一‘門’選修,譚建瓴不知道是吃錯了什么‘藥’,從研究所挪了窩,來擔任客座教授,老頭子從來不顧及別人的看法,唯恐別人不知道他是為了這個即將要收的新弟子來的,與其說是來上課,不如說是想著法子給薛離衣挑刺,每節課的課業負擔都很重,每次作業‘交’上去都打電話把薛離衣劈頭蓋臉的罵一通,甚至在課上就破口大罵,薛離衣也不生氣,默默的把他口中提及的書都背了下來,誰讓她有一副好腦子呢?
任爾東西南北,我自巋然不動。
薛離衣了解這個老頭,知道他沒有惡意,越是這樣便越說明他的在意。同時她也迫切的希望成長,有時候真正的長大成.人或許只在一夕之間,只因為星空下一個人的眼神,就夠了。
薛離衣在對待治病救人一事上,一向謹慎小心,加上她過于常人的領悟力,開出的方子和檢測步驟讓譚建瓴‘私’下里在幾個師兄弟面前好好長了一把臉,不知道臭顯擺了多少回!雖然口里還是會‘雞’蛋里挑骨頭,實際上儼然已經當成了關‘門’弟子。
關瑾瑜作為薛離衣的“監護人”,譚老自然事無巨細的打電話給她說這些事情,給關瑾瑜開心得比分了十幾萬項目獎金還開心。
從四月到十月,半年過去,薛離衣成長快得讓關瑾瑜嘆為觀止,再也不是那個和陌生人說話都會羞怯怯的‘女’孩了,她總是脊背‘挺’直,待人接物時時含笑,好像笑容天生是長在臉上那樣讓人如沐‘春’風,然而那雙烏黑的眼睛里再看不穿‘女’孩的心思。
她不是譚建瓴,強大到可以蔑視一切。在成長到一定境界之前,她必須學會在所有人面前偽裝,只除了關瑾瑜。
或者也包括關瑾瑜,她藏在心里的那點秘密,裹挾著甜蜜的酸楚,不能為外人道。
她每天都在催促著自己快點往前,快點往前,卻從不讓自己停下來歇一歇。
十月末的一天夜里,凌晨一點,書房燈火通明,燈下映出兩道纖細的人影,分別坐于沉木書桌的兩端,書頁翻動之聲沙沙作響,夾雜著鼠標輕擊之音。
像關瑾瑜這樣從事金融行業的,多多少少都會炒點股,她每年收入除了寄給父母和日常開支,剩下的一半存入銀行,另一半就投進了股市。
常言道:股市有風險,投資需謹慎。她不是個貪婪的人,深知不義之財如流水,并不會將股票看得太重,這樣的人才不會在‘陰’溝里翻船。關瑾瑜從大學開始炒股,賺多賠少,總體來說每年在股票上的收入少則十幾萬,多則數十萬。
而此刻,她的筆記本屏幕上赫然是一片紅紅綠綠的曲線。
薛離衣的筆在紙上涂寫,心神卻早已不知飄到了何處。關瑾瑜的電腦鍵盤是黑‘色’的,而手指纖長柔軟,在鍵盤上奔走如飛,格外的黑白分明。
指甲修剪得圓潤又整齊,能夠看見淡淡的粉‘色’。
她覺得連鍵盤敲擊的聲音都近乎是悅耳動聽的。
屏幕上一行行數據跳出來,關瑾瑜剛想找紙筆,就有人給她遞了上來,抬眸便對上薛離衣清亮如水的一雙眼睛。
關瑾瑜挽‘唇’笑了一下,習慣道:“謝謝。”
然后低頭,在遞過來的紙上寫下了幾行數字。
她握筆的姿勢很漂亮,更顯得手指白皙修長。
薛離衣靜靜的看了她一會兒,干脆扔下手里的筆,湊了過去,滿臉好奇的問道:“這些是什么?”
“嗯?想學炒股?”
薛離衣搖頭,“我就是隨便問問。”
所謂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其實關瑾瑜只要回答她那些線條紅的是漲,綠的是跌,紅了就賺錢,綠了就賠錢就行了。但是關瑾瑜不知道腦子搭錯了哪根筋,跟那些希望在‘女’朋友面前展‘露’自己的才能以顯示自己無所不能的小男友一樣,開始利用自己的專業知識條分縷析起來。
于是她指了指她購買的其中一只股票——110065,說:“炒股雖然不簡單,但也沒那么困難,首先要有敏銳的數據分析能力。你看這只股票,常年保持低水平穩定,公司的年報我都看過,資產負債表勉強能看,但是頂著這么大的空殼子一直沒分過紅,留存收益差強人意,多半是被注入了很多劣質資產,損益表上做過手腳,肯定有利潤‘操’縱行為。簡單來說這只股票是個幌子,背后的人應該想借這個來做點什么,是資本‘操’作的一種方法,不算很高明。”
薛離衣說:“那你還買?”
關瑾瑜望著她笑了笑,說:“我就是搭個順風車,建個倉,過陣子就拋了,有錢不賺姐姐又不傻。”
“不懂了吧?”關瑾瑜將身子往后挪了挪,靠在椅背上,轉了轉酸疼的脖子,左手手指在書桌上有節奏的敲著,說:“股價是被莊家拉上去的,等人都跟風買了,莊家也就撤了,110065這個破垃圾股沒有在高位長待的能力,沒到頂的時候莊家就會開始拋,要是發現拋不完,就該砸盤了,跑得慢了就被砸在里面了。”
“我有個師兄,大我幾歲,我大學的時候在外面到處跑,跟他做過一陣子股票,里面的‘門’‘門’道道多得很,我們公司也會聯合其他‘私’募或者獨立做幾只股票,接觸得多了自然就懂了。”
關瑾瑜跟她說完這些,氣定神閑的坐在椅上,跟個小男友似的懷揣著那點膨脹的自信心,滿腦‘門’子寫著“薛小衣快夸我快夸我”。
薛離衣沒吭聲,而是皺著眉頭思量了半晌。
“那你怎么知道什么時候拋呢?”她利用那點新學的貧瘠的數學知識,說:“應該有個臨界點吧?能賺最多的錢又保證不砸在里面。”
“所以說做人不能太貪心,有個差不多就行了。”關瑾瑜仰頭習慣‘性’的‘摸’上薛離衣的臉,笑:“人呢,要學會適可而止。”
她驀地愣住。
手背一涼,她貼在‘女’孩臉上的那只手被另一只微涼的手掌輕輕包裹住。
二十歲對于‘女’人來說是一個很奇妙的年紀,她同時有著屬于‘女’孩的溫暖青澀,又有著屬于‘女’人的柔軟芬芳,稍微往前跨一步,就成長為一個成熟的‘女’人了。
掌心的肌膚溫涼,手背的溫度熨帖。
在這天夜里,關瑾瑜終于發現這個在她身邊的‘女’孩,已經悄悄的開始了蛻變。
她的臉頰白皙如‘玉’,長發如墨,額前的劉海半遮半掩著那雙濃墨重彩的眼睛。
——風流無雙。
她的眼睛那么黑,一眼望不到底,甚至在那么一瞬間關瑾瑜以為自己看到了某種隱晦的名為“深情”的目光。
書房燈光‘迷’離,桌上的稿紙被窗縫吹進來的風掀起,飄飄悠悠落在了地上,沒有人理會。
薛離衣望著近在咫尺的心上人,右手近乎溫柔的摩挲著‘女’人的發,墨‘色’眸子里‘迷’茫神‘色’一閃而過,進而翻滾起灼熱的海‘浪’。
她慢慢俯下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