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年歲看起來和自己差不多,頗寬松的銀灰色半身襯衫罩著白色吊帶,腰線處露出吊帶貼身的下半截,頸子里掛著一條細細的銀鏈子,垂在胸前,墜子上掛著的骷髏頭隨著她的動作一晃一晃的。
關瑾瑜似乎和她很熟,揶揄道:“小老板娘,好久不見。”
薛離衣還在想小佰這個稱呼是怎么回事,就看到那個女孩直接撲到了關瑾瑜懷里,關瑾瑜也毫不吝嗇她的擁抱。
她眉頭微微蹙起來。
關瑾瑜放開柳沁雪,介紹道:“這是酒吧的小老板娘柳沁雪。沁雪,這是我表妹,薛離衣。”
柳沁雪稍稍打量了幾眼,便向薛離衣點頭,“你好。”
薛離衣溫文有禮的回道:“你好。”
柳沁雪拉著關瑾瑜去角落的卡座,薛離衣跟在后面,薄唇緊緊抿著。
“小佰姐姐想喝什么?百利甜?瑪格麗特?還是血腥瑪麗?我親自給你調。”柳沁雪熱情極了。
關瑾瑜看了一眼薛離衣,說:“兩杯果汁。”
柳沁雪:“……果汁?”
關瑾瑜解釋說:“我一會要開車,最近腸胃情況又不大好,所以……浪費你的美意了。”
柳沁雪聳聳肩:“那好吧,我一會去給姐姐拿。”
關瑾瑜和柳沁雪寒暄了幾句,薛離衣注意聽了聽,好像柳沁雪在問她為什么這么久都不來一趟,關瑾瑜就說工作忙什么的,順便問問她最近的生活,老板娘怎么樣等等。
柳沁雪走后,薛離衣問:“她為什么叫你小佰姐姐?”
“以前來這里玩的時候,大家都這么叫。”
“以前?”
“差不多快十年了,我念大學的時候,沁雪還是個小毛孩子,說起來我算是看著她長大的。”
原來隨便一個酒吧的小老板娘都和她有那么多交集。
“……哦,”薛離衣有些落寞,后來想起一件事,便又開心起來,問:“那她一直不知道你的真名么?”
關瑾瑜:“怎么可能?老板娘和沁雪與我是深交,只是叫習慣了沒有改口。”
薛離衣:“……”
關瑾瑜:“嗯?”
薛離衣勉為其難的笑笑:“沒甚么。”
甄倩來得稍晚,她胳膊挽著一個俊秀的年輕男人進了酒吧,薄毛衣,休閑褲,高高瘦瘦,是那種很端正的英俊,眉目烏黑,唇紅齒白。
關瑾瑜沖他們招手:“倩倩,思謙。”
薛離衣認識那個男人,上次在一次吃過飯,劉思謙——是甄倩的警察男朋友。她一見甄倩的裝扮,就知道關瑾瑜所言非虛,臉糊得活像舊墻皮,要不是身邊站著劉思謙,她根本認不出來。
兩人過去坐下,全部點了果汁。
劉思謙笑,語調溫和,像是陳年窖藏的美酒:“我開車。”
甄倩端著臉一本正經:“我是淑女,本淑女不愛喝酒。”
關瑾瑜:“臉皮呢?”
甄倩把那張掉渣的臉湊過去,美滋滋道:“這兒呢這兒呢。”
關瑾瑜手指戳著她的臉,嫌棄的按過去:“可別膈應人了。”
薛離衣和劉思謙對視一眼,莫名其妙的來了默契,看著身邊的人輕輕笑了起來。
倏爾吧里音樂一換,強烈的節奏震耳欲聾,燈光明明暗暗,紅的、綠的、黃的、藍的、橙的,七彩燈光一齊打開,輝映著整座酒吧,燈紅酒綠,令人眼花繚亂。
吧臺的高腳凳上有個人跳下來,吹了句長長的口哨,然后跳入了舞池中央,像是起了個頭一樣,方才安靜的人們就炸開鍋,瞬間沸騰了起來,調酒師在吧臺后面靈巧的雙手愈發的翻騰如飛。
舞池中的人起先很多,隨著音樂或搖或擺,后來卻越來越少,慢慢的中央留出越來越大的空地,只剩下一個穿著黑色短袖t恤的小個子男人,虎口處紋了一朵妖冶的紅玫瑰,肆意地舞動著身姿。
他忽而腰身下伏,擰出不可思議的弧度;忽而以手撐地,奇妙的支撐起整個身子在空中停留;忽而雙膝下彎,一躍而起;又忽而以頭拄地,極快的在原地旋轉盤旋。
薛離衣在電視里見過,這叫街舞,是這里的年輕人很喜歡的一種舞蹈方式。
她還是第一次看到現場版,兩只眼睛都快長在了舞池里,卻沒注意到身邊的關瑾瑜隨手攏了攏長發,用一根黑色皮筋扎了起來,然后把身上用來遮掩的長風衣扔在沙發上,在極快的交錯閃耀的燈光下背心短褲的就上了場。
舞池中央的纖瘦男人踩著節奏剛剛完成一個高難度背旋,場中便跳進一個身材高挑的女人,長相美艷,妝化得很濃,瞧不出年歲幾何。
她雙腳蹲下,背向后仰雙手支撐,然后一只腳向空中高高踢起,雙腳向后跳躍,如此重復幾次之后,她并未直起身,而是勾唇向男子露出挑釁的笑容,立刻流利的接了一套漂亮的托馬斯全旋!
酒吧里的燈光滑過她黑色的長發、修韌的手臂、雪白的長腿,像是最動感魅惑的黑夜精靈。
臺下有人吹了一聲口哨,興奮的叫道:“b-girl!”
這才是今晚上的重頭戲,針尖大約從十年前開始,逐漸發揚起斗舞的傳統,聽說一開始是因為五個年輕人經常在這里聚會比舞,慕名而來的人越來越多,又加上大學城就在這附近,每天晚上都有大批的學生過來,九點,酒吧的喧嘩才正式開始。
方才關瑾瑜做的動作,就是向b-boy挑戰的最基本動作。
本來女生跳街舞大多數會選擇jazz,可以更好的凸顯身體曲線,關瑾瑜跳的卻是男生比較鐘愛的breaking,并不是她不會,而是先熱個身而已,不需要玩得那么過。
她目光落向角落卡座里的薛離衣,招了招手。
像是在對她說:看姐姐的!
男人不甘示弱,轉了轉脖子,開始新一波的反擊。
音樂仿佛更大聲了,吧里的人們渾然未覺,聲浪一層高過一層。舞池上的那個女人仿佛是這方寸地方的閃光點,所有的燈光聚集在她身上,包括薛離衣的目光。
薛離衣從來沒見過一個女人的肢體可以這樣靈活而又有力,像是水做的,有無限的可塑性,任何匪夷所思的動作都拿捏得游刃有余。
那不同于她所練的武功,她的身體,有一種別的獨特的魅力,吸引著所有人的目光。
這是她的世界。
她深深吸了口氣,但還是覺得胸口悶得慌,不由得眉頭蹙了起來。
甄倩咬了一口果汁的吸管,心里嘆氣:還沒完呢。
果然看見關瑾瑜幾步走下臺,對著圍觀的一個也是b-boy打扮的男生眨了眨眼,歪頭笑道:“嘿,哥們!征用你的帽子。”
男生還沒回過神,帽子已經被關瑾瑜從腦袋上抽走,戴在了自己頭上。
單人斗舞并不會持續太長時間,兩分鐘后,男人沖著關瑾瑜比了比大拇指,下了舞池。
女人搖曳生姿的站上了一個略為凸起地面的高臺,手掌握住了一根銀色的鋼管,然后妖嬈身段如藤蔓般纏了上去,頭部后仰,長發在空中甩出優美的弧度。
像是黑色里最安靜的蝴蝶翩然展開雙翅。
音樂靜止了一下。
換了一首更加激烈煽情的爵士。
臺下不知道是誰忽然叫了句:“是小佰!”
薛離衣心里正疑惑著,旁邊卡座里的人就輕輕“呀”了一聲:“是十年前那五個年輕人中最小的一個,聽說這幾年他們很久才回來針尖一次的。”
人群的喧鬧再次迎來了一個高.潮,在一瞬間幾乎蓋過了音樂,有人熱情的吹起了口哨——似乎是歡迎一個久歸的朋友,舉起手大聲叫著:“小佰!小佰!小佰!”
歡呼聲一浪蓋過一浪。
舞池里熱浪滔天。
薛離衣垂下眼,心卻降到了冰點。
自己的生活那樣簡單,簡單到一目了然,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習武練功、采藥配藥,最復雜的事情不過就是去老頭那里燒燒藥廬,安撫安撫山林野獸。即便是現在心里裝了一個渴望得到的夢想,也不過仍是在象牙塔里,在她翅膀的庇佑下成長。
可是……她的生活呢?
最可怕的不是你的心上人把自己的世界嚴絲合縫的用漆黑的帷幔遮掩起來,露出戴著一張精致面具的臉,一邊一角也不讓你看見,而是她坦然地把自己展露給你看,她的生活、她的工作,點點滴滴,你卻根本看不懂。
為什么她越追逐,發現她離自己越遙遠。
好像她們之間隔了一道千山萬水,她翻過一座山,發現還有一座,她淌過一條河,發現面前是望不盡的汪洋大海。
而她的心上人,更在那千山萬水之外。
薛離衣重新望向舞池中央,目光輕輕的落在女人身上,她笑了。
這樣喧鬧嘈雜的環境,這樣多的人,坐在角落里的年輕女孩顯得特別孤獨,她的笑容襯得她更加孤獨,也許是因為她充滿笑意的眼睛里,同時也充滿了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