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醉酒那天晚上之后,關瑾瑜就覺得薛離衣有什么地方不一樣了,不是說具體哪個方面,而是精氣神就像完全換了個人一樣。
本來像現在這樣,薛離衣應該會低下眼避開她的目光。
為什么要避開?關瑾瑜心里隱隱有一個猜測,尚且不確定。
薛離衣毫不退縮的迎上她的目光,甚至眨眨眼,微笑了一下。
最近真是太奇怪了!關瑾瑜心里咕噥著。
關啟梵進門的時候看到的是一副其樂融融的場面,他姐姐和另一個漂亮的年輕女人在和老媽聊天,關爸開著電視時不時的不咸不淡插上兩句嘴。
電視臺還是走馬燈似的換。
他把手里的黑色提包擱在架上,發出不輕不重的聲響,這家另外三個人瞥了他一眼,絲毫不走心的招呼他:“回來了。”
這次第,怎一個凄涼了得?
好在關啟梵早就習慣了,家里一向是講究窮養兒子富養女,自己是兒子,糙點養沒關系。
他輕車熟路的把皮鞋甩在玄關,一屁.股坐在了沙發上,重重嘆出了一口氣,“可累死我了。”
關瑾瑜:“堵車?”
關啟梵的長相頗為斯文,五官和關瑾瑜如出一轍的清秀,不言不語的時候透著一股濃重的書卷氣,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個學校的老師,誰料得到事實是讀書從來都是擦著及格線,勉勉強強混上了本科,可念了不到一年就私自輟學跟著人家下海了,去搞什么游戲開發,當年愣是沒把柳蓉和關爸氣出個好歹來,差點就被打斷狗腿趕出了家門。
現在混得人模狗樣的關啟梵習慣性的去扯自己的領帶,才想起來自己穿的是休閑服,于是故作風騷的摸了摸自己的領口,笑著說:“沒辦法,你弟我太帥了,路上被鶯鶯燕燕圍著要簽名呢,能不累么?”
仔細看的話關啟梵的眼線很清晰,和眼尾連成一線,像是一筆山水墨橫掃過去,氤氤氳氳,笑起來很有些桃花的味道。
關瑾瑜從手邊抄起什么就扔了過去:“臭不要臉。”
“我就知道老姐疼我。爸天天看的這都是什么啊,又是非誠勿擾?我說這要是您兒子,要才有才,要錢有錢,要貌有貌,鐵定上去一舉拿下。”關瑾瑜扔過去的恰好是遙控器,被那個風騷弟弟借坡上驢。
關瑾瑜:“我就不該搭理你。”
薛離衣看了看眼觀鼻鼻觀心的關爸和柳蓉,本來還打算打個招呼,想想還是保持緘默比較好。
她不理關啟梵,關啟梵可沒打算放過她,一米八的大高個,繞過茶幾就站到了薛離衣面前,他垂了垂眼,溫文爾雅的問道:“這位漂亮的小姐你好,我是您面前這個女人的親弟弟關啟梵,是否有榮幸知道您的芳名?”
要是沒有剛剛那一出,薛離衣大概要認為眼前這人就該是這副君子如玉的模樣了,她眼角抽了一下,然后點頭微笑:“我姓薛,薛離衣。”
“真是個好名字,不介意的話,我就叫你離衣吧。”關啟梵說。
關瑾瑜剛想踹這個不要臉的弟弟一腳,就聽薛離衣說:“抱歉,我很介意。”
關啟梵:“……”
“該!”關瑾瑜拍拍自己身邊的位置,說:“小衣來我這里坐,你也別理他。我們家對他的政策是統一戰線一致不搭理,直到他犯完病為止。”
關啟梵回原處坐著,長腿交疊擱在茶幾上,大尾巴狼似的往沙發里一陷,說:“真是太惡毒了,薛小姐你看我長得像是壞人么?”
關瑾瑜:“不像,你就是!”
姐弟倆斗嘴斗得不亦樂乎,別人根本就沒有插嘴的機會,關爸和柳蓉是壓根不想插嘴,薛離衣則是不知道怎么回答,因為關啟梵問她的問題全被關瑾瑜擋了回去。
薛離衣垂下眼,笑意一閃而過。
直說到了晚飯時分,柳蓉做好飯,大家長關爸咳嗽了一聲,這兩人跟裝了開關似的,立馬就止住了嘴,上飯桌。
飯桌是那種長方形的大理石桌,關啟梵坐在上首,關爸和柳蓉坐在右側,關瑾瑜和薛離衣坐在左側,這十分明顯地表明了家庭地位,關啟梵坐在上首并不代表他地位高,而是處在被壓迫的一方,因為飯菜都擺好之后,上首是最難夾菜的座位,關瑾瑜和關爸的位置則是最便利的位置。
薛離衣來之后,飯菜就愈往中間擺了,關啟梵端著飯碗簡直不知道說什么好,他手再長也夾不到離他最遠的那道竹筍炒肉。
柳蓉一看他就知道他想什么,說:“想夾菜站起來還是夠的。”
關爸:“不然你站著吃也行,站你媽后面。”
關瑾瑜夾了一筷竹筍炒肉,在關啟梵垂涎的眼神里放到了薛離衣碗里:“我附議。”
薛離衣忍不住同情了一把關啟梵。
關啟梵接到她的視線,還不忘灑脫的笑了笑,眨了下右眼對她放個電,然后坐下徹底放棄了那道菜,有美麗的女士在,他還是要維護一下自己的形象的。
上了桌又是另一番場景,薛離衣簡直都快看不懂這一家人了,三個人輪番給柳蓉夾菜,基本上都是精瘦的排骨,把她碗里堆滿了才算。
柳蓉為難地說:“我不吃肉。”
關瑾瑜涼涼道:“你把它夾回來試試?”
關啟梵:“你敢夾回來我立馬就不吃了,讓你做這么多菜,放壞了才好。”
關爸:“信不信我把你趕回柳家去。”
柳蓉哭笑不得,還真不怕罵的把排骨放回盤里,關瑾瑜一摔筷子,柳蓉連忙撿了回去,訥訥道:“小薛還在呢。”
薛離衣:“……”
關瑾瑜頭也沒抬:“沒事,她不是外人。”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薛離衣低頭扒飯,覺得這頓飯吃得都比之前香了。
為什么關瑾瑜家吃飯的氛圍這么詭異呢?柳蓉農村出身,從小也不知道是家里教的還是耳濡目染,和大多數母親一樣從來都把好吃的留給孩子和丈夫,孩子吃不了那么多,放到壞了她也不吃。這一家另外三口后來琢磨出一個辦法,每次上桌都逼著她吃,像現在這樣的威逼喝罵簡直是司空見慣。
多少年了,這家人已經習慣這樣的模式了。
薛離衣洗過澡在房里玩著關瑾瑜的筆記本,關瑾瑜一邊收拾自己衣物,一邊給她解釋。
“我媽就這樣的人,以前吃的苦多,這些年過上好日子了,改不了扣扣索索的毛病,你說一視同仁我倒不說什么,只對著自己小氣,我們哪看得下去。”
薛離衣停下鼠標,轉過身對著她:“長輩或多或少都會這樣吧。我以前在山上住的時候,師父倒也不是對自己小氣,但是有什么好的都給我留著,比如采什么藥,我要是需要的話他們都會集體出動,想要星星不給月亮。”
關瑾瑜:“我還是第一次聽你說起來你師父,他們到底是一群什么樣的人?”
“唔,都是白胡子老頭,老不正經,每天招貓逗狗,反正從來沒見他們干過正事,”薛離衣有些苦惱:“我也不知道怎么說才好。”
“那你們天天吃野味么?”
“不是的,山下有弟子會送物資上來,米面糧食甚至各式各樣的零嘴,應有盡有。”
“弟子?”關瑾瑜覺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東西,好像薛離衣的來歷并沒有她想的那么簡單。
“師父和師叔們的徒子徒孫,他們都管我叫師叔。”薛離衣看著她在箱子里翻來翻去,忍不住問:“你在找什么?”
“擦臉的那瓶乳,”關瑾瑜說,“我記得放在行李箱了,但是找不到了。”
薛離衣把桌上的背包拉過來,在里頭摸索了一陣,摸出一個冰涼的綠色玻璃瓶來,說:“這個?”
關瑾瑜接過來,“就是這個。”
薛離衣彎著眉,煞有介事的嘆了口氣。
關瑾瑜撲過去捏住了她的臉,不服氣的說:“干什么干什么?是人都有找不到東西的時候好么?”
“好的。”薛離衣又長嘆了口氣,說,“我只是在想,就你這丟三落四的性子,還不會照顧自己,離了我可怎么辦?”
她順勢圈住了女人的腰,仰頭看著她,神色有些調侃,但那雙眼睛沉沉靜靜,卻看不出半點玩笑的意味。
那句“以后我來照顧你”,就含在她嘴邊,呼之欲出了。
白色的燈光下,關瑾瑜終于確認當初看到的那種隱晦的名為“深情”的目光并不是錯覺。
“瑾瑜,”薛離衣站起身平視著她,眼神柔和而深邃,雙手仍然扣在女人腰上,她輕輕地說道,“其實我……”
關瑾瑜抬手捂住了她的嘴,輕輕掙開了她的懷抱。
“對不起,”她說,“我想去洗澡。”
然后轉身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