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歷臘月二十四,是大部分地區吉祥喜慶的小年,柳蓉自打前兩天接到關瑾瑜電話說會帶‘女’婿回家就陷入了莫名的緊張當中,這可是她‘女’兒第一次帶人回家來。雖然在城里待了很多年了,也學著不去‘逼’迫孩子的婚事,但作為一個傳統農村‘女’‘性’來說,兒‘女’終身大事的解決真是不能再欣慰了。
關爸板著臉在客廳看電視,遙控器仍舊將臺換來換去,沒個定。
柳蓉兩手各拿著一套衣服,問關文勇:“老關,你覺得我明天穿哪件衣服好看?是穿得樸素一點,還是穿得隆重一點。”
關爸:“和平時一樣,稍微‘精’神一點,既不能讓男方覺得我們家不重視,也不能讓他覺得我們特別重視,把握好度,這樣‘毛’‘毛’也好做人。”
柳蓉翻了個白眼:“你就拿商場上那套來忽悠我吧,給個明白話,左手邊的,還是右手邊的。”
關爸抬眼掃過,毫不猶豫的說:“右邊。”
柳蓉:“那不就得了。”
她確定好了衣服,撐著下巴坐在沙發上想明天做幾個菜,做什么菜好,實在拿不定主意又開始征詢關爸的意見,到最后‘雞’零狗碎的事情竟然都是關爸決定的。
吃過晚飯,關爸撫著圓滾滾的啤酒肚,溜溜達達要出去散步,柳蓉也跟著去了,回來的路上經過理發店,關爸抬腳就跨了進去。
柳蓉:“我不做頭發。”
關爸:“誰說給你做頭發了,我理個發。”
柳蓉:“就你那二茬,還沒長起來呢,有什么好理的。”
關爸不答話了,往椅上一靠,招呼著小老板給他理發,才老神在在的說:“就許你見‘女’婿穿新衣,不許我理個‘精’神點的頭發?給不給老男人一點活路了?”
從霖市飛往江城的航班上,關瑾瑜已經蓋著毯子睡著了,手一直被薛離衣握在手里。
她昨天一夜沒睡薛離衣是知道的,到飛機上困得不行,被薛離衣好說歹說的勸睡著了,但睫‘毛’仍舊顫得厲害,仿佛總也睡不大安穩。
“需要買點水果還是禮品么?”下了飛機,薛離衣問。
關瑾瑜嘆了口氣:“不用了,他們應該也沒那個心情,啟梵到哪里了?”
薛離衣:“他比我們早到,說是在離家不遠的一家賓館,叫宏興的。”
“我們先去找他。”
關啟梵聽到敲‘門’聲已經是下午三點了,他從淺眠中醒過來,拉開‘門’就看見相攜而立的兩個‘女’人,不得不承認,美人站在一起就是養眼。
“姐,薛小姐。”關啟梵說,同時不忘紳士風度的接過她們身后的行李箱。
“嗯。”關瑾瑜淡淡答了聲,薛離衣則點頭示意。
“真要出柜啊?不能等年過完了嗎?”關啟梵問。
關瑾瑜從昨天到今天一路忐忑著,臨近家‘門’口反而果決起來了,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她說:“開弓沒有回頭箭,我跟爸媽說了今天要帶‘女’婿回去的,能拖一天難保不會想拖第二天,一拖再拖,什么時候是個頭。有喜歡的人,就是有喜歡的人了,老藏著掖著對你也不公平。”
最后那句她是對薛離衣說的。
薛離衣輕聲說:“其實我……沒有那么著急,如果可以讓他們慢慢察覺,會不會……”
關瑾瑜斬釘截鐵:“不會。我爸媽那個‘性’子就是我瞞著他們十年,一朝戳破反應也不會有什么不同,與其陷入被動,還不如先發制人。”
關啟梵表示贊同:“我姐說的對,一會不管發生什么事,你都別出聲,身份太尷尬,只會火上澆油。”
關瑾瑜點頭。
“這樣吧,”關啟梵掏出手機,說:“我給媽打個電話,就說飛機晚點了,晚上再過去,大半夜的應該不會被趕出家‘門’,順便也要注意一下鄰里影響。”
他撥號鍵還沒按出去,手機就進了一條短信:我新拍了幅作品,想給你看看,手機沒打通,去你公司發現你不在,你出去了么?
發件人:郁嫻。
關瑾瑜正等他打電話,就看著他對著屏幕出神,總是流光溢彩的眼睛里難得有些怔然。
她好奇心起,剛躡手躡腳走到他身邊,關啟梵便‘欲’蓋彌彰的遮住屏幕,踱著步子去了陽臺,手指在屏幕上快速的按著鍵,大概半分鐘后才撥了電話回家。
關瑾瑜和薛離衣對視一眼。
——有問題。
關瑾瑜‘摸’著下巴,幸災樂禍:“小衣你說,我這個風流弟弟是不是要栽了?”
薛離衣看著她,說:“你很開心的樣子。”
“我當然開心了,”關瑾瑜壓低聲音,把她弟單戀甄倩十年的事全盤告訴了薛離衣,然后喟嘆的說:“好歹我們家另一根苗苗有著落了,我算是老懷甚慰了。”
她忽然變了臉‘色’:“不行,我得問問他中意的是男的還是‘女’的。”
“好啦,”薛離衣拉她到‘床’上坐下,點了點她的腦‘門’,指腹‘摸’著她的眼角笑‘吟’‘吟’的說:“你呀,真是‘操’太多心,想太多容易長皺紋,到時候就不漂亮了。”
關瑾瑜偏頭去親她的手指:“長皺紋就不漂亮了么?”
薛離衣從善如流的答:“別人長不好看,你長不長都好看。”
關瑾瑜裝模作樣的唉聲嘆氣:“可我比你大,遲早會比你先老的。”
薛離衣轉身兩手握著她的肩膀,認真的思考了一番:“你想啊,一個七十三歲的老太太和一個八十歲的老太太,看起來有什么不同么?你分辨得出來誰比誰年輕么?”
關瑾瑜給她哄得心里一甜,剛想說句什么,被男人猛烈的咳嗽聲打斷了。
關啟梵捏著蘭‘花’指,陽腔怪調的說:“哎喲我這一身的‘雞’皮疙瘩,連帶著牙都快酸倒了。老姐,我長皺紋你還會愛我不啦?”
關瑾瑜起身要去踹他:“給我滾蛋!”
關啟梵往薛離衣身后一躲:“姐夫救我。”
薛離衣眼睛淺淺的彎了一下,伸手攔住關瑾瑜,將她帶進自己懷里:“好了瑾瑜,別和孩子計較。”
每個人都有很多面相,好比關瑾瑜在外面淡定素斂,舉手投足大方典雅,一旦回到至親面前,就會變成一個頑劣不堪的孩子,打打鬧鬧得沒個完,非得自己哄著才行,這令她……總是十分愉快。
關啟梵:“……”被一個比自己小的人叫孩子感覺真是略微妙。
關瑾瑜:“誰讓你叫姐夫的,叫姐媳。”
關啟梵和薛離衣一起樂出聲來,這是什么稱呼,中華五千年博大‘精’深的文明里有這么一個稱呼么?
薛離衣忍著笑點頭,吾心甚慰的說:“叫姐夫‘挺’好的,你別聽她的。”
關瑾瑜:“聽我的,我家我說了算。”
關啟梵鄙夷之:“可得了吧你,看你這嬌羞地窩在攻君懷里的樣子,簡直受一臉。”
“嘿,我這暴脾氣,”關瑾瑜往外一掙,從薛離衣懷里掙出來:“你別攔著我,我今天不揍死他我就跟他姓。”
當然,最終關啟梵沒有被揍死,因為他倆本來就同姓。趕在天黑前三人很有先見之明的出去吃了頓晚飯,可無論關瑾瑜威‘逼’利‘誘’、旁敲側擊,關啟梵都緘口不言關于那條短信的主人的事。
終于,到了晚上七點,關啟梵跟柳蓉約好到家的時間。
一場風‘浪’就這樣卷向了表面平靜的家庭,父母甚至滿心歡喜毫無所覺,柳蓉早早就脫了圍裙,坐在客廳沙發上等待,關爸也沒有再換電視臺。
‘門’鈴響得很準時。
這是關瑾瑜家鄉的風俗,帶新姑爺上‘門’是不能自己拿鑰匙開‘門’的。
關爸立馬‘挺’直了腰板,“蓉蓉,去開‘門’。”
先進來的是關啟梵,他跟爸媽打了聲招呼,沒繼續往里走,只站在了玄關里面一點點,挪出兩個人的位置來。再進來的是關瑾瑜,手和薛離衣的牽在一起。
“爸媽。”
“叔叔阿姨。”
柳蓉隱隱覺出一絲不對來,看向她身后亮著的樓道,空無一人。
“‘毛’‘毛’,你不是說帶男朋友回來么?”
關瑾瑜拉著薛離衣往前走了兩步,“媽,我只是說找到想在一起過一輩子的人了,并沒有說……”
柳蓉截口打斷她,僵硬的臉擠出點和顏悅‘色’的笑容來:“先吃飯吧,我和你爸等很久了。”
她轉身往廚房走,神經質的念叨:“我給你做了最愛吃的糖醋排骨、啤酒燒鴨,還有專‘門’去鄉下摘的地菜,你爸還親自下廚做了麻辣魚,你不是老嫌我做的不好吃嘛。”
“媽,其實我……”
“我昨晚上和你爸去大伯家了,他一直惦記著你,讓你回來了哪天去他家吃個飯。”
“媽!你聽我說……”
“你就不能不說話,先吃飯不好嗎?”柳蓉眼眶都紅了,幾乎是在求她。
“蓉蓉,你讓她說。”說話的是始終坐在沙發上的關爸,他語氣寡淡,眼睛并沒有看向關瑾瑜,只是盯著不知道什么時候調了靜音的電視機。
“我……”
薛離衣感覺到掌心的那只手顫抖起來,稍微用了點力回握住她。
關瑾瑜閉上眼深吸一口氣,短短的一句話擲地有聲:“我喜歡‘女’人,我想和她在一起。”
客廳死水一般沉寂下來,落根針都能聽見。
柳蓉忽然撲上去分開她們牽在一起的手,恨恨的剜了一眼薛離衣,當日覺得乖巧懂事的孩子如今避之如洪水猛獸。
她緊緊拉著關瑾瑜的手走到一旁,哀求道:“‘毛’‘毛’,你不喜歡她好不好?”
關瑾瑜低下頭,悶聲不吭。
“一定是你害的,你給我滾出去!”薛離衣沒防備被柳蓉推得一個趔趄,差點一頭撞在墻上,被身旁的關啟梵眼疾手快的扶住。
“媽你干什么!”關瑾瑜一個箭步沖過去擋在薛離衣身前。
“我干什么!這個有爹生沒娘教的東西,把我家孩子害成這樣,還有臉站在這里!”柳蓉尖聲叫道:“你讓她滾出去,你要是認我這個媽就讓她滾出去!”
薛離衣眼神一暗,垂下了眼。
“媽,我求你別這么說她,”關瑾瑜懇求道:“她是孤兒,她只有我。”
柳蓉當即愣了一下,不說話了。
“好了,都別吵了,”關爸把電視關掉,眉頭狠狠的皺了起來,“薛小姐,麻煩你先進房,我要處理一下家事,外人最好不要摻和。”
他刻意強調了“外人”這兩個字。
又吩咐說:“關啟梵把‘門’關上,鄰里見了笑話。”
關瑾瑜手按著她的肩膀,朝她點了點頭,低聲說:“你先進去,聽到什么響動都別出來。”
薛離衣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抬腳往關瑾瑜的房里走。
“過來跪著。”
她剛走到房‘門’口,就聽到關爸如是說,腳步一頓,口袋里的手機接連震了兩下。
關瑾瑜想等到薛離衣進‘門’,動作于是阻滯了一下。
“耳朵聾了么?”關爸手里一直扣著的遙控器直接砸在她膝蓋上,又落在地上摔了個四分五裂,“我讓你跪下!”
她眉頭皺也不皺,緩緩跪了下去。
薛離衣閉了一下眼,開‘門’又關‘門’,始終沒有回頭看一眼。
手機里的兩條短信分別來自關啟梵和關瑾瑜。
“如果我爸要打她,我會護住。別出來,別聽我爸媽的話,記住我以前和你說過什么。”這是關啟梵。
“別怕,有我在。”這是關瑾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