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記住,
關瑾瑜跪下的同時,關啟梵也跪在了她身邊。
加起來也有五十多歲的兩個大人就這么跪在客廳的地磚上,怎么看怎么違和。
關爸不為所動,冷冷的說:“蓉蓉,給我找根棍子來?!?
柳蓉站在原地,猶豫著不動,母親總是與父親不一樣的,在柳蓉心里,這事千錯萬錯都是薛離衣的錯,一點也不干關瑾瑜的事。
“慈母多敗兒!好,你不拿我自己去,”關爸霍地站起身,在屋里走了一圈,現代社會沒有人家會常備棍子來打人的,最后關爸暴力地拆了家里的拖把,把長木棍握在手上。
“毛毛,你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标P爸說。
“是,”關瑾瑜低眉斂目:“我說我喜歡女人,我要和薛離衣在一起?!?
關爸手背青筋暴起,木棒揮過來的風聲帶得耳旁發絲飛起,臉上都是沁涼的,關瑾瑜下意識閉了眼。
身子被一雙溫熱的手臂攬住抱在懷里,然后傳來鈍器擊打在骨肉上的聲響,沉沉悶悶。
“爸,這事我早就知道,你要打就打我吧。”關啟梵背上結結實實挨了一棍子,腦門上瞬間就下來一層冷汗,差點沒直接背過氣去。他心說:他爸下手還真狠,真他媽疼。
轉念一想,這棍子要打在他姐那細皮嫩肉上,非得去了半條命不可,自己還是挺值。
關爸一句廢話沒說,鐵青著臉轉手又是一棍子,他可不是城市里什么斯文人,手勁一貫大得很,關啟梵覺得左手臂一陣劇痛,忽然福至心靈,直接歪倒在了地上。
柳蓉嚇了一跳,忙搶上去抓住關爸的手,帶著哭音說:“關文勇,嚇唬嚇唬就行了,你下這么重手干嘛!打壞了人怎么辦!”
關瑾瑜不動聲色的挪過半邊身子擋住關啟梵,然后低頭看他,被冷汗濡濕的短發凌亂地貼在額頭上,半遮住濃黑的眼睛,簡直是十足十的凄楚。
關爸和柳蓉看不出來,她是看得出來的,沒理由兩棍子就能把人打趴在地上,前幾年被關爸追著打也沒狼狽成這樣,果然關啟梵眨眼向她使了個眼色。
關啟梵也不全都是裝的,他爸第二棍再重一點,他的手就該被打斷了,雖然現在離斷也不遠了。前些年他可以躲,畢竟只有他一個人,可現在他躲了挨打的就是關瑾瑜了。
關啟梵蜷縮在地上,左手無力的垂著,整潔的襯衣滾得皺巴巴的,滿頭的汗,愣是一句疼沒喊出來,把隱忍的可憐樣學了個淋漓盡致。
關瑾瑜:“……”
她這個弟弟什么時候進修了表演了。
關爸居高臨下,面無表情的看著這個兒子,柳蓉立馬轉移了陣線,攔著他不讓他動手,關爸臉色稍稍緩和下來,自己的孩子又何嘗不心疼呢?干脆放下了棍子,重新坐回了沙發上。
關啟梵一看這動靜,心里舒了口氣,就知道這“先兵后禮”的兵關算是過了,他瞥了一眼跪得筆直的關瑾瑜,心說:老姐啊,第一關幫你過了,接下來就看你自己了。
整個客廳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中。
關爸開口了。
“毛毛,”關爸只說了一句,嗓子好像澀住了,歇了好一會兒才繼續說:“爸莊稼漢出身,半路出家跟了師父學木匠,拖家帶口在城里闖,吃了半輩子苦,卻一次都沒說過累,你知道為什么么?爸只要看到你們娘仨吃飽穿暖,再多的苦也能往肚子里咽。你還記得念小學的時候,咱一家四口擠在二十平米的屋子里,中間拿塊木板一攔就分了臥室和廚房,哪有什么浴室和衛生間。你媽每天晚上在廠里加班到半夜才回來,每次都回來看到你在飯桌上趴著做作業,有時候睡著了就喊我把你抱進去睡覺,你被驚醒了,就揉著眼睛看我,一口一個爸爸,喊得我心都化了,那時我就想,就是把命給你也是可以的?!?
“你從小到大都很懂事,從來就沒讓大人操過心,不像你弟弟,成天調皮搗蛋。別人家都重男輕女,我家就偏要重女輕男,男孩和女孩是不一樣的。我打你弟弟,對他嚴格,是希望男人要有擔當,他以后必須要負擔得起一個家庭??赡悴灰粯?,你是女孩,爸盡力供你讀大學,讀研究生,你想做什么想拼什么我都全力支持,因為爸知道自己遲早會老的,以后照應不到你,凡事都得靠你自己,你有本事有能力爸才放心,你媽也是這么想的,不然村子里那么多姑娘早早結婚了,家里也沒人逼你?!?
“家里那么多孫子,你奶奶偏最喜歡你,她臨走的時候還一直惦念著你的終身大事,說是郎不用多俊,要找個能把你捧在手心上的,還要我一定把好這關,否則去了地底下也要拿拐棍抽我?,F在你說……”關爸胸口急劇的起伏了兩下:“你卻說你要和一個女人在一起?!?
柳蓉在一旁直掉眼淚,關爸遞了兩張紙巾過去,單手攬了她的肩。
“爸常常跟你說,我這輩子最開心的事不是在城里熬出了頭,走出去人家都會客客氣氣的叫聲‘關總’,而是養了你這么一個女兒,你比誰都爭氣,也比誰都懂事。如果是條別的路,敗了就敗了,爬起來就是了,唯獨這件事不能拿來賭?!?
“爸沒念過多少書,也沒文化,不會講大道理。但爸知道你現在做的事,是會讓人在背后戳脊梁骨的啊,你爸好強了大半輩子,一共也沒剩多少年,你要我后半輩子在別人面前都抬不起頭來么?”
關爸吸了吸鼻子,用力的抹了一把臉,眼里多了許多紅血絲,剛剛理完發帶來的精神頭一下就垮了下去,他沉默著站起身,從關瑾瑜身邊走了過去。
錯身而過的瞬間,關瑾瑜聽見他的嘆氣聲。
她含著的眼淚忽然就落了下來,“對不起,爸爸?!?
她可以接受關爸對她厲聲喝罵,甚至拳腳相加,卻承受不了爸媽對她一個失望至極的眼神。
“膝蓋疼不疼?”是柳蓉蹲在她身邊。
關瑾瑜用力的搖搖頭。
柳蓉:“毛毛,媽想問你件事?!?
“你問吧?!?
“是不是因為媽沒文化,所以沒教好你,”柳蓉眼眶通紅,哽咽著說:“你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如果我以前不是只顧著上班掙錢,如果我多花點心思來教育你……”
“不是的,都是我自己的錯,你別怪自己。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對不起你們?!标P瑾瑜搖著頭泣不成聲,“我沒有辦法?!?
“為什么沒有辦法?你現在和她分開,然后結婚生子,不不不,結婚不著急,你談個男朋友就行。今天的事爸媽就當做沒發生過,這樣不好么?”
“媽,我不能。我不能傷她的心。”
“那你就能傷我們的心么?爸媽就不是人么?她愛你會比我們愛你更多么?”柳蓉急了:“她到底給你灌了什么*湯,你以前不是這么不懂事的孩子啊?!?
關瑾瑜眼淚又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往下落,一句話也不說。
柳蓉指腹將她的眼淚仔仔細細地擦干凈,平視著她的眼睛,哀求道:“就聽媽一句勸,好不好?”
關瑾瑜下唇緊咬,還是搖頭。
第一回合后就沒開過口、背靠著沙發坐在地上的關啟梵突兀的插了一句嘴,神色淡淡的:“媽,你別逼姐?!?
柳蓉一巴掌拍在他小腿上,關啟梵“嗷”的叫了一嗓子,柳蓉抹著眼淚走了。
關啟梵蹭到關瑾瑜身邊,右手給她抽紙巾拭眼淚。
關瑾瑜眼眶微紅:“你手怎么樣?”
關啟梵試著抬了一下手臂,倒抽了一口涼氣,“斷沒斷不知道,疼是挺疼的,可能脫臼了,你行不行?我現在去趟醫院?”
“薛離衣就在里面,她是大夫,你讓她給你正正骨?!标P瑾瑜說,“什么我行不行的,這關遲早要過,難過也得過,兩個我都不會放,大不了就裝傻耍賴。薛離衣她……”
她話音戛然而止。
“啊歐~”關啟梵挑了挑眉,明顯有了笑意:“我還是去趟醫院,回避一下。”
關瑾瑜自然而然地伸出了雙手,身子就落入了一個帶著幽香涼意的懷抱里,她手是微涼的,皮膚也是微涼的,關瑾瑜的下巴抵在她肩上,隔著薄薄的衣料感受著對方的體溫。
她方才陷于父母和愛人之間的疲累,頃刻間就化為了烏有。
“疼不疼?”薛離衣指尖擦過她的眼眶,輕聲問道。
以她的耳力自然聽到了剛剛那道聲響,也聽到了柳蓉問她膝蓋的事。
“疼?!标P瑾瑜臉貼著她的脖頸,委委屈屈的答。
截然不同的回答和語氣,要是柳蓉聽到,說不準就后悔攔著關爸了,這種見色忘親的東西怎么就沒被打死呢?
薛離衣揉了揉她的長發,把她抱起來放在沙發上,卷起褲腿察看她膝蓋上的傷,被砸得烏青了一大片,看著恐怖,但其實不嚴重。
關瑾瑜呲牙咧嘴又面帶笑容的讓她把膝上的淤血揉散了,說:“你先回房,這時候讓我爸媽看到了不好?!?
“好,”薛離衣沒有反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低頭在她膝蓋上親了一下,放下褲腿,回去了。
關瑾瑜愣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下來重新跪著。
窗外的路燈明明暗暗,飛蛾繞著燈光飛來飛去,籠出一個個的小黑點。薛離衣在房里等了一會兒,就聽到門被推開的聲音,她轉過身。
柳蓉迎面就朝她跪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