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瑾瑜低頭摸了摸鼻子,半晌,輕聲試探著問:“嗯,要不……我?guī)湍愦俊?
當關瑾瑜說出那四個字的時候,薛離衣覺得自己的腦子“轟”的就炸開了,臉上的血色刷的全都褪了下去。即便關瑾瑜的目光是征詢而善意的,依舊刺得她心口發(fā)疼。
她不知道究竟是踏入了一個怎樣的世界,為什么所有的認知一一被打破,師父沒有跟她說過山下原來是這樣的,書上亦對此只字未提。她畢生所學在這個世界仿佛不值一提,一個小小暈車之癥,尋常百姓便可隨意拿出解藥,自己卻束手無策。
更遑論現(xiàn)在,她手腳完好,竟有人問她,需不需要幫她穿衣服?
她覺得自己冷不丁被拋棄在了一個孤島上,放眼皆是蒼茫。
掌心被指甲刺破,薛離衣露出一個有些蒼白的笑容,說:“有勞了。”
關瑾瑜眨了一下眼,怎么看怎么覺得她不是因為不好意思,而是有些受傷,怪怪的。反正田螺姑娘怪怪的地方多了,等吃過飯一起問清楚。
她彎腰撿起留在浴室的文胸,另一只手牽著薛離衣的手往臥室走,故作不知的說:“反正我們都是女的,我還比你大好幾歲,你就當做我是你姐,姐姐給妹妹穿個衣服有什么的,你不用不好意思。”
……
薛離衣沒有如關瑾瑜預料中的那般忸怩,把上身的睡衣脫下來,跟標槍似的光著背對著關瑾瑜,目之所及肌膚雪白細膩,一對漂亮的蝴蝶骨翩然展開,像紛飛的蝶翼。
一時間倒把關瑾瑜弄得不好意思了起來。
“那個……薛小衣,你把手抬高一點。”
“嗯。”小聲的回答。
“這樣可以么?緊不緊?”
“不緊。”
“別不好意思,跟姐姐說實話。”
“有……有一點兒緊。”
關瑾瑜把排扣扣到最外沿,問:“現(xiàn)在怎么樣?”
薛離衣漲紅著臉:“可以了。”
“那什么……前面我不太方便幫你,你自己調(diào)整一下,把那什么都包括在罩杯里都行了,不然會不舒服。”
薛離衣用不著琢磨,就知道她說的那什么是什么,手指在胸前微動,片刻,幅度極小的點了點頭,從后面看,連帶著雪白的頸子也紅了一片。
關瑾瑜剛覺得她簡直害羞得過分,準備給她早點把睡衣套上,薛離衣就轉了過來,目光清亮如水。
關瑾瑜視線往下不經(jīng)意的一掃,一時間怔了神,倒不是她有什么想法,而是——
胯部和下腹肌之間那道線是什么鬼?!為什么那么像人魚下部略收縮的形態(tài)?
這么瘦瘦弱弱的小女生現(xiàn)在就有人魚線了么?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憑什么她的人魚線比自己的要好看?!
年紀比自己輕就算了,皮膚比自己好就算了,連引以為傲的身材都被人給比下去了,頓時感覺這個世界滿滿的惡意撲面而來。
“關姐姐,你看這樣可以么?”薛離衣完全不知道面前這個姐姐心里正翻江倒海,兀自純善且彬彬有禮的詢問。
關瑾瑜微微仰頭看了她一眼,對,仰頭,薛離衣還比關瑾瑜高一點。
然后才后退一步,打量著她胸前,黑色蕾絲花邊的文胸包裹著兩團豐滿的柔軟,嗯,看起來沒有自己大,最多打個平手。
要不說女人是奇怪的生物,即使心里沒有別的意思,也不出于惡意,對待一個同性也會莫名其妙的開始比較,非要找出自己勝過對方的地方才肯善罷甘休。
關瑾瑜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當然可以。把衣服穿上,我們吃晚飯,吃過飯后我有事情要問你。”
薛離衣肚子適時的叫了一聲。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臉紅得更加厲害了。
本來關瑾瑜還標了好幾家餐廳,想征詢薛離衣的意見,誰知道薛離衣一臉驚訝的問她為什么不自己生火做飯,廢話,因為她只會生火,不會做飯。
最后晚飯是薛離衣做的,因為她會做飯不會生火,所以一不小心就合作共贏了,這其中的最大功臣應該是正在家里的甄倩,冰箱里的速凍食品被她在前兩天過來的時候替換掉了,否則對待幾袋干巴巴的吐司,起著白霜的巧克力,喝了一半的牛奶,食神在世也沒辦法施展拳腳。
關瑾瑜這頓晚飯吃得身心舒暢,薛離衣看見她開心,一直盤桓在心頭的連累旁人的低落心情也得到了紓解,眉頭慢慢舒展開。關瑾瑜余光瞥見她的笑容,破天荒的進廚房添了第二碗飯,即使這會讓有胃病的她不舒服一晚上。
很久之后,薛離衣窩在關瑾瑜懷里在藤制躺椅上曬太陽,忽然間想起這件事,便問起那天晚上關瑾瑜為什么多吃了一碗飯,關瑾瑜只是低頭啄了啄她的唇,但笑不語。
為什么?
——當然是為了保護一個女孩脆弱的自尊心了。
吃過晚飯,薛離衣洗碗,關瑾瑜則拿著睡衣去洗澡。知道的會說是薛離衣執(zhí)意要求洗碗的,關瑾瑜樂得順她的意,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不知在一起生活了多久的兩口子。
關瑾瑜擦著濕漉漉的頭發(fā)從浴室出來,身上套著圓領的天藍色睡衣,洗盡鉛華,素顏的樣子看起來只有二十來歲,像個還沒踏入社會的大學生,薛離衣依舊坐在沙發(fā)上,形容拘謹,兩只眼睛好奇的望著茶幾上屏幕發(fā)著光的筆記本電腦。
這讓她想起了前兩天夜里撿到她的時候,她也是這樣,當時自己還以為是喝酒喝糊涂了,產(chǎn)生了錯覺,第二天晚上醒的時候竟然在茶幾上發(fā)現(xiàn)了一錠碎銀子。經(jīng)過鑒別那根本不是什么劇組道具,而是貨真價實的銀子。
古色古香的裝扮,古腔古調(diào)的話語,以碎銀表示感謝,不認識字卻能夠出口成章,還有那詭異的移動速度,關瑾瑜心里有了個大膽的猜想——
“喝水?”關瑾瑜雖然這么問著,卻早就拿出了一次性杯子在她面前倒了一杯熱開水,同樣在自己的馬克杯里倒了一杯水,擺出了正式會談的架勢。
薛離衣雙膝并攏,背挺得筆直。
關瑾瑜莞爾:“不用緊張,我有些話想問你,而且……我或許可以幫你。”
“幫我?”薛離衣目光灼灼的望著她。
“當然,只要你說的是實話。”
薛離衣站起來便作揖,說:“定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關瑾瑜這次沒糾正她,只是條分縷析的開始發(fā)問:“你是哪里人?”
“青城山人士。”
“四川的那個青城山?”
“我不知道四川在哪里,但是我是在青城山長大的,山上不止我一個人。”
“還有你師父?”
薛離衣點頭:“除了我?guī)煾福€有幾個師伯和師叔,阿豺、阿狼、阿虎和阿豹。”
關瑾瑜:“……你那個阿豺、阿狼、阿虎、阿豹是指的野獸?”
“是。”
“你是怎么到這里來的?”
薛離衣把那天的經(jīng)歷一五一十的告訴了她,關瑾瑜兩手握著馬克杯,目光低垂,看著水面上的碧螺春茶葉慢慢沉到底下,半天沒有再吭聲。
古有桃花源人“不知有漢何論魏晉”,那么今天呢?她一直相信深山老林里肯定有人類的足跡未曾到過的地方,也許薛離衣正是來自那里呢?
她沉吟半晌,眸子亮了亮,對著一臉待宰的薛離衣說:“你跟我來。”
關瑾瑜書房有一套《二十四史》,繁體豎排版的,書是她買的,卻不是她看的,甄倩是個實打實的沒事裝逼的文藝青年,在她家里呆著無聊有時候會翻翻她的書架,發(fā)現(xiàn)上面都是金融財經(jīng)類的書籍和股市投資,看著直打瞌睡,就命令她買了一套《二十四史》給自己解悶。
她從架上抽出一本厚厚的《宋史》遞給薛離衣,說:“你念一段試試?”
其實打開書那一刻薛離衣的手指甚至在發(fā)抖,她在外面的世界不識字,對于自幼博覽群書的她來說無疑是一道不能揭開卻又不得不揭開的傷口。
映入眼簾的卻是印刷工整、排版精細的繁體黑墨字,薛離衣的眼睛驀地睜大。
“英宗體乾應歷隆功盛德憲文肅武睿圣宣孝皇帝,諱曙,濮安懿王允讓第十三子,母曰仙游縣君任氏。明道元年正月三日生于宣平坊第。初,王夢兩龍與日并墮,以衣承之。及帝生……”
單看薛離衣念之前的反應,關瑾瑜就知道自己的猜測對了大半,等到薛離衣念到“宗室六箴”時,她豎起手掌,示意不用往下念了。
即使這事情聽起來有些不可思議,但關瑾瑜還是選擇相信薛離衣,因為她的眼睛太純凈,澄澄湛湛的,像是用水洗過的剔透的黑曜石,根本不像是這個俗世能夠養(yǎng)出來的人物。從第一次見到她,她就有這種感覺。
如果不是,那只有一個可能,她是裝的。但是關瑾瑜不認為自己有什么好騙的,她是個女人,不存在騙色;自己雖算得上高薪,也不至到大富的地步,也排除了騙錢的可能性。況且她因為工作原因經(jīng)常和政/府的高官打交道,那雙眼睛見過多少腌臜事,這么一個二十歲的小女孩?想騙自己?再修煉個二十年還差不多。
“關姐姐,我可以繼續(xù)看這本書么?”薛離衣手指扣著那本《宋史》攬在懷里,小心翼翼的問。
她手指纖長白皙,在黑色雕金的封面上愈發(fā)黑白分明。
關瑾瑜既然打心眼相信了她是從“桃花源”來的人,一夕之間孤苦無依,此時看著薛離衣生怕行差踏錯的謹慎,心里就多了份憐惜,連聲音都放輕下來,說:“當然可以。除了這本,書架上的書只要你看得懂的,都隨你處置。這些書是我們這的歷史,有句話怎么說的,讀史那什么……明志,你看看也好。”
薛離衣把《宋史》往桌上一放,手指才動,關瑾瑜便伸手一攔,說:“別!你也意識到了,這里不是你原來的地方,所以不要再行這種大禮了。”
——會折壽的啊妹妹。
薛離衣似乎怔了一下,然后輕輕笑了笑。
是那種很溫暖也很寂靜的笑容。
她還是第一次這樣笑,關瑾瑜差點被她的笑容晃了一下神。
“乖了,”關瑾瑜習慣性抬手揉了揉她柔軟的長發(fā),說:“剩下的事明天再說,我還有工作要忙。所以你今天晚上想睡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