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百般不愿,午飯后,我還是與蕭厲回了一次永城侯府。
侯府里眾人都在等候,沐容臉色并不大好。因我是從國公府出閣,三朝回門,又是先行回了國公府,這等于是打了侯府的臉面。
再加上侯府近來是屢屢受挫,從他與白蓉蓉丑事被曝于人前開始,似乎就有一種厄運始終纏繞著侯府。白蓉蓉身死,霍姨娘暴斃,老夫人薨逝,再加上母親與他的和離。種種都叫沐容這個從前只知道風流流連花叢的男人有力不從心之感。
只不過最叫他不能接受的,恐怕還是母親被賜婚給沐騫。
沐容陪坐在蕭厲的下首,陰沉的目光不斷地向我掃來。分明是明亮的日頭,但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無端端的便叫我感覺到一陣寒意。
“聽說,昨日,姑爺發了好大的火?”二夫人穿著一身月白色的裙襖,頭上戴著八寶銀鳳簪,笑著問蕭厲,“論理這話我不該說,只是,也不得不說。這大姑奶奶是我們出去的,該說的我若是不說,往后恐怕講笑話。”
她用絲帕擦了擦自己的?翼,然后才慢條斯理地似的說道,“這女子未出閣時,自然是金尊玉貴,嬌生慣養。脾氣秉性往往會驕縱一些。做父母的,也都很慣著孩子。是一旦出了門子,還是以柔順為主,三從四德,萬事當以丈夫為先。世子殿下一怒為紅顏,這話我都聽說了。怎么能為了叫妻子開心。就忤逆父母的意思呢?不是我說,大姑奶奶也該勸著些!”
“只是可惜我是個做嬸娘的,大姑奶奶不過是個侄女兒,話也不能說深了,恐大姑奶奶怨恨我。只不過這若是我家語兒也這般張狂,竟將丈夫打殺婆婆送來的人,只從我這里,便不能答應她!”
說完看了一眼身邊的沐靈語。
沐靈語今日打扮得格外嬌俏。本就是守著熱孝,故而也沒有穿往日的鮮艷顏色的衣裳。她上邊穿著極為淺淡的粉白色對襟銀絲線繡落梅紋的小襖,下邊配著一條淡紫色百褶裙。頭發上邊用一根精致的銀釵挽成了雙月髻,又系著銀色發帶。整個兒看上去都與平日里的那個嬌俏甜美的少女不同,又帶了些許弱不禁風的楚楚可人。
聽到自己的母親這樣說,白嫩的臉上便染了一抹紅暈,哪怕未施脂粉,也依舊是紅潤鮮妍的唇瓣微微崛起,小小聲地說道:“娘!”
這般情態,也不知道是惱火,還是害羞了。
我一向只見她嬌縱輕狂的樣子,倒是從未見過這樣的嬌俏。想來,又是蕭厲那禍水引來的吧?
沐靈萱沐靈蘭也都是素服銀釵,守著本分垂頭而坐,只是沐靈萱的眼睛,卻是忍不住,不時地偷看蕭厲,又在二夫人朝著蕭厲暗中夸贊沐靈語的時候,嘴角露出了點兒輕視的笑意來。
至于沐靈菲,這樣的場合,我竟然沒有看見她。
“世子殿下,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呢?”
二夫人見蕭厲并不理會,自然有些不甘心,只陪著笑上趕著問道。
蕭厲靜靜地看著她片刻,勾唇一笑。
這一笑,猶如天光破層云,直叫花廳里的人都看得眼睛一亮。
“本殿剛剛明白,原來你的意思是。你女兒強于我的世子妃?”
“額……”二夫人一怔,被噎得有些說不上話來。她并不了解蕭厲,雖然往日里也聽說過他的名聲,然而只怕又想著,蕭厲娶了我,便是這侯府的晚輩。是姑爺嬌客,自然也該對她客氣些的。
哪里能想到,蕭厲會問出這么個刁鉆的話來呢?
她能說什么?
說是,看著蕭厲那個臉色只怕就會立刻翻臉,況且大房的人也不是沒在,沐容也不會愿意叫她就這樣貶低大房的女兒。
說不是。那她方才說那番話又所為何來?
“你閉上嘴吧!吃茶還堵不住!”二老爺呵斥了一聲,對蕭厲賠笑道,“內人素來嘴上沒有個把門的,婦道人家,眼皮子淺了些,然而也并沒有什么壞心思,還請世子殿下不要介意。”
他這話說的有趣,只說二夫人沒有壞心思,卻沒有說別的。
“二叔,這話說的有意思。”我端著茶盞悠悠笑道,“二夫人是什么樣的人,我最是清楚不過,等回了府,定會與世子說明的。二叔且不必擔心。”
二老爺眼皮一跳,忙說道,“到底還是一家子人,嫣兒你了解你二嬸。”
他刻意將一家子人幾個字說得重了些,在提醒我。無論如何,我也是姓路沐,與這永城侯府一損俱損一榮俱榮。
若是前世,我只怕立刻就要害怕了。然而今生的我,又豈會在意他們一個永城侯府呢?
“自然是了解的。不過,二嬸卻不太了解我。”
我真的茶盞放在旁邊的桌子上,咣當一聲脆響,便叫二夫人驚訝地抬起頭看著我。
“我這人呢,什么都可以大方,唯有丈夫不行。”我細長的手指輕輕的敲著桌子,“沒錯,昨日確實有王妃娘娘送來的幾個美人兒,口口聲聲要與我家世子做妾,這樣的賤人,我如何容得?也是世子憐香惜玉,竟給了他一劍痛快的。若是讓她落在我的手里……”
我停了下來,微微垂下眼簾,只在嘴角露出一抹狠戾的笑意。
旁邊的沐靈語。臉色忽然就一變,連忙垂下了頭。
“哎呀,這,這話可怎么好出口呀!”二夫人驚叫,“長者賜不敢辭。王妃娘娘一片好心,你這樣做不是打了她的臉?往后這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可怎么相處?況且只憑這一條,說你犯了七出,也是不難的。”
“況且,那些小姑娘可有什么錯呢!想來和咱們一樣,都是憑著主子的安排。唉,大姑奶奶貴為世子妃。難道已經忘了女孩兒們的難處了么?“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想給我家世子做妾,我難道還要客氣不成?我便說二夫人你不了解我,你該知道,我是個決絕之人,但凡有人對我家世子東心思,不怕死的,也就來吧……”
“與這種無知蠢婦說什么?”蕭厲站起了身,對我伸出一只手,“走吧!”
我嫣然一笑,將手放在他的掌心中,也隨著站了起來。
“這……”
沐容從頭到尾沒有說一句話,二老爺卻是著急了,心下怪罪二夫人多話,只笑著挽留我們,“已經預備下了酒席,世子和大……和世子妃好歹用些在回去!”
“不必了。”蕭厲冷聲說道,“方才這沐二夫人說的極是。既是已經嫁為人婦,自然要講究三從四德,出嫁從夫,日后我的妻子不會再回來。至于你們,若是叫我知道了,拿著我們夫妻的名號胡作非為,這便是下場。”
一掌下去,剛才坐過的黃花梨木靠背椅,已經變得粉碎。
在滿屋子驚駭的目光中,牽著我的手往外邊走。
“大姐姐!”
一聲凄厲的尖叫響起,便有一道纖細的身影沖了過來。蕭厲眼中寒光一閃,身形極快的擋住了我,抬起腿便是以狠狠一踹。
“啊!”
那道身影便被踹了出去,重重地跌落在地上。她抬起頭來,黑色的長發散落在肩頭,只露出一張雪白的尖俏的瓜子臉。
眉若春山,眼含秋水,脂粉未施的臉上,滿是淚痕。
不是沐靈菲又是哪一個?
“誰把他放出來的?”
跟在后面的二夫人眼睛一立,大聲喝問。話音才落,外邊又追進來幾個仆婦。
見到沐靈菲已經摔倒在我們跟前,當時都大為惶恐,慌忙跪下,回道:“二夫人恕罪啊!”
“二小姐拿著一把剪子比住了自己的脖子,只說若是不叫她出來,便要一剪子扎下了去呢!奴婢們不敢傷了小姐。這才……”
“大姐姐!”沐靈菲臉上布滿了淚痕,只抬起頭,對著我哀求道,“大姐,救救我,救救我吧!”
我挑眉看她。兩世為人,我都從未見過沐靈菲如此狼狽。
“大姐姐,你知道我的心,求求你幫幫我吧!”兩行清淚順著她光潔的面頰滾滾落下,“天行哥哥他……”
我明白他的意思,葉天行當日便說過,不會對沐靈菲負責。哪怕被人看到一起從假山里出來,又曾出手抱過了一次沐靈菲,他也不會要她。
我幾乎能夠想象,當日我逃出了假山,不管后邊因為什么沐靈菲也會走進假山洞子,可以肯定的是。她是故意的。
老夫人死了,按照規矩,沐靈菲要為祖母守孝至少一年。而蒼凜一向講究孝道,因此一般的人家都會讓孩子為祖父母守夠三年滿孝。
但是很顯然,沐靈菲太著急了。
她如今也不過是十五歲,按說便是守孝三年。也不過才十八。然而她等不得了。
沐靈菲素來就喜歡葉天行,說是一往情深也不為過。葉天行的年紀比她大了五歲,等到她守孝期滿,葉天行早就兒女滿地了,身邊又哪里會少了女人呢?
且她到了那個時候,已經算是老姑娘了,哪里比得上十四五歲的豆蔻女孩鮮艷嬌嫩?
這也是她鋌而走險的原因。
誰又能想到,葉天行這次寧可背著惡名,也不肯叫她如愿,將她納做妾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