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我的所料,白蓉蓉這樣進府,又被父親強勢呵護,無論是老夫人,還是霍姨娘等人,暗地里都將她恨得牙根兒癢。
第二日晨間,眾人都在春暉堂里給老夫人請安。外邊就有小丫鬟進來回說:“白姨娘來給老夫人請安。”
原本就因沐靈菲的傷而憂心忡忡的老夫人一聽這個,兩道眉毛立時就豎了起來,重重一拍桌子,怒道:“叫她滾!”
小丫頭嚇得一哆嗦,連忙出去了。
“母親,您消消氣。”二夫人機靈地上前,一下一下替老夫人順著氣,口中勸道,“跟個下賤的姨娘生氣,氣壞了您的身子,哪里值得呢?”
沐靈語也走過去,親手倒了一盞茶奉與老夫人,柔聲道:“祖母,您喝口茶。”
老夫人接過來喝了一口,臉色才好了些,吁了一口氣,略高的顴骨上依舊染著因憤怒泛起的紅暈。
“這次,是我打了眼!”
她恨聲道,“原想著,是個聲名狼藉了的女人罷了,又沒了娘家。侯爺喜歡,就接進來,橫豎她也翻不出大天去。誰知道……”
誰能知道,白蓉蓉頭一日進門,竟能害了她最心愛的孫女呢?
我低頭裝作品茶的模樣,遮住了嘴角的冷笑。
昨天太醫(yī)就已經(jīng)和老夫人霍姨娘說得清楚了,父親那一腳正踢在了沐靈菲的小腹上,沐靈菲胞宮受損,日后想要子嗣,恐怕是很艱難的了。
沐靈菲聽了以后就暈了過去,醒來后更是哭哭啼啼又砸又鬧。如果說開始那位大夫這樣診斷后,她還抱著些許微弱的希望。那么太醫(yī)的話,就實打?qū)嵉亟兴^望了。
老夫人心疼她,昨日一直在綴錦閣里待到了月上中天后才回春暉堂,叫人去請父親來,結(jié)果父親又被白蓉蓉癡纏住了,到這個時辰還沒過來呢。
侯府里當了幾十年的老封君寶塔尖兒,老夫人何時受過這份兒輕慢呢?
這會兒白蓉蓉自己過來,那是真真的往槍口上撞了。
老夫人面色陰沉,二夫人插科打諢的,又有沐靈語在一旁跟著勸解了半晌,才稍稍好了些,往后仰了仰,珍珠連忙上前去,在她身后安放了一只大引枕。
“唉,如今是說什么都晚了。叫這等攪家精進了門,往后……”
老夫人閉著眼,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二夫人捏著帕子笑道:“憑他是什么性子,有您在,難道還怕調(diào)、教不過來嗎?”
我往外看了看,白蓉蓉還站在院子里,即便是透過了窗紗只能看到個模糊的身影,也依舊能看出她窈窕有致的身形來。
“祖母,白姨娘還在外邊呢。我出去瞧瞧。”
我站起來道。
老夫人眼皮都沒睜開,只沖著我擺了擺手,示意我可以,又開口吩咐:“若她不走,也不必多理會,去瞧瞧你娘吧。”
“是。”我站起身走了出去。
白蓉蓉正站在游廊底下,穿了一襲粉色裙裳,衣襟和裙擺上都繡著大朵大朵盛放的芍藥花。她臉色還有些蒼白,看到了我,眼底猛然迸射出一股掩飾不住的怒意。
我站到了她的跟前,笑吟吟看著她。
她的目光閃動,雪白的貝齒輕咬唇瓣,半晌沒有做聲。還是她身后跟著的婦人偷偷扯了她一下,她才勉強屈了屈膝,“妾身見過大小姐。”
滿臉的屈辱。
我只暗暗搖頭。既覺屈辱,當初又何必做出蠢事呢?人,總是要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點兒代價的。
“白姨娘,祖母說了,叫你回去。”
白蓉蓉面色愈發(fā)蒼白,搖了搖頭,低聲道,“妾身只是想給老夫人請安。”
“白姨娘。”
劉嬤嬤掀了簾子走出來,看著我點點頭,隨后便扳著臉,硬邦邦說道:“老夫人有話,只白姨娘安分地待在外書房,別叫老太太瞧見,她老人家就大安了。”
“我……”白蓉蓉眼淚一對兒一對兒地往下掉,掩住了嘴不敢嗚咽出聲。若是父親看見她這副委屈的模樣,只怕又要心疼不已了。
“白姨娘,別叫奴才們?yōu)殡y,請吧。”
“姨娘,咱們先回去吧。”白蓉蓉身邊的那個婦人道,“您身子本也不大好,老夫人這是慈愛您呢。等過幾日好了再過來,好不好?”
她聲音不算低,我和劉嬤嬤都聽得一清二楚。
劉嬤嬤眼中露出驚訝,仔細往那婦人臉上看了幾眼,皺起了眉頭,“這位嫂子,眼生的很。”
“奴家是白姨娘的乳母,昨日才被侯爺接進來服侍姨娘。”
那婦人不卑不亢地回答,看樣子,對侯府也很有幾分不滿。也不等劉嬤嬤說話,低聲又在白蓉蓉耳邊說了兩句話,白蓉蓉倒是很聽她的,點了點頭,對著老夫人的臥室福了福身子,將手搭在丫鬟腕子上,緩緩地走了。
見她走遠,我便帶著海棠和忍冬兩個往梧桐軒去。
才沒走出多遠,就聽見后邊二夫人高聲叫我:“嫣兒,等等我!”
說話間就追了上來,氣喘吁吁對我笑道:“我也去瞧瞧大嫂,咱們正好一道。”
“二嬸不用理事么?”從前母親當家,每日上午都是各處管事來回事情的時候。
二夫人笑道:“都是些個雞毛蒜皮的小事,過了晌午再傳她們也是一樣的。”
隨著我一路走到了梧桐軒,母親才吃了飯,手里拿著一卷書正細細地讀著。
“大嫂!”二夫人罕見的熱情,走過去坐在母親身側(cè),“今日可還好?小侄兒小侄女兒的尚還安穩(wěn)?”
一行說著,一行看了看我,朝著外邊使了個眼色。
看那模樣,大概是想叫我出去?
我不知道她心里打著什么主意,又怎么可能出去呢?只裝作看不懂,坐在下首的位子上,偏頭詫異道:“二嬸,你怎么了?為什么朝著我眨眼?”
“啊,沒有,只是被風迷了眼。”二夫人臉上一僵,訕訕地說了一句,“嫣兒你若是悶了,去找你幾個妹妹去玩玩吧。大嫂這里有我照看著就行了。”
我看出她這是有話要對母親說,更不愿出去了,安安穩(wěn)穩(wěn)地坐著不動,笑瞇瞇道:“二嬸,我不悶啊。”
看著她險些吐血的樣子,覺得很是有趣。
“弟妹有什么話便直說吧,嫣兒也不是外人。”母親淡淡道,“如今我這梧桐軒里,這丫頭倒是能做了大半的主。就連顧嬤嬤茯苓幾個,也只聽她的,連我的話都不聽呢。”
二夫人一怔,面上露出些不悅。她本來也不是什么心計深沉的,更藏不住情緒,自以為掩飾的很好,卻不知道,這點兒不悅已經(jīng)明明白白地露了出來。
“既然這樣,那我就直接開口了。”她輕咳了一聲,從袖子里抽出一條帕子壓了壓鼻翼,才慢條斯理地說道,“這些天呢,我看了看咱們府里的賬冊。大嫂啊,這賬么,可有些不大對啊!”
說著,眼角一吊,便露出了幾分酷似老夫人的尖刻。
“哦?”母親放下了手里的燕窩粥,“哪里不對?”
二夫人嘴角一撇,陰陽怪氣地說道,“按說呢,咱們家里也是侯門府邸,從祖上傳下來三四代的爵位了。家底兒不說豐厚,起碼也有些產(chǎn)業(yè)。不說別的,莊子宅子鋪子的,怎么可能少了?公庫里的銀子,又怎么少得了?昨兒我得了空兒,叫人盤點了一下,可是了不得啊!”
“弟妹想說什么?”
到了這個時候如果母親還看不出二夫人就是來找茬的,那也就不用說自己當了十幾年的家了。
她坐直了身體,一手撫著小腹,淡淡地說道,“有話直說就好。”
“我的意思是,怎么咱們府里,就只剩下了五六個莊子,還大多是貧瘠,出產(chǎn)不多的?還有鋪子,一處布莊,一處胭脂樓,這幾處湊起來,一年的結(jié)余都不到一萬兩,花銷卻是不少,光是一年,賬上就有兩萬多的花費。這怎么可能呢?”二夫人說得激動了,手就輕拍著椅子背,腕子上三四只金玉鐲子碰撞在一起,叮當作響,幾乎就差指著母親鼻子說她做假賬了。
“二嬸的意思,莫不是以為是我母親當家,把這些都貪墨了?”我冷笑道。
二夫人一甩帕子,兩道描畫得精致的眼睛便斜睨了我一眼,“我可沒這么說。”
“難道還用直說?”我反唇相譏,嘲諷地一笑,“遮遮掩掩的,何必呢?”
“你……”二夫人拍案而起,怒目瞪視我。不顧片刻,又坐了下去,冷哼一聲,“我只和你母親說,不與你這小輩兒一般見識!”
“大嫂,我呢,是從小在這侯府里長大的。有什么沒什么,都一清二楚。我記得母親曾經(jīng)說過,老祖宗當初東征西戰(zhàn)的,可沒少搶來好東西,也沒少得了皇上的厚賞呢。封侯建府的時候,家里起碼七八個莊子,這還只是京城附近的。再有那金銀珠寶不說也沒少得了,怎么如今莊子去了一半,公庫里銀子也沒只有區(qū)區(qū)五萬兩呢?”
說完,目光灼灼,盯在了母親身上。
“那有什么奇怪的?”母親笑了,眼睛里充滿譏屑。
“你只知道老祖宗靠著賣命,封妻蔭子,才有了如今的侯府,卻不知那些能算個什么家底兒呢?”
二夫人聽了這個,眉眼間立刻就籠上了一層寒霜,冷著臉瞇起眼,“大嫂這話我不懂。”
“老祖宗的時候,的確攢下了十幾個莊子鋪子,幾百頃祭田的家業(yè)。這些跟那些世家望族固然沒法比,然而也算得是不錯的了。只是,是誰跟你說,如今這些還都在了?”
二夫人一愣,“雖沒人說過,然而府里就這么幾口人……”
“弟妹,我接手的時候,府里就這么個家底兒。若是不信,你就去問問老夫人。”
“那……那府里?”
她想到了什么似的,原本就沉著的臉色,更差了。
“沒錯,我當家這些年,其實是一直拿著自己的嫁妝往里貼補的。”母親慢聲說道,搖了搖頭嘆息,“往后,就有勞弟妹了。”
“那怎么可能!”
二夫人尖叫了一聲,霍然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