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室皆靜。
無論是白蓉蓉之前的低聲啜泣,還是父親的怒吼,亦或是老夫人的不滿,此刻都消失了。
倒是母親,先前還不停地扯動我的衣袖,要我坐下不再爭辯,現下倒是安靜了下來,深深吸了口氣,拍了怕我的手。我垂眸往下看,便見到了她的眼睛裡既有欣慰,又有著安撫。
半晌,二夫人才算是緩過了神來,不可思議地問道:“嫣兒啊,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哪?去找誰說道?”
母親出身雖是顯貴,但外祖家裡只剩了她一個,哪裡有孃家能撐腰呢?若是有,料想父親也不敢做出這樣的醜事來。
一家子人,不過是欺負母親無可恃靠罷了。
“自然是明是非懂禮數的人啊。二嬸怎麼連這都不懂呢?”我淺淺一笑,眼神十分的無辜。
白蓉蓉掩面泣道:“我已跌落泥沼,大小姐何苦辱我至此!”
父親亦是滿面的怒容,斥道:“放肆!”
二人一前一後,還真是心有靈犀一般。
我挑了挑眉,立刻打蛇隨棍上,大聲道:“父親說的是。白小姐,你太放肆了!”
白蓉蓉原本梨花帶雨的臉上就如同吞了一隻蒼蠅般,瞠目結舌,“侯爺……”
她也只有向男人求助這一個招數了,眼淚汪汪地看著父親,柔情似水,哀婉又無助的模樣我見猶憐,嘴脣抖了兩下,便要開口。
只是,我又豈會容她說話?
當即開口:“白小姐,你方纔說什麼?如今跌落了泥沼?”
這話才說完,熱乎氣兒都沒過去呢,白蓉蓉不明所以,只愣愣地看著我,訥訥道,“這……是,大小姐,你是高高在上的侯門千金,我如今卻是人人鄙視。便是看在往日裡相識一場的情分上,求你給蓉蓉一條生路吧!”
說著落下了淚來。
“真是好笑?!蔽液眯Φ乜粗?,涼涼說道,“原來在白小姐心裡,到了我們永城侯府,便是跌落了泥沼?”
“我不是……”
她面色大變,急急開口分辯。
“不是什麼?話難道不是從你嘴裡說出來的?可見,你心中確實如此做想。永城侯府在京城雖算不得一流勳貴,好歹也有數代底蘊。父親年輕時候便有玉郎美稱,聞名京中,更兼有文才風流,誰不讚一聲好?難道白小姐不是因仰慕父親人品清華高貴,才心生仰慕繼而不顧婚約,與父親在一起的?爲何如今,便成了跌落泥沼了呢?”
“不是我口出狂言,你們白家,發跡不過二十年,白小姐便將堂堂的侯府當做了泥沼。若是再過幾年,是不是連皇朝宗室也不放在了眼中呢?”
我沒有給白蓉蓉開口的機會,說話很快,聲音更是清冷如碎冰落入玉盤,眼見父親面上亦是一變,眼裡帶著了些探究地看著白蓉蓉,更意味深長地補了一刀。
“看來,父親在白小姐心中,也沒有你喊著的那麼重要啊?!?
“夠了!”老夫人一拍桌子,冷冷地看著白蓉蓉,“白小姐,嫣兒的話很是有些道理。我昨日就說過,選擇的權利,本就在你。若是不願意……”
她側首看了一眼身後,“劉嬤嬤,珍珠,送了白小姐出去吧。”
這是表明了態度,站在了我這一邊。果然,白蓉蓉想仗著自己腹中的那塊兒骨肉興風作浪,卻只是自不量力而已。老夫人心中自視甚高,哪裡容得別人不將侯府,不將父親放在眼裡呢?
只可惜了白蓉蓉,這樣忍辱,只因被我抓著了一句無意中的錯話,便前功盡棄了。
劉嬤嬤和珍珠上前幾步,對白蓉蓉十分客氣,“白小姐,請?!?
白蓉蓉含淚搖了搖頭,眼睛死死盯著我,半晌喘了口氣,一字一頓咬牙道,“我,願意行賤妾禮!”
閉了閉眼睛,便掙扎著站了起來。只不知道是不是因跪的時間長了,才一站好,纖細的身子便晃了兩晃,險些摔倒。
劉嬤嬤肅著手沒動,還是珍珠扶了她一把。
白蓉蓉輕輕將珍珠的手撥了下去,深吸了一口氣,看著父親深情道:“蓉蓉一時說錯了話,被大小姐誤會了。然而侯爺,你要相信,在蓉蓉心中,沒有什麼比侯爺更加重要。名分如此,孩兒亦是如此!”
說完,往外便走。
我嘴角微揚,看來白蓉蓉也還是有幾分急智的。若是一味不肯磕頭行禮,她便進不了侯府的門。作爲一個家族棄女,哪怕父親待她再好,沒有老夫人點頭,她最好的結局也就是被養在外邊,成爲一個見不得光的外室。即便她永遠得寵,生下的孩子,也將永遠揹負著奸生子的名聲不得翻身,連庶出的都不如!
她走到了大廳的門口,回過頭來,一雙紅腫的眼睛猶如毒舌一般,怨毒地看著我。
母親手心冰涼,將我攬入了懷裡。
“白小姐且慢。”
我伏在母親懷中回過頭,眼角眉梢泛起笑意。
“咳咳,嫣兒啊……”二夫人咳嗽了兩聲開口了,我擡頭看去,她笑瞇瞇看著我,輕聲道,“這差不多呢,也就可以了。就如白小姐所說,你們相識一場,她便有千般不是,以後也是你的庶母。且看在大伯的面子上,不要太過了。”
她輕輕柔柔地說著,還點了點頭,全然一副我爲了你好的模樣,實在是叫我看了作嘔。
不過老夫人倒是點頭了,“你二嬸說的很是。嫣兒,還不坐好?”
我笑了笑,坐直了身子,“祖母,嫣兒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提醒白小姐,磕頭的時候,要說著‘賤妾白氏叩拜主子們’。橫豎只是幾句話的事兒,又不費什麼力氣是不是?不然禮數不周全,日後被下人們低看一眼又能怨的誰呢?”
母親低聲提醒我:“可以了?!?
我笑道,最後說了一句,“母親忒也大度了。既然這樣,叫白小姐只從春暉堂外磕頭進來吧。祖母,叫府裡的丫鬟和年輕僕婦們都來春暉堂吧。俗話說,殺雞儆猴麼,也叫她們知道知道,哪怕身份高貴如白小姐,做錯了事情,也是要被懲罰的!”
老夫人深深看了我一眼,兩道法令紋簡直要耷拉到了下巴底下。她微一沉吟,點了點頭。
白蓉蓉面色如雪。
母親對我搖了搖頭,示意我不要再苦苦相逼。
我知道她是爲了我的名聲著想。今日一過,我必有惡名傳出,但是誰在意?我已經看清楚了,在這世間,要麼自己忍著憋屈死,要麼就做狠。你狠了,自然就沒有人敢來惹你。何況,我佔著大義,叫一個沒了清白的賤妾進門時候磕幾個頭,怎麼了?頂多被人說一聲苛刻,卻不會有別的。相反,白蓉蓉進門是擋不住的了,但她名聲已經壞了,我愈是對她苛刻狠辣,外人便愈發會將我與她分開來看,不會叫她的名聲影響到我。
我便委屈地垂下了眼簾,聳了聳肩,沉默了下來,但眼睛,卻斜拉著看白蓉蓉——我便是要羞辱你,你又能如何呢?有骨氣,便走出侯府大門好了!
我的視線低垂,便清楚地看到了,白蓉蓉長長的指甲已經刺入了掌心,甚至已經有血色流出。但她這一次,卻再沒有流眼淚,只與我視線交匯碰撞,死死咬住了嘴脣,轉頭大步走了出去。
“這……嗨呀,何苦呢?”二夫人狀似感慨,“大嫂呀,不是我說,嫣兒這脾氣可是要改改了。這都十三四的年紀了,再有一兩年及笄後便要嫁人。人家東川侯府也不是一般的人家,規矩大著呢。嫣兒這樣的秉性進門,只怕要吃苦頭呀!”
一邊說著,一邊嘆息。
“二弟妹多心了?!蹦赣H淡淡道,“東川侯府最是重視規矩禮數的,侯夫人與我亦是至交,她早就說過,將嫣兒當做女兒疼愛的。天行更是我看著長大,必然不至於爲難嫣兒。且嫣兒天真,心地純善,便是皇后娘娘都贊過。又怎麼會吃苦頭?”
母親毫不謙虛地將我誇了一通,又擡出了皇后娘娘來,二夫人雖是不服,卻也不敢反駁這話,只訕笑著說了一句,“是我造次了。”
我將頭歪在了母親的肩膀上,心頭涌上了酸楚。
母親與東川侯夫人確實是閨中密友,不然也不會叫我和葉天行指腹爲婚。前世中,東川侯夫人待我千好萬好,慈愛無比。但母親出事後,她的態度便立刻來了個大轉變。雖沒有毀去婚約,但是我嫁進東川侯府後,卻被她百般刁難,甚至大婚第二日便被她塞了兩個千嬌百媚的丫鬟到房裡,美其名曰替我分憂,照顧葉天行。更有無數次,爲了葉天怡的挑撥之言對我動輒懲戒,彷彿那個口口聲聲將我當做親生女兒看待的人從來都不是她。
歸根結底,不過是個勢利且自私貪婪的小人罷了。
我暗暗下決心,等白蓉蓉的事情解決掉,下一個,便是要退掉與葉天行的親事!
不知道何時起,春暉堂的院子裡逐漸聚集了一羣丫鬟僕婦,她們雖不敢大聲喧譁,但竊竊私語聲,還是能夠叫廳中的人聽見的。
夾雜在這些議論中,有一道格外柔弱的聲音。
“賤妾白氏,叩拜各位主子。”
我向外看去,就見儀門處正有一道淺淡的身影跪伏在了地上,三步一叩首,一步一步,磕著頭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