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間,雪勢愈發大了起來。我裹著厚厚的斗篷,匆匆走過抄手游廊,來到了怡然閣里。
進了屋子,便有一股藥香襲來。外間,有四個俏麗干凈的丫鬟安靜地做著針線,見到了我,都站了起來。其中一個便指了指里間,豎起了食指在唇前,小聲道:“夫人才醒了。顧嬤嬤在里邊呢。”
我便走進了里間,見顧嬤嬤正坐在床邊,拉著母親的手說著什么。母親精神雖有些頹靡,面色蒼白了些,但整個兒人看起來倒是還好,并沒有想象中的傷心欲絕。
“娘。”我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等身上的寒氣散了,才過去。
“你怎么來了?”母親額頭上勒了一條抹額,身上蓋著厚厚的被子,蹙眉虛弱道,“這里不是你該來的,快回去吧。”
一邊說著,一邊咳嗽了連聲。
顧嬤嬤忙為她拍了拍后背,溫聲道:“大小姐也是擔心你。叫她看一眼,就放心了。”
又轉頭對我道。“大小姐看一眼便回去吧,夫人這里都有我呢。”
我也知道,我若是在這里,母親必然不會答應。畢竟,我是個沒出閣的女孩兒。蒼凜多少年傳下來的習俗,產房乃是血污之地,一般人家都不會叫男子和未成親的女孩兒進去的。
有顧嬤嬤和趙媽媽在這里,我倒是也放心,坐了一會兒,便回了漪瀾小筑。
次日一早起來,我便叫人去永城侯府報了信。不管怎么說,兩個孩子終究是侯府的子嗣,沒了,也該叫他們知道。
意料之中的,去的人回來后與我抹著眼淚道:“老夫人將夫人和小姐罵了一頓,又嚷著被氣得心口疼,說是被不孝的子孫們給氣著了。”
我長長的指甲劃過面前茶盞上的蓮花紋路,半晌才道:“我知道了,叫林管家來。”
那人行了一禮出去了。不多時,林管家來了。
“大小姐,有什么事情?”
我做了個請坐的手勢,林管家在寧國公府里有著不一般的地位,微微一笑,也不客氣,坐在了離著我比較遠的椅子上。雙目灼灼,看著我。
回來這兩天,無論是晉陽侯府還是永城侯府的人來,他都未曾說過什么,我知道,這位老人是在看著我,看我究竟能夠做到什么地步。
“林管家,如今外邊有沒有什么流言?”
“有。有傳晉陽侯府行事刻薄的,也有傳永城侯府見財眼開,竟連人欺辱到當家夫人的頭上都不敢出頭的。當然。也有傳大小姐你的。”
“傳我什么呢?”我托著腮,“我也不過是個閨閣女孩兒啊。”
林管家失笑,“傳大小姐你霸道彪悍,竟敢打砸晉陽侯府的馬車。”
我攤手,“父無能。祖母貪財。母親柔弱至此,我又能有什么法子呢?”
“那么大小姐叫了老奴來,是有什么吩咐?”
我挑了挑嘴角,垂下眼簾,“我要林管家叫人去傳出話去。就說母親被人欺上門來,氣惱傷心之下,已經失去了孩子。”
“大小姐!”
林管家倏然起身,濃眉皺起,一臉不贊同。
“夫人的傷心事,豈能……”他心口微微起伏,看樣子是生氣了。
我嘆了口氣,“林管家,我不瞞你說,這一次,我打算叫母親和沐容和離。”
聽我直呼父親的名字,林管家倒是沒什么不悅的,只是依舊眉頭深鎖,“大小姐是想置之死地而后生?”
“談不上。”
我手指輕輕敲著桌子,發出很有節奏的嗒嗒聲。半晌才輕聲說道:“這世道對女子太過嚴苛。母親分明無錯。卻要承受許多的非議。休看如今尚未有別的不堪之言傳出,但前天看到的人不少,誰又能保證不會有人嘴碎呢?這種事,無論真假,都是女子吃虧。至于薛五,不過是得個風流之名罷了。謝麗娘已經死了,不管是自盡,還是薛家大太太殺了她,總之人死為大,不會有人過多議論。那么,更多地承受的人,便是我娘了。”
林管家沉默不語,只是臉色嚴肅了許多。
“我這兩天行事卻是乖張霸道,卻也不過是為了后邊鋪路。我猜今天,薛家的人必然會進宮去告狀。”
薛家大太太的女兒在宮中頗為受寵。如今是昭儀的位份。受了那么大的委屈,薛大太太豈有不告狀的道理?
“唯有將咱們家里擺在弱者的位置上,才能夠讓世人同情母親,同情她的遭遇。鄙視晉陽侯府,更唾棄沐家的人!想必你知道了我們為何深夜匆匆回來,沐容為了保全侯府聲名,不敢向薛家討公道,卻只會來逼母親上絕路。這樣無情無義負心薄幸的丈夫,不要也罷。”
“傳出母親小產的消息后,最著急的。只怕就是薛家和沐家了。到時候,他們必然會上門來。你只閉門謝客就是了。后邊的事情,我自然還有安排。”
林管家看了我一會兒,搖頭笑道:“是,小姐。”
午飯后不久,果然海棠從外邊進來,一臉的興奮對我說道:“大小姐所料不錯,那兩個府過果然都來了人。”
“是誰來了?”我捧著一卷書看,淡淡問道。
“沐家是二夫人,薛家是薛老太太身邊的一位嬤嬤。”
我冷笑,“蠢。”
又問道:“你哥哥這兩天有什么話傳來沒有?”
海棠撇了撇嘴,不屑道:“有,說是侯府里如今亂著呢。昨兒薛家的兩個婆子去了老夫人那里討要銀子,只是老夫人哪里肯將吃進去的銀子再吐出來?自然不給,險些鬧了起來呢。侯爺知道了老夫人竟然收了薛家的銀子,也很是不喜,怒氣沖沖去了春暉堂。只是不知道老夫人跟他說了什么,沒過一會兒,又平靜地出來了。再有就是……”
她偷偷瞄了瞄我的臉色。
“有什么話,便直說。”
“我哥哥說,這兩天,白姨娘出府了兩次!”
我瞇了瞇眼,這件事,果然會與白家有關嗎?
當初白千山為了保住自己和兩個兒子的仕途,果斷地將白蓉蓉逐出了家門。這才過了幾日?那是個官場上的老狐貍,便是真的有心相幫白蓉蓉,也不會這么快,更不會用二夫人和謝麗娘這樣的蠢貨。
若說與白家有關,那么這主意,很可能是出自白夫人的手筆!
不過不急,這兩天我行事確實有些急躁了。一步一步慢慢來,總會叫那些人都付出代價!
國公府閉門謝客,但到了快到黃昏的時候,又來了人。這次,是不能再擋在了門外。因為。是皇后娘娘遣人來了。
母親尚在小月子里,自然不能出去見客,我便急急忙忙地換了衣裳迎了出去。
來的人,是鳳儀宮里的一位女官,也是皇后娘娘當年帶進宮里的貼身丫鬟。本姓宋。
“宋姑姑。”我連忙行禮。宋女官身上有著從四品的官階,自然當得我這一禮。
宋姑姑忙回了半禮,溫言道:“娘娘聽說了侯夫人的事情,很是擔心,特命我來看看。”
“母親她……”我眼圈一紅,落下了眼淚,“她尚不能起身。靈嫣在此,代母親叩謝皇后娘娘。”
說著,朝中宮中的方向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磕了一個頭。
我是真心感激皇后。這個時候叫人上門來慰問母親,無疑會叫母親的處境好上太多。
宋姑姑因有皇后的吩咐,自然要去看看母親。將人讓到了怡然閣里,見到床上蒼白消瘦的母親,宋姑姑便是一驚。“夫人怎么如此憔悴了?”
又對顧嬤嬤道:“娘娘命我帶來些補品,又說若是侯夫人有什么缺的,盡管到御藥房去取。”
母親不免流淚謝恩,宋姑姑也坐不住,囑咐了我明日會有宮里的人來接,便告辭離開了。
送了她出去,我轉回怡然閣,才走到門外,卻聽見母親與顧嬤嬤的聲音。
“媽媽,有沒有什么法子,叫嫣兒不能進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