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沐靈語一臉的警惕,莞爾一笑,手指,便落在了她發間的步搖上。
這支步搖,對我來說再熟悉不過。金累絲垂絲海棠花樣,花蕊處和每條流蘇的下邊,都是打磨極為精致的紅寶石。光華耀眼,璀璨生輝。
采蝶軒所出,本是一整套,以十二月花為樣。這支海棠步搖,不過是其中之一。
“三妹妹這步搖,看著很是眼熟呢……”我輕笑。
沐靈語白嫩的臉上染上了一層紅暈。眼神也開始閃躲,全然沒有了方才的趾高氣揚,磕磕巴巴說道:“是,是么?這是我娘才給我買的,說是過年時候要戴呢。”
說到這里,她偷偷看了我一眼,見我并沒有別的話,挺了挺腰,說話也利索了,“大姐姐你瞧,我戴著好看么?”
“好看。”我將步搖往里別了別,“戴著吧。”
沐靈語眨了眨眼,紅潤潤的唇瓣便彎了起來,眼中,透出一股子與年齡不符的世故來。
她走了,海棠和忍冬都是憤憤不平。
“小姐,那步搖是你的!”海棠忍不住叫道。
“我知道。”我拍了拍海棠的手,“別氣。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去和忍冬各處看看,少什么東西也不必去要了,叫外頭的人直接送進來吧。記住,走后門送進來。”
海棠猶自氣呼呼的,轉身出去了。
忍冬在屋子里環視了一下,說道:“小姐。這樣不行。就是外頭送了銀霜炭來,也得過半晌了。要不,先用這素炭吧?”
“不必了,素炭煙火氣太重了。你叫人去領些干柴來,這個總不能沒有,把地龍燒起來吧,燒的旺一些。”
忍冬嘆了口氣,出去了。
果然,幾捆木柴倒是沒人敢說沒有。地龍燒了起來,沒一會兒,屋子里便暖了起來。雖然還不如從前,好歹能伸出手來了。
恰好,饕餮樓那邊也送了飯菜過來。因冬日天冷,便只是送了如今京中正流行的鍋子。紫銅火鍋,各色肉品菜品,滿滿當當的好幾個大食盒。海棠忍冬兩個帶著小丫鬟將東西擺好,每份食材都有兩份,我索性叫海棠和忍冬和我一起坐下吃,又叫小丫鬟們將另一份食材帶到小廚房里去,叫她們自去吃。
趙四家的又趕著送了一份搟得細細的銀絲面來,一頓飯過后,主仆幾個人身上便都有了暖意。
海棠沏了茶來,眼角帶著點兒譏諷:“還好,茶葉給咱們剩下了。”
“柜子也沒打開。”忍冬也苦笑著說了一句,從柜子里取了條毯子出來,朝著我揚了揚,“要不,小姐可蓋著什么呢?”
我每到了冬日,便喜歡窩在熏籠上,身上蓋條毯子,懶洋洋的,用母親的話說,整個兒一只貓。只不過,今天的熏籠涼涼的,我可沒有興致去用自己焐著它。
我也笑了,正要說話。外邊就傳來了說話聲,細細聽了聽,是沐靈菲沐靈萱和沐靈蘭的聲音。
海棠忙放下茶要出去,還沒走出兩步,那三個人已經進來了,一水兒的大紅色斗篷。映著外頭的雪色,想來會分外的好看。她們身后,還各自跟著兩個丫鬟,一個抱著手爐,一個拿著傘。
我嘆息搖頭。什么叫做捧高踩低?什么叫做跟紅頂白?
平時,哪怕是沐靈菲最為囂張的時候。也沒有膽子這樣大喇喇地闖進來。
好在,這三個進來后,倒還記著些規矩,先向我行了禮,叫了聲大姐姐。
“三位妹妹冒著雪來,可有什么事情?”我只點了點頭,沒有起身,抬了抬下巴,“隨意坐吧。”
見我這樣的態度,沐靈蘭倒是還好些,始終低著頭,也看不出什么神色。沐靈菲和沐靈萱臉上便不那么好看了。
“大姐姐竟還有閑情逸致賞雪么?”
見我裹著厚厚的毯子坐在了窗前,沐靈菲緊了緊身上的斗篷,撿了張椅子坐了。四下里看了看,眼中閃過些懊惱,“大姐姐這里是遭了賊嗎?”
“許是吧。”我才吃飽了,懶懶洋洋的,只想著屋子里再暖和些。能舒舒坦坦地睡上一覺。
“有什么話,都趕緊著說。”
沐靈萱最是沉不住氣,接過丫鬟送上的手爐,開門見山,問道:“大姐姐,父親真的和母……和夫人和離了嗎?”
我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難怪今天二妹妹和四妹妹能走到一起,都是為了這個來的嗎?”
沐靈菲和沐靈萱那一場大打出手后,兩個人只有在春暉堂里才會稍稍顯得和睦些,離了老夫人的視線后,便立刻橫眉立目的。若不是霍姨娘和花姨娘攔著,只怕早就再次鬧了起來。
“都是從前的事情了,我和四妹妹都忘了,怎么大姐姐倒還記得呢?”沐靈菲嘴角揚起一抹冷笑,“誰家姐妹間沒點子磕磕絆絆的呢,大姐姐也忒當回事了。四妹妹,你說是不是?”
她自從被沐容傷了以后,就變得陰陽怪氣的。整個兒人都多了些陰郁。沐靈萱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竟是怕了她的。聽她問,連忙說道:“二姐姐說的是呢。”
又看我,“大姐姐,你快告訴我們,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三個人都緊緊盯著我,就連那幾個丫鬟,也都豎起了耳朵。
“父親和母親確實和離了,就在我回府前。”
我嘆息,“多年的夫妻,已然是分道揚鑣。就是這么一回事。三位妹妹,可還有別的話?”
三個人面面相覷。臉上都寫滿了不可思議。
沐靈蘭年紀尚小,憂慮重重,“那,我們以后不是沒了母親嗎?”
沐靈菲嗤笑一聲,款款站了起來,看沐靈蘭猶如看個白癡,“沒了這個母親,自然還有別的母親來。你信不信不出半年,祖母就會替父親另選名門閨秀娶進門?”
“會不會,白姨娘成了新母親呢?”沐靈蘭小小聲問,拍著心口皺起兩道小眉毛,“我不喜歡她做母親。每回她看著我都像是再笑,可我總是害怕。”
聽了這話,我不禁多看了她兩眼。從小,她就是跟在沐靈萱身后,沐靈萱叫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全無一點兒主見。趙姨娘膽小怕事,也將沐靈蘭管的有些小家子氣。但這兩句話,說是童言無忌也好,或是試探什么的話也罷,倒叫我刮目相看了。
白蓉蓉桃李容顏,蛇蝎心腸,早就將侯府的一切都當做她的囊中之物了,哪里會容下沐容的其他孩子?
前世,我這三個庶妹,除了沐靈菲外,另外兩個可是都沒有得了善終。
至于我死后,沐靈菲是否真的得償所愿嫁給了葉天行,便不得而知了。
和前世對白蓉蓉的百般討好不同,現下沐靈菲最為痛恨的人便是白蓉蓉了。若不是因為白蓉蓉,她又怎么會被一向寵愛她的沐容一腳踢在小腹上,傷了胞宮呢?
果然,沐靈菲聽到白姨娘三個字,便豎起了眉毛,厲聲道:“五妹妹,你胡說什么?侯府的當家主母,當然還出身清白的名門千金。白姨娘,未婚先孕,算個什么東西!”
“我,我也就是這么一說……”沐靈蘭大感委屈,紅了眼圈。
“好了。你們要問的也問完了,回去吧。”我手里捧著茶盞,手指滑過茶盞上的蓮花紋,“告訴幾位姨娘,還有什么不解之處,直接去問父親吧。”
沐靈萱和沐靈蘭臉上一紅。忙起身告辭,帶著丫鬟逃也似的走了。
只剩了沐靈菲。
“有時候,我真覺得大姐姐從假山上摔了一回,倒是摔成了另一個人。”沉默良久沐靈菲才冷冷一笑,“從前的你,可不是這樣。”
我淺淺一笑,“是么?也對,若不是那一摔,我又怎么能看清你的真面目呢?沐靈菲,這里沒有外人,也不必惺惺作態扮什么姐妹情深了。有這個功夫,你不如回去想想。若是父親娶了新婦,你和你姨娘,可該怎么辦吧。”
霍姨娘受寵多年,便是近來頗受了些挫折,然而她身份特殊,侯府家生子出身。在府里人脈深著呢。這樣與男主人青梅竹馬長大,又育有女兒的姨娘,哪個主母能容下?
沐靈菲死死咬了咬嘴唇,很恨地看著我半晌,忽然得意一笑,俯下了身,湊在我耳邊輕聲道:“你以為你就會比我處境好么?十幾年來你不過就是比我多了個嫡出的身份罷了。看看如今,你母親成了棄婦,你可還是那人人都捧著的大小姐嗎?你這屋子里的東西呢,都被搬走了吧?方才三妹妹來,頭上戴著的是你的首飾吧?你倒是囂張啊,怎么沒了火氣呢?我若是你,羞都要羞死了!”
我輕嘆,將茶盞放在了圓幾上,攤開手,無辜道:“你這就說錯了。休說我本來就是嫡出,光是出身一條便比你強出一座山了。便是成了庶女,我也是這侯府的庶長女。明白嗎,庶女,和庶長女,這里邊的差別,可是大了去了!”
伸出手拍了拍沐靈菲驀然僵住的臉,我笑得愈發燦爛。往后的戲啊,還要霍姨娘和這個傻妹妹幫著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