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祖母不要啊！”沐靈菲聽到杖斃二字，痛哭起來，“祖母，姨娘犯了錯該罰。可是她一生都侯府里，服侍了您，服侍了父親，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求求您，您饒了她吧，饒了她吧！”

一邊哭訴，一邊就用力地磕起了頭。

咚咚有聲。不過幾下，細嫩的額頭上便已經是血紅一片。

老夫人眼里露出不忍之色。

畢竟，十幾年來，她對沐靈菲的疼愛并不全然是假的。

然而，也僅僅是不忍了。

這一次她們母女兩個出手太過狠毒，若是單單只害了我，便是我死了，老夫人頂多是嘆息一生這侯府里少了個安樂縣主，少了個能與高門結親的籌碼。然而霍姨娘她們的昏招，卻是能叫侯府陷入萬劫不復境地。只憑這一點，霍姨娘能夠舍了自己的命保住沐靈菲，便已經是天大的僥幸了。

終究伴在自己膝下多年的孫女，見到沐靈菲額頭上磕的血肉模糊，老夫人急忙道：“快拉住她！”

珍珠和翡翠過去一左一右將沐靈菲架了起來，沐靈菲掙扎著甩開了她們，又跪了下去哭求：“祖母，祖母……”

當真是如杜鵑啼血一般，凄然欲絕。

任是誰聽了。也不免憐惜。

老夫人長嘆一聲，澀聲道：“你這孩子，年紀還小，不知道你姨娘做下了多大的禍！”

她抬起頭，陰冷的目光緩緩掃過了春暉堂院子里的所有人，指著那巫蠱娃娃道：“或許你們以為。恨了誰怨了誰，弄了個小人兒扎一扎，不過是為了出口氣罷了，哪里值得我和侯爺動怒。只這一樣，便愚鈍不堪！圣祖皇帝當年有明旨，凡蒼凜中，行巫蠱之事，平民流放三千里，勛貴奪爵抄家！”

她說的有些激動，喘了口氣，才又繼續道：“你們，都是侯府的家生子，侯府若是因此倒下，你們都要跟著發賣！到時候，是賣到那西南西北的荒涼之地，還是教坊勾欄，可就不是你們自己愿意不愿意的了！好不好的，一家子三四代人，賣到五湖四海，休說再能見一面，只怕生死信兒都不能知道！霍姨娘做出這樣禍害侯府的事來，你們說，可能饒過！”

眾人早已嚇得呆住。

正如老夫人所說，扎小人兒這種事，雖然不能擺到明面來，然而背地里，真恨極了誰，那也是常做的。只是沒想到，竟會有這樣嚴重的后果。

面面相覷之下，對沐靈菲所升起的同情之心，便消散了。

沐靈菲見老夫人神色強硬，沒有半分松動的可能，忍不住便又去看沐容，“父親……”

見沐容沉默不語，便大著膽子去抱住了他的小腿，泣道：“父親從前不是說。這侯府里唯有姨娘最是了解您么？菲兒以自己擔保，姨娘絕不是故意這樣做的。父親，求您看在您姨娘往日的情分上，饒了她這一次。菲兒，菲兒愿意陪著姨娘離開侯府，住到莊子里去！”

她這最后一句。也算得是孝心了。

但凡大家子里，會送到莊子上的，都是犯了錯的妾室。若真去了，這輩子也就回不來了。

農莊清寒貧苦，沐靈菲能說出這句話，可見是真的痛徹心扉了。

“不。二小姐，是妾身自作自受，你不能……”

話未說完，便看到了沐靈菲嬌弱纖細的身子被沐容一腳踹了出去，在臺階上滾落下去，連叫都沒能叫出來，便已經陷入了昏迷。

“啊，菲兒！”

霍姨娘凄厲尖叫，不知哪里來的力氣，竟將四個仆婦都掙脫開了，連滾帶爬地到了沐靈菲身邊，一把抱起她軟軟的身子，看著她無知無覺的樣子，那額間的殷紅血色，以及毫無血色的小臉，悲切得哭喊：“菲兒，菲兒啊，你醒醒。醒醒！娘求求你，快醒一醒啊……”

母女連心，她哭得絕望，悲憤回頭，嘶聲喊道：“老夫人，菲兒也是您的孫女啊！”

老夫人眼眸微微一暗，吩咐道：“翡翠，你帶人先把二小姐抬到里邊的錦榻上去。珍珠，你去語兒那里將她之前的藥拿來，內服的外敷的都要。”

一時間春暉堂里丫鬟們都忙亂了起來。

翡翠和另外幾個丫鬟七手八腳地將沐靈菲抬到了里邊的錦榻上，霍姨娘死死拉著沐靈菲的手不放，亦步亦趨地跟了進去。

沐靈菲躺在榻上，身子綿軟無力，頭向一邊歪著，雪白的臉頰邊，垂著散亂的發絲。

她本是個明朗妍麗的女孩兒，此時看來，卻說說不出的柔弱。

“菲兒。菲兒啊……”霍姨娘哭得不能自已，“都是娘害了你，是娘害了你啊……”

她身邊有人輕輕咳嗽兩聲，我看過去，見翡翠的祖母吳嬤嬤，正在向霍姨娘使眼色。

霍姨娘的娘與吳嬤嬤都曾經在老夫人身邊服侍，想來也是有些交情的。吳嬤嬤便朝著老夫人那邊看了看，霍姨娘順著她的視線看去，見老夫人正垂眸看著昏迷中的沐靈菲，臉上帶了幾分憐愛，頓時明白了吳嬤嬤的意思——此時求老夫人，或許老夫人看在沐靈菲的面兒上。會心軟。

“老夫人。”霍姨娘哀婉地看著老夫人，流淚道，“奴婢有錯，不敢再辯解一句。千般不是，都是奴婢的不是。是奴婢心思歹毒，想要害大小姐。便是被亂棍打死，也是奴婢該有的懲罰，不敢再做絲毫僥幸。然而……二小姐是奴婢身上掉下來的肉，她如今這般模樣，叫奴婢如何能安心？只求您看在多年的情分上，容我茍活一兩日，照顧二小姐，看著她好了，奴婢便是死，也能閉眼了……”

說畢，跪伏在地上，謙卑到了極點。

老夫人果然面上有所松動。

我便笑了，“霍姨娘這話說的，好似沒了你，二妹妹便沒人照顧了？她有祖母，有父親，是侯府堂堂的二小姐，一腳邁八腳出的，身邊不知多少人看顧著。怎么好像離了你，便再沒人疼愛她了呢？”

老夫人聽了這話，剛剛緩和了的神色，便又冷峻起來。

“你莫要再說，菲兒是我的孫女，我自是會疼她。你，安心去吧。”

最后，老夫人還是放柔了聲音。

“哪里有這么多廢話？”沐容聽她哭哭啼啼的，已經是滿心不耐，只冷著臉說道，“本侯給了你天大的體面，叫你在侯府里風風光光。你呢，就是這么回報的？做下了這等禍亂侯府的事情，難道就沒有想過后果？你還有臉喊著疼愛女兒，一切都是為了女兒，我只明著告訴你，你的女兒若是在侯府中失寵，就全都是拜你這個親娘所賜！”

他這一番話，說的刻薄。竟完全沒有顧及到霍姨娘與他多年的情分，只如對著仇人。

霍姨娘不傻，沐容話中之意，她聽了出來。若是自己再這般糾纏下去，只怕沐靈菲在侯府中便會失了寵愛。

這絕不行！

霍姨娘心痛如絞，看著榻上的女兒。

女兒本就是庶出。在侯府里并無根基。自己若是死了，她能依仗的也就是老夫人和侯爺的疼愛。若是再失了這份寵愛，那又如何過日子呢？

沒人比霍姨娘更明白這侯府里的人，是多么的捧高踩低了！

她閉了閉眼，再睜開，眼神堅定了起來，默默擦去了眼角的淚珠兒，紅腫的眼睛里透出堅強。

“老夫人，侯爺。”她磕下頭去，“奴婢雖并不是存心害侯府，然而所犯之錯太大，實在是死有余辜。還望你們看在二小姐年幼失母。對她多加疼愛。不然，便是到了黃泉之下，奴婢也不會閉眼睛的！”

說完，便站起了身，深深地看了一眼沐靈菲，慘然一笑。便往外走去。

“娘！”

沐靈菲恰好在此時醒來，見霍姨娘毅然決然往外走，忍不住哭叫：“娘，你別走！”

霍姨娘回身，含淚笑道：“菲兒，今日之事都是娘咎由自取的。是娘棋差一招，娘對不住你！聽雨閣里的東西，娘都留給你，往后你好生孝敬老夫人和侯爺，你是他們的血脈，他們會庇護你的。”

“不……”沐靈菲哭倒在床上。

霍姨娘卻轉過身，不再看她，大步走了出去。

吳嬤嬤看了看老夫人，老夫人點了點頭，吳嬤嬤便出去了。

隨即，外邊傳來軍棍打著人身上的聲音。

沉悶，叫人心中一顫一顫的。

老夫人和幾個丫鬟臉上都露出了不忍之色。

霍姨娘低低的呻吟傳了進來，沐靈菲將頭埋在枕頭里，長長的指甲生生被掐斷了，流出了血絲。

唯有沐容，神色冷淡漠然。

不知道過了多久，吳嬤嬤進來輕聲道：“霍姨娘已經去了。”

沐靈菲放聲大哭。

三更，今天就到這里啦，揮揮，明天上班的親們早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