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以五人的本事實在跟平天下扯不到一起去,跟長生的仙人更是一點邊都沾不上,大夥的思緒自然都集中在正修建的王墓這樁事上。那個年代但凡王侯將相死去都少不了陪葬的人,聯繫著風水土木金這個並不合五行之數的組合,他們的心就更沒底了。五人之中多了風少了火,嚴格來說這實在不算什麼五行,可是結合著地點是墓室的話意義就不一樣了。
墓葬那種地方最怕的是什麼?火,一把火甭管你裡面埋了多少殉葬品都能燒個乾淨,而風卻能讓這個死人居住的墓地有那麼一點活的氣息。
於是胡思亂想中鐵匠暗自準備著逃遁,更在一個夜黑風高的晚上悄悄跑了,第二天他的頭顱便掛在他家的院門口,院內死屍遍地,家眷、僕人俱都沒有一口活氣,門口的門板上更出現了一隻猛虎的畫像。打那後,封喉將再沒人敢逃了,不過已由最初的五人變成了四人。
我曾問姥爺殺了鐵匠一家的是誰,姥爺說:是一個以虎自居的人。他說那個年代虎代表著權利,代表著生殺大權。譬如虎符,是始皇帝掌握軍權的重要憑證,是他掌握讓六國聞風喪膽的軍隊的力量。這個在始皇帝的眼皮底下畫虎殺人敢以虎自居的傢伙,背後一定有著非同小可的來歷。
事實上也的確如此,那時候剩下的四人雖沒有親眼見過那個“虎”,不過他們很快就知道了這個以虎自居的人他們招惹不起。他不但出身顯貴更是戰功卓絕,他與他們的差距簡直是一個在天一羣在地,而始皇帝之所以會安排這個人在他們身邊,無非是爲了告誡這幾個被精心挑選出來的人,若敢做出任何忤逆他的事情,“虎”都會隨時出現在他們身邊取走他們的性命斷了他們的血脈。
這很符合那位皇帝的性子:自始自終對任何人都不信任,對任何人都心存懷疑,而且出手必要斬草除根。
先祖們惶惶度日,不知道等待他們這四戶人家的會是什麼,很快他們便接到了始皇帝的命令——爲大秦尋鎮國至寶龍骨,而非送他們去什麼戰場、刑臺,更不是讓他們以五行之數(術)去陪葬充填搞活墓地經濟,這讓他們著實鬆了口氣。
沒了心理負擔先祖們變得輕鬆不少,尋思著只是去找龍骨這東西那自然是找到了才做數,找不到性命當然無憂,卻沒料到這無論是看上去還是聽起來並沒有多恐怖的命令,實際上卻比戰場、刑場更加可怕,這一旨聖令真是將這四個人頻頻送入鬼門關中。
先祖們後來是否完成了始皇帝交下來的任務沒人知道,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在那段動盪漫長的歲月裡,先祖們明白了相互依賴共求生存的道理,也正是這個簡單的道理讓他們在接下來的年代裡雖隱姓埋名各過各的日子,相互間卻仍舊默默照顧、扶持,這種看似微不足道的力量竟使得這四支古老家族的血脈得以延續,有驚無險地代代相傳,直到了我們這一代。
我們聽風者這一支姓戰,水鬼一支姓洛,木魅一支姓桂,土魃那一支姓景。
我的名字戰嫋,就是姥爺按照先祖當時的爵位“簪嫋”諧音給我取的,打小我就沒見過我爸媽的模樣,是被姥爺一手拉扯長大的,而此時此刻我會出現於地圖上一個叫做“菏澤”的城市附近,多多少少跟封喉將的傳承有些關係。
十九年前,我們四家的父母在某一年的某一刻突然消失了,顯然家裡的長輩們對他們的失蹤也是一無所知,在萬般驚愕中他們給了尚還幼小的我們如下的答覆:
你們的爸媽在國外掙錢,那邊很忙,各方面都需要打理,不是想回來就隨時回得來的。
這種搪塞我們思念父母的話語在我們小時候或許管用,當我們一天天大了,難免會質疑這話語的可信度,近二十年都不見一面這可能嗎?而當世居杭州的土魃一脈景家景老太太交待子孫的話語從爸媽國外打工變成了雙雙死於一場慘烈的車禍時,我們這一輩的幾個人更坐不住了。
很顯然,老一輩有什麼事情瞞著我們,這就是我們這麼多年都沒見過爸媽的真正原因。我們都知道景家人做事一向乾脆利索絕不拖泥帶水,那麼景老太太直接了斷地斷了景家後人思親的話就絕非空穴來風了。
我們偷偷查過,景老太太口中描述的十幾年前發生在某地的慘烈車禍根本就不存在,因爲首先時間對不上,其次遇難的人數、情景通通不符合,再有根據她描繪的足以登上某某新聞的慘烈車禍,那年所有的報紙、新聞都沒有這樣的記載,所以我們更確定這老太太在撒謊,不止她在撒謊,我姥爺,洛空的爺爺,桂家的老爺子老太太全都在扯謊。
倘若事情發生在一戶人家身上,這謊好圓,但若是四家都有太相似的經歷這謊就不好圓了,因爲會有無數的細節等著編謊的人去解釋,拋開景家人乾脆明瞭的車禍一說不提,光是我們這三家人關於父母在海外的說法就露洞百出。如今我們也懶得再問,已經長大的我們決定自己去找出真正的答案來。
說到尋找答案,看上去只是簡單的一句話,可是結合我們這四戶人家的特殊背景,這關係又複雜多了。
首先,我們面對的是謊言。
以我們目前掌握的線索來看,尋找父母失蹤線索的不僅僅只有我們,這麼多年來我們的老家也在尋找當年的各種線索、消息,而以他們的人脈、資源、及手段,能搞到的消息絕非我們能媲跡,可老家們出於這樣那樣的原因,這麼多年來一直瞞著我們這些後生,想從他們那裡獲得任何消息,純屬妄想。
其次,某人的不配合。
傻子都瞧出來了,我姥爺這些年來一直迴避著另三戶人家。不管那三家人怎麼去查找當年的線索,我姥爺只管一不問二不提,就彷彿聽風者這一脈從不存在一樣,根本就不參與到他們探查的事情中去。姥爺的迴避不像是不能面對過去,倒像是要跟過去做個什麼了斷。
爲什麼不能面對過去?過去發生了什麼?倘若沒什麼事,那有什麼可了斷的?於是,我百般算計想從姥爺口中套點話出來,當套了若干年後還是沒一句有用的話,我就徹底放棄了我姥爺這條線索。
還好,對於父母下落這件事,不止我一個人心急,其他那三家人的後人都急,於是,不知不覺中我們就攪合到了一起:你們不說,索性我們自己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