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楝兒?”
李綺話音方才落下,李紋便嫻靜笑道:“楝花苦毒,小名合該起賤名,卻不好起這般名字。”
李綺頓時反駁道:“姐姐此言差矣,豈不聞‘門前桃李都飛盡,又見春光到楝花’?古人多有稱頌,姐姐可不好從味性上挑剔了。”
李紋笑道:“我如何會挑剔?只是這等事兒妹妹須得問過儉四哥才是。”
梁氏便笑道:“儉哥兒得了個女兒,偏你們兩個小的要來嚼舌。外頭又起了風,這會子不好將孩子抱來,我看不如先行散去,待過幾日再去瞧。”
眼見梁氏要走,黛玉緊忙起身:“大伯母我送你。”
黛玉扶著梁氏到得門前,又被梁氏止住身形:“玉兒身子骨也弱,不好見了風,留步吧。”
當下梁氏、劉氏、李紈、李紋、李綺一并出了西路院正房,往后頭小院兒而去。
紫鵑、雪雁又來給黛玉圍了披風,一應姬妾散去,這才往東路院而去。
卻說李惟儉在二進院等了半晌,待聽聞穩婆來報,內中都拾掇干凈了,這才推門入得內中。只一進門便嗅到濃重血腥氣,傅秋芳發絲貼著鬢角、額頭,面色蒼白,一旁還有個用紅布包裹了的嬰孩。
“老爺——”
李惟儉緊忙擺手:“你辛苦了,方才生產過,快躺下別動。”
李惟儉到得床榻上,伸手與傅秋芳握了,輕聲道:“我方才吩咐廚房準備了些好克化的菜粥,想來這會子你也餓了,等用過粥早些睡下吧。”
傅秋芳頓時心下熨帖,目光瑩瑩點頭應了聲,這才別過頭來看向嬰孩:“老爺,這是咱們的孩兒。”
李惟儉低頭觀量,方才出生的女兒哭過一場,這會子正睡著,也不吵著要奶水。
傅秋芳就道:“穩婆交代過,說等孩兒拉過一回才會吵著要奶吃呢。”
李惟儉問道:“你這會子可有了?”
傅秋芳蹙眉苦惱道:“胸口雖脹得慌,卻偏偏沒有,只能先請奶娘帶著了。”
李惟儉小心落座床邊道:“也不急,過幾日也就有了。都傳聞雞湯最是下奶,實則我看多喝水也是一般。明兒請了邢姑娘過來,單獨為你多做一些蒸菜,口味雖偏淡,卻最有營養。”
此時便有婆子來催:“老爺看過一遭就是了,這產房可不好多待。”
李惟儉也知,這會子沒什么抗菌消炎的說法,他若多待了說不得真會讓傅秋芳感染,因是扯著傅秋芳的手起身囑咐道:“你好生歇了,我明兒再來看你。”
傅秋芳頓時哭笑不得道:“老爺啊,妾身要坐月子呢,哪兒能見天來瞧?”
李惟儉笑而不語,撒開手這才返身而去。待其走了,傅秋芳瞧著小小的孩兒,頓時長長舒了口氣。
身懷六甲、臨盆在即,傅秋芳又豈能不多想?主母方才過門,若生了個庶長子,只怕來日便要與主母對上。好在此番生的是個女兒,且瞧老爺心思也不曾厭嫌。
這般就好……傅秋芳用臉頰貼了貼小小嬰孩,低聲道:“大姐兒,伱爹爹方才來瞧你了。”
卻說李惟儉一路回返東路院,入得正房里便吵著換衣裳,免得血腥氣熏了林妹妹。
黛玉迎出來納罕道:“今兒不是排過輪值了,四哥怎么又來了?”
李惟儉笑著道:“方才過門,哪兒有把我往外趕的?那排期從明日算就是,今兒還是陪著妹妹為好。”
黛玉嗔怪著瞥了李惟儉一眼,卻禁不住嘴角挑起。待李惟儉換過衣裳,只一身中衣與黛玉入得內中,二人便靠坐床頭。黛玉原本在翻看賬冊,見其湊過來頓時囑咐道:“可不好再作怪了!”
“好好好,不作怪,都依著妹妹就是了。”
這日李惟儉果然不曾作怪,只摟著黛玉好生睡了一覺。黛玉心下那些許的異樣頓時煙消云散,恨不得每日都與李惟儉廝守著。偏迷迷糊糊之際又被一物頂在小腹,黛玉驚醒,待反應過來頓時哭笑不得,又拿定心思改明兒定將李惟儉趕去姬妾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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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順胡同。
馬車停下,簾櫳挑開,賈薔抬眼一掃量,頓時蹙起眉頭來。這胡同里烏漆嘛黑不見半點人影,大晚上的跑這兒來?
正疑惑間,忽而便見院門打開,一小廝提著燈籠點頭哈腰上前。待見了后頭的賈璉,頓時笑道:“二爺可算是來了,我家兩位爺都等了小半個時辰了。”
賈璉下得馬車來說道:“下晌方才從宮里出來,這幾日可把人累壞了。”
那小廝恭維道:“二爺有爵位在身,可不就要入宮哭臨?這外頭人想進還進不去呢。二爺這邊請——”
說話間引著賈璉入內,這小院瞧著不過兩進,轉過垂花門進得內中,便見四下燈火通明。遙遙便見正房門前王仁、王兄弟二人業已恭候,賈璉趕忙笑著上前道:“勞煩舅兄多等了片刻。”
那王仁笑道:“無妨,咱們入內敘話。”
進得內中,便見四下挑著鯨油燈籠,將內中照得亮堂堂一片。正中擺了酒席,一旁還有女史侍立。
賈薔瞥見此等情形,頓時面上一緊,趕忙扭頭去看賈璉。那賈璉也是沉吟不語,卻聽王笑道:“二爺襲了爵怎地膽子愈發小了?”
賈璉道:“到底是國喪,總要避諱些。”
王嗤笑道:“咱們關起門來樂呵,又有誰能瞧了去?”
王仁也道:“勞累幾日,咱們不過叫些女史作陪,又不用絲竹鼓樂,料想也傳揚不出去。”
當下引著賈璉、賈薔落座,王又問:“二爺可有相好的?”
賈璉頓時心下一動,笑道:“各樓都關了,莫非還能叫了姑娘來不成?”
王笑道:“有錢能使鬼推……老太妃薨逝,各處的姑娘沒了著落,可不就要勤快走動著?”
賈璉心癢難耐,說道:“那便請了錦香院的玉蟬兒。”
王又問過賈薔與王仁,旋即給小廝塞了銀錢,那小廝轉頭出了院子。盞茶光景便請了幾個姑娘入內。
酒宴開席,又有佳人作伴。莫說是賈璉,便是原本拘謹的賈薔也逐漸放縱開來。
賈璉方才用玉蟬兒的繡花鞋飲了酒,王眼見其愈發放浪形骸,與王仁對視一眼,后者便說起了正事兒。
“為兄如今對你可是羨慕的緊啊,先承嗣后襲爵,這大老爺一去,家中都是由著你來做主,最是恣意不過。”
賈璉順口說道:“哎,也不能這般說。祖宗傳下的爵位到了我這兒就是個三等將軍,又值當什么?加之這幾年遼東收成不好,又有族人要照看……不瞞二位,我便是想要出來都要思量思量啊。”
王仁又與王對視一眼,那王雀躍不已,舉起酒杯來一飲而盡。王仁笑道:“你啊,入得寶山竟空手而歸。”
賈璉問道:“舅兄怎么說?”
王仁便道:“你可知我那妹妹手頭有不少營生?”
賈璉自打襲爵后,又趕上喪期,只偷偷摸摸與尤氏姊妹廝混,又哪里關切過鳳姐兒?
因是只當說的是那暖棚營生,便笑道:“不過一成暖棚營生的股子,一年到頭也就幾千兩罷了。”
王仁卻道:“我說的可不是暖棚啊。”
“啊?”
王仁低聲道:“你莫非不知我那妹妹又與姓李的弄了個自行車營生?”
賈璉蹙眉思量一番,這才想起去年鳳姐兒往家中送了幾臺自行車來。笑道:“也不過是小打小鬧。”
王禁不住說道:“可算不得小打小鬧,去年方才開張數月就有幾千兩進賬,連順天府衙門與巡城兵馬司都采買了不少,說不得來日就生發了!”
“還有此事?”賈璉雖在男女之事上隨意的很,什么臟的臭的都不在意,只一心求歡好,旁的一概不論。可在旁的事兒上,多少還要些臉面。是以便道:“不過是婦人體己,又與我何干?”
王道:“話不能這么說,那自行車營生可算不得嫁妝,怎么算也合該有二哥一份。”
眼見賈璉沒應聲,王仁就蠱惑道:“還要向你們夫妻道喜。”
“喜從何來啊?”賈璉納罕道。
王仁說道:“東宮瞧上了那自行車營生,原作價三萬銀子購入鳳丫頭手中股子。三萬啊,那廠子置辦起來才幾個錢?”
財帛動人心,賈璉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雀躍之余,忽而想起鳳姐兒說過此前王仁來尋了她一遭,于是恍然道:“莫非舅兄與鳳兒不曾說通?”
王仁撂下筷子冷聲道:“我那妹妹鉆進錢眼兒里了,三萬都嫌少。這滿京城打聽去,幾千兩銀子過了幾個月就翻成了三萬兩,天下間哪兒有這般好事?且就算不考量銀錢……那可是東宮啊。我可是記得貴府大老爺在時經常往東宮走動……”
賈璉這會子明悟過來,敢情這二人此番宴請自己為的便是那勞什子的自行車廠子。
因是思量著說道:“這東宮自然不好開罪了,待我回去與鳳兒好生說道說道,總不能因此惡了東宮。”
王聽出賈璉言語中推脫之意,便譏諷道:“二哥如今爵位在身,莫非還壓不住我那堂姐?說句不好聽的,以二哥如今的位份,換了誰不都得小意奉承著?但凡惹惱了,一直休書打發了就是,到時外頭的奢遮人家說不得爭著搶著將女兒送過來呢。”
王仁趕忙道:“喝多了吧?這話就過了。來來來,不提此事,今兒咱們好生高樂一番。”
當下觥籌交錯、推杯換盞,幾個女史又刻意奉承,于是內中愈發熱絡起來。
酒局散去時,那王送賈璉時方才壓低聲音道:“二哥,若此事合了東宮的心意,這事后必有賞賜啊。”
這話只是尋常,可卻禁不住賈璉胡亂思忖。寧府一脈流放,大老爺故去,王夫人除了誥命,連帶大妹妹賢德妃都吃了掛落,明眼人都瞧得出來賈家如今勢頹。宮中賢德妃暫且指望不上,賈璉又自知自己不是個能做官的,因是便有心尋大樹庇佑。
東宮漸長,素有寬仁之名,若此時投效了,來日說不得便能保住賈家富貴。且賈璉隔三差五便與二姐、三姐廝混,那二姐幾次催促要給個說法,賈璉有心納了做個外室,卻苦于手頭銀錢不富裕。
因是不禁思量著,若促成此事,也不需多,入手個三五千的銀子,這置外宅的銀子不就出來了?
迷迷糊糊出得門來,吩咐馬車先行將那賈薔送回,轉頭賈璉又吩咐車夫往尤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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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過天來,是日黛玉回賈府。
一早兒起來,探春便發派婆子四下灑掃,雖不曾張燈結彩,卻也打理得干凈利落。
因著老太妃之喪,永壽郡主要隨忠勇王哭臨,是以李紈便停了王府西席的差事。早間到老太太跟前問安,賈母便順勢問起傅秋芳情形。
李紈說了生下一女,賈母頓時長出了口氣。賈母心下生怕李惟儉簡慢了黛玉,因是便琢磨著過會子須得仔細問過了才好。
因著國喪不好置辦酒宴,可尋常家宴須得擺了,剛好平兒也在,賈母便命平兒與鳳姐兒商議出章程了。
平兒領命而去,須臾便進了鳳姐兒院兒。
入得內中平兒便笑道:“昨兒伯府興師動眾的請了王太醫,不想最后也沒用上。方才聽大奶奶說,傅姨娘生下個女兒來,老太太跟著也松了口氣呢。”
王熙鳳身懷六甲,這會子正是多愁善感的時候,聞言不禁暗自思量,怎么生得是個女兒?若自己個兒肚子里的也是個女兒,那來日可就不好辦了……總不能尋機再去與那野牛廝混一陣吧?
心中雖知千難萬難,可不知為何,心下偏生躍躍欲試起來。
眼見鳳姐兒蹙眉沒接茬,平兒才道:“老太太讓奶奶拿個章程,林姑娘過來,好比回門,雖不好聲張了,可這席面總要體面些。”
王熙鳳回過神來道:“林妹妹愛吃那幾樣菜色盡數湊上,再配上旁的,總計二十道菜也算可以了。”
平兒如數家珍般報了菜名,鳳姐兒時而搖頭,時而點頭,須臾光景主仆二人便定下了菜譜。 平兒雖不識字,卻一一記下,正要去吩咐后廚,又被鳳姐兒叫住,說道:“你二爺夜里沒回?”
平兒道:“沒聽著信兒,想是沒回來。”
王熙鳳冷哼一聲正要數落兩句,丫鬟豐兒便入內道:“奶奶,二爺過來了。”
“他還知道回來?”
忿忿一嘴,轉眼便見簾櫳挑開,滿臉倦色的賈璉低頭進得內中。
鳳姐兒心中愈發不待見賈璉,瞥見其這般模樣,頓時蹙眉道:“又去哪里廝混了?正是國喪,小心被人抓了短處!”
賈璉帶著一身酒氣湊過來笑道:“昨兒是你兩個兄弟尋我商議事兒,不過是關起門來喝了幾杯,誰還能瞧了去不成?”
“他們尋你商議事兒?”王熙鳳警覺道:“莫非又來踅摸我那自行車廠子?”
賈璉有求于人,便賠笑道:“你兄長怕你太過算計銀錢,因是揉開了、掰碎了與我說清了內中道理。”頓了頓,壓低聲音道:“后頭那位貴人,咱們家還得指望著呢,可不好得罪了。”
鳳姐兒先前得了李惟儉教導,便說道:“我不過是考慮幾日,又沒說不賣。既然貴人相中的,不拘多少銀錢,只管拿去就是。只有一樣,我留些許股子也是無用,貴人想要,不如將那廠子盡數拿去。”
賈璉不知長樂宮圖謀,頓時大喜道:“就知鳳兒是個講理的,我這就去與你兄長報喜去!”
鳳姐兒趕忙喚住其,說道:“也不必急于一時,今兒林妹妹與儉兄弟過府,你不作陪?”
賈璉滿心想著自己的事兒,便道:“遲則生變啊,再說伯府跟咱們家比鄰而居,林妹妹原先就在家里住著,儉兄弟每月不來上幾回?”
鳳姐兒也不強留,招呼平兒將那轉讓廠子的文契一并給了賈璉,囑咐道:“不好讓貴人跑二遍,你干脆將這文契一并送去。”
賈璉大喜過望,接了文契便興沖沖而去。他一路到得王家,急急來尋王、王仁,管事兒的卻告知王昨夜不曾回府。賈璉一拍額頭,以為那兄弟二人昨兒夜里就在那暗門子留宿了,轉頭又往安順胡同尋去。
車馬方才到得胡同口,便見有衙役四下貼封條,昨兒宴飲的那處小院更是早已被貼了。
賈璉看得瞠目不已,緊忙打發小廝去過問。小廝報了賈璉名號,那不耐煩的衙役方才道:“昨兒夜里巡城御史老爺檢視此地,見有人關門宴飲,當即領了衙役圍攏了,將內中悖逆之徒盡數鎖拿歸案。說不得這會子案卷已然遞上了朝堂——”說話間乜斜一眼笑道:“小哥兒來找人?嘿,遲了,等著朝廷發落吧!”
小廝緊忙尋賈璉回話,這下可把賈璉嚇了個半死!國喪期間宴飲狎妓,還被御史逮了個正著,腦袋能不能保住都不好說!
當下賈璉緊忙調轉方向,又往王家去報信自是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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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陵伯府。
鏡子里的黛玉蹙眉嗔道:“四哥快莫要搗亂了,好好的妝容被你弄亂,我還得再洗一遍臉。”
李惟儉嘆了口氣,放下青黛訕訕道:“回頭兒我練練,總不能少了閨房畫眉之樂。”
黛玉沒好氣的道:“這也就罷了,昨兒四哥說好的不折騰人了,夜里的確安睡了,偏一早兒起來又作怪!”
李惟儉哈哈大笑,正要逗趣幾句,便聽外頭雪雁道:“老爺,茜雪嫂子來了。”
李惟儉與黛玉對視一眼,這才負手踱步到得廳堂里,那茜雪盈盈一福說道:“老爺,前頭傳話,說是丁家兄弟有話要回。”
李惟儉應下,隨即出得東路院到了書房里。
丁家兄弟早已等候在此,見了禮待李惟儉落座便道:“老爺,王家兄弟半夜就被巡城御史鎖拿了。”
“哦?”李惟儉奇道:“犯了事兒?”
丁如峰道:“王家兄弟尋了處暗門子,請了姐兒來作樂。外頭盯梢的兄弟說是招待榮府的璉二爺。后頭璉二爺先走一步,沒半個時辰巡城御史領著人就堵了個正著。”
李惟儉頓時大笑道:“天理昭昭、報應不爽啊。”
此番他還沒發動呢,沒想到這倆貨自己就折在了巡城御史手里。那新晉的巡城御史最是鐵面無私,料想這兄弟二人此番是吃不了得兜著走。
丁如松笑道:“聽說昨兒逮了不少勛貴子弟,連忠順王府的姻親都被逮了進去。”
李惟儉暗忖,若只是這倆人,那一準重重發落了。可此番逮了的勛貴子弟太多,只怕法不責眾。思量半晌,李惟儉招手讓丁如松上下,低聲吩咐了一番,丁如松頓時會意,忙道:“老爺放心,前幾日那苦主還往順天府去鬧呢。只消讓人指點門路,定要那二人脫層皮!”
又仔細計較一番,直到后頭婆子來催,說是奶奶早已拾掇齊整了,來問李惟儉何時動身,李惟儉這才施施然去到東路院,旋即與黛玉領著丫鬟、婆子出來,也不走正門,徑直從會芳園往榮府而去。
此時東角門敞開,遙遙便見探春領著園中幾個丫鬟婆子迎在門前,瞥見二人遙遙便招手道:“儉四哥、林姐姐!”
夫婦二人笑著擺手回應,到得近前,那探春便笑著道喜:“還不曾給儉四哥、林姐姐道喜呢,祝兩位百年好合、白首偕老。”
李惟儉笑著一抖衣袖,自內中抽出個紅包來:“借三妹妹吉言,來來來,紅包拿去。”
探春訝然道:“道賀還有紅包拿?”
“沾沾喜氣嘛。”
黛玉掃量過幾個丫鬟、婆子,又看向探春道:“四哥看探丫頭,這般威風凜凜的,可是個管家姑娘的模樣呢。”
探春笑道:“林姐姐莫作弄我了,這一日不知多少煩心事,我都不想管這個家了。不說這些,老太太一早兒就等著了,儉四哥、林姐姐咱們快行兩步。”
當下探春引路,一行人等往內中行去。結果還不曾轉過石垣,便聽得左面有人叫了一聲:“林——”
李惟儉與黛玉扭頭觀量,便見寶玉與妙玉停在八角亭里,那寶玉興沖沖探出手來,面上的雀躍忽而變作為難,咬著牙一時間怔在那里,不知如何收場。
黛玉瞥了一眼,便與李惟儉道:“是寶二哥。”
李惟儉遙遙嚷道:“寶兄弟也在家中?”
寶玉還不知如何回話,那妙玉便雙掌合十道:“阿彌陀佛,回李伯爺,恰逢國喪,金臺書院閉院一月,要下月才會重開。”
李惟儉笑道:“原是如此,那寶兄弟且逛著,我與林妹妹先去瞧瞧老太太。”
一旁黛玉略略頷首,也不曾言語,便隨著李惟儉繼續往前行去。
八角亭里,回過神來的寶玉忽而紅了眼圈兒,嘟囔道:“林妹妹也嫁了人了……”
妙玉觀量寶玉神情,見其心神不屬,頓時蹙眉暗惱,說道:“女子總要嫁人,不過是早早晚晚罷了。”
寶玉扭頭看向妙玉道:“你也要嫁人?”
妙玉沒應聲,只嗔惱著看向寶玉。半晌,見寶玉兀自不解其意,頓時拂袖而去,道:“今兒乏了,你請回吧!”
寶玉眼看妙玉回得櫳翠庵,頓時愈發傷心,禁不住掉了眼淚。
卻說一行人等自穿堂進得后院,又繞進榮慶堂里,大丫鬟鴛鴦一早兒笑著與賈母報喜:“老太太,林姑娘與儉四爺來了。”
賈母口中應著‘好’,不禁端坐了身形抻著脖子觀量,遙遙便見小兩口相攜入內,只幾日不見,那外孫女出落得愈發嬌艷了。
視線交錯,莫說是黛玉,便是賈母也紅了眼圈兒。李惟儉撒開手來,黛玉急走幾步撲在賈母懷里:“外祖母!”
“誒,好好,我的玉兒回來了,回來了啊。”
李惟儉停在廳堂里,笑看祖孫二人相擁而泣。一旁的鴛鴦極有眼色,緊忙悄然湊過來道:“四爺不是外人,還請落座。”
“嗯。”李惟儉應了一聲,旋即便與鴛鴦對視了一眼。
許是年歲早就夠了,又知來日去處,因是這一對視,鴛鴦頓時就紅了臉兒。隨行而來的探春瞧得暗暗稱奇,納悶鴛鴦何時對儉四哥有了心思了?
李惟儉落座半晌,那祖孫二人方才分開,賈母輕輕將黛玉推開,上下打量著只一個勁兒的夸贊:“玉兒瞧著愈發出息了,好啊,如此我也就放心了。”
黛玉擦拭了眼淚,笑著道:“外祖母放心,四哥……待我極好的。”
賈母兀自扯著黛玉不肯撒手,黛玉這會子回過神來,想著李惟儉還在下頭,便抽離了雙手笑道:“外祖母,四哥還在下頭呢。”
賈母這才回身撒手,便見黛玉擦著眼淚到得李惟儉身前,二人起身一并朝著賈母行過禮,得了賈母吩咐方才落座。
賈母耐著性子問過李惟儉這幾日情形,又問過梁氏、劉氏,這才說道:“今兒一早就聽聞,儉哥兒得了個女兒?”
李惟儉笑道:“托老太太福,昨兒夜里秋芳生了個女兒,六斤二兩母女平安。”
賈母便笑道:“這可是好,你大伯母一直說你這一支人丁單薄,這頭一胎是女孩兒不要緊,有了一個就能拽著后頭的一個個來。往后啊,你家中定然人丁興旺。”
李惟儉謝過賈母,掃量一眼,眼見李紈、王熙鳳都不在,便情知只怕賈母要留下黛玉私下問話。因是便問道:“怎么不見大姐姐、二嫂子?”
探春便道:“大嫂子給蘭哥兒尋了個丫鬟,如今正處置呢;鳳姐姐身子不便,老太太就免了規矩。”
李惟儉道:“可巧,正有營生上的事兒尋二嫂子商議。老太太,我讓林妹妹陪老太太說話,我去尋二嫂子說幾句就回。”
“好好,儉哥兒自去就是。”
李惟儉探手握了握黛玉那柔弱無骨的小手,這才起身一禮,又被大丫鬟鴛鴦送將出來。
內中再無旁人,賈母便將黛玉叫到了軟榻上一并坐了,又低聲問道:“儉哥兒果然待你很好?”
黛玉想起這幾日情形,笑著說道:“外祖母放心,四哥待我極好。雖不好圓房,夜里卻一直守著我。昨兒我推他去尋旁的,不想夜里又找了過來。”
賈母笑吟吟道:“那倒好……這是這爺們也不好太過拘著。儉哥兒十七八的年歲,這會子正是年輕力壯的時候。玉兒不好圓房,紫鵑、雪雁兩個卻到了年歲。我看不如先收做通房丫鬟,回頭兒也有個前程。”
這話說的紫鵑、雪雁頓時紅了臉兒,心下又竊喜不已。老太太與姑娘都這般說,想來儉四爺也不會推拒了。
黛玉便道:“我與四哥說過了呢,他卻一時不肯。”
賈母笑道:“這爺們兒哪兒有不偷腥的?儉哥兒年紀輕輕就沒少往身邊兒收攏那顏色好的,也是顧忌著玉兒才過門,這才一直守著。李家人口不多,也沒刁鉆婆母,唯獨有一點,就是你這性兒……來日可不好拈酸吃醋的跟儉哥兒鬧起來。”
“外祖母……”黛玉頓時嬌嗔不依。
賈母正色道:“老婆子可不是與你說笑……遠的不說,鳳丫頭就是太過要強,把璉兒拘束的太過。如今璉兒承嗣襲爵,轉頭在外頭不知如何廝混呢,卻與鳳丫頭生分了不少。”
黛玉便頷首笑道:“外祖母,我知道呢。”
“知道就好,”賈母忽而又看向大丫鬟琥珀:“你去將那物什取來。”
見黛玉面上納罕,賈母便笑道:“可不是給你的,是給紫鵑、雪雁兩個的。”
說話間琥珀笑著取了冊子回來,徑直給了紫鵑。那紫鵑只掃量一眼便被其上圖樣子羞得面紅耳赤。
賈母便吩咐道:“你是自我身邊兒派出去的,又素來聰慧,來日如何行事也不用我多說。只要你與玉兒一條心,來日少不了你的好處。”
紫鵑顧不得羞臊,緊忙跪下道:“老太太放心,奴婢一準兒護著奶奶。”
卻說鳳姐兒院兒。
李惟儉入得內中,與王熙鳳略略言語幾句,目光便不禁一直盯著那隆起的小腹。鳳姐兒待平兒去取茶水,便給了其一個白眼。
李惟儉咳嗽一聲,訕訕道:“二嫂子可知,王仁、王二人昨兒夜里被巡城御史拿了去?”
“啊?”鳳姐兒頓時嚇了一跳!